第四章 神佛皆佑
吴夫人见两个人相处的和谐自然，心里一时有些酸涩。官家两年没有碰她，自然不会是因为官家无能，看那些孩子就知道了。吴夫人思来想去想不明白，现在见了官家跟潘贤妃，便道官家一心向潘贤妃无心于她这一个原因了，她不禁黯然神伤。
潘娴霏虽然不知缘由，但猜也猜的到，可她也没什么办法。潘贤妃给赵构生了个孩子，又身居主位，她注定不能这辈子不能离宫，哪怕是死也得死在皇宫里。她跟吴夫人天然做不成好友，这是立场问题，跟与赵玖什么关系无关。
赵玖则一味吃的起劲，赞不绝口，潘娴霏对这个死直男毫无指望，也只做不知道。
三个人用完了锅子，赵玖还连喝了三碗汤。他擦了擦嘴，悄悄凑到潘娴霏耳边道：“以后我又多了一种装叉的途径了，围锅论天下。”
潘娴霏笑出了声，也悄悄道：“好得很，冬天的时候搞个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此等装叉水平谁与争锋啊？”
这厢言笑晏晏，那厢吴夫人更是一眼都不忍再看，她蹭地起身：“官家，娘娘，妾用完了。二位可用好了？”
赵玖一愣，有些迟缓地看向潘娴霏，见潘娴霏讪讪道：“用完了用完了。”
他便也点头：“用完了。”
吴夫人垂着头福身：“那妾恭请官家与娘娘回宫，妾还要收拾这石亭。”
赵玖虽是直男，但也察觉到了不妙，再次尴尬地看向潘娴霏。
潘娴霏：“……”看我干嘛，你是老大啊！
赵玖无奈，只好点头：“好，那就辛苦你了。”然后迈步走了。
潘娴霏犹豫一下，匆匆道了声辛苦，也跟着赵玖溜了。
吴夫人待两人走了，便缓缓拾掇起杯碗。只是泪珠滚滚而下，落在碗里，除了吴夫人的贴身侍女，谁也不知。
潘娴霏等到看不见石亭了，便追上赵玖，懊恼道：“这可太尴尬了。”
赵玖叹气：“以后不带她了吧？”
潘娴霏幽幽道：“那不显得像孤立她吗……”
赵玖两手一摊：“那我也没办法啊，我也不能离开你啊！”
潘娴霏头痛道：“啊，杀了我吧。”
赵玖冷酷道：“总要有取舍的，你与她做不了朋友。”
潘娴霏知道，她沉思之后沉痛地点头：“还是不带她了，不然搞得我好像在炫耀一样。”
没办法嘛，做不成朋友当然就不做了。
赵玖又道：“我后面给吴家些恩典补偿吧。”
潘娴霏暗想，给吴家恩典又不是给她恩典……赵玖一眼看透她心思，无奈道：“对她来说，给吴家恩典就是给她恩典了，这是最好的方案了。”
潘娴霏默然。她只是忽然发现，自己竟也能理解这种事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所欲，亦勿施于人。
她有些心惊，自己究竟是也在被封建制度腐蚀，还是一时的妥协？
赵玖拽着她溜达：“做力所能及之事，尽力所能及之力，我就问心无愧。”
潘娴霏点头：“是啊，世上没有两全之事。”
侍从在后面远远坠着，望着帝妃二人。只见两人时而叹息，时而沉重，时而开怀，时而平静。他们暗自交换了眼神，明白了这位平日宛如木雕的官家，终究还是偏爱潘贤妃多过伴驾两年的吴夫人。
说着说着，潘娴霏问道：“晚上两位公主就来了，你要见吗？”
赵玖迟疑了一会，还是点头：“还是见一见吧。”
潘娴霏满意道：“也不求你多亲近，见了面多少能安一下两个小姑娘的心就好。”
赵玖兴致不是很高：“嗯。”
潘娴霏见状，便扯了其他的话来：“刚好，你五月忙，我这个月就多陪陪公主们。等到六月了，再腾出手来做别的。”
赵玖颔首，两人又交谈了些其他的，争取能在古代搞出些惊为天人的东西。待消完食，赵玖又匆匆去见朝臣了。
潘娴霏又去了公主房，添了些笔墨纸砚、香炉摆件之类的小玩意。忙完这些，又带着木樨和侍从们一起做手套。
待厨房来递话，说官家真射了两只野鸡，来问潘娴霏怎么处置时，她才刚成功做出一副手套。
潘娴霏兴高采烈地赏了木樨几人：“都赏，如今你们会做了，从我私库里翻些过时的麻布来，咱们给宫里人都做一副。”
几人纷纷谢赏。
潘娴霏又去看厨房的人：“拔毛了没？”
厨房的厨娘点头：“拔了的，只等着娘娘吩咐了。”
潘娴霏立刻放下手套，直奔厨房：“可巧我这头刚忙完，应是能赶在公主们来之前做好，也让公主们尝尝我的手艺。”
潘娴霏想法相当朴素，公主们挪过来，总得吃个接风宴吧。
于是她去了厨房就忙开了。
宋朝缺这少那，只是葱姜蒜都还是有的。吃鸡要多放姜才好吃，潘娴霏切了许多姜片用来去腥提鲜。黄豆酱和酱油也都是有的，只差了一味豆瓣酱有些遗憾。黄焖鸡其实就是黄豆焖鸡，有黄豆酱味道就不会太差，潘娴霏舍得放油放酱，炒香了鸡然后放水和香料炖就好了。
她又翻了翻剩下的菜，决定再做个素烧茄子、清炒茼蒿，拌一个黄瓜凉皮。凉皮做起来需要时间，刚好鸡也要炖很久，潘娴霏就撸起袖子开始做了。
忙起来就不知道时辰了，待凉皮蒸出来，鸡炖好了，另两个时蔬也炒出来的时候，木樨凑过来禀告：“娘子，两位公主已经到宫门口了。”
潘娴霏正在拌匀调料，闻言问道：“赵……官家呢？”
“官家也在来的路上了。”木樨欲言又止，暗示潘娴霏快一些。
潘娴霏点头，最后一道菜也大功告成。她洗干净手，施施然从厨房踏出去：“传菜吧，辛苦了。”
等她刚坐好摆好架势，吴夫人就到门口了。
吴夫人行了礼：“潘娘子安。”
潘娴霏挥了挥手：“快来坐吧。”
接着两位公主就到了。
潘娴霏仔细看了看，只觉着心酸：两个五岁的小姑娘，这两个月估计好生养了一番，才没见面黄肌瘦。只是也算不上粉雕玉琢，除了绫罗绸缎穿在身上，哪里看得出是公主呢？
潘娴霏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两位公主战战兢兢地向她和吴夫人行礼：“潘娘娘安，吴娘娘安。”
潘娴霏连忙去扶她俩：“好孩子，快起来坐。”
问了几句好，赵玖就到了。
潘娴霏淡淡提示道：“官家来了。”
两位公主都是一慌，佛佑大一些，拽着神佑行礼：“爹爹。”
神佑瑟缩在姐姐身后，两人都如同受惊小兽一般望着赵玖。赵玖也一时有些失言，只去把两个公主扶起来才开口：“好孩子，坐吧。”
潘娴霏熟练的接过热场子的活：“官家和二位公主来的巧，我这菜刚做好呢。”
赵玖微微笑道：“佛佑和神佑有口福了，你们潘娘娘做的一手好菜。”
佛佑也微微笑起来，神色与赵玖竟有七八分像：“谢潘娘娘，佛佑一定会好好品尝的。”
神佑也讷讷地道谢。
潘娴霏笑着挥挥手，赵玖示意道：“用膳吧。”
不得不说，潘娴霏今天算是超常发挥了，做的菜十分用心，吃的赵玖停不下筷子。
两位公主也很喜欢，就是不敢随意夹菜，只闷头吃面前的素菜。
潘娴霏自然频频往两人碗中夹菜，自己都有些顾不上。吴夫人看见，也软了神色，帮着潘娴霏一起夹。
赵玖见了，也一人夹了一筷子作罢。
等用完了晚膳，潘娴霏对赵玖道：“今晚我要陪佛佑跟神佑，不好侍奉官家。”
赵玖看了她一眼，点头：“我知道了，今日我去吴夫人宫里歇。”
吴夫人心里又是一酸，还是打起精神随赵玖走了。
潘娴霏可不管两个成年人怎么想，她看着两个怯生生地小姑娘，只觉着喜欢：“来，刚吃完饭，咱们要走一走消消食。我刚好可以带着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新屋子。”
她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小姑娘到了新房间。介绍道：“我想着你们两个一贯是在一起的，就安排人让你们俩住一个屋了。如果不喜欢，就告诉我，咱们再分开住，好不好？”
佛佑和神佑对视一眼，神佑眼中是控制不住的雀跃，佛佑则谨慎许多：“好，我们都听潘娘娘的。”
潘娴霏蹲下来直视她：“不喜欢的话一定要说出来，现在这是哪里，佛佑知道吗？”
佛佑疑惑道：“这是皇宫。”
潘娴霏摇头：“这是佛佑和神佑的家。”
佛佑愣愣的望着她。
潘娴霏也没有多说，只带着两个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博古架前：“我呢，不知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喜欢什么，于是一个东西都没有放。但是明天，我会带你们去库房，让你们挑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摆上去，好不好？”
佛佑点头，乖巧道：“好，谢谢潘娘娘。”
神佑有些高兴，也小声道：“谢谢潘娘娘。”
潘娴霏摸摸两个小孩的头：“不客气佛佑，不客气神佑。”
她又问了两个小孩的衣食住行，佛佑都答的很流畅，神佑则不太喜欢讲话。不过两个人都说在吴家过得还不错。
潘娴霏松了口气，吴家还是用了心的。她又有些苦恼，为什么吴家的人都很聪明，连个嚼舌根的下人都不曾有。潘家却是个个缺心眼呢？
没错，赵玖前脚说要把公主送来，潘家就后脚派人来询问。
害的潘娴霏又把潘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官家让我养两位公主，是怜惜我失了孩子给的恩典，你们这般急吼吼地过来是做什么？显着咱们潘家不要脸面，看不起公主吗？天天闲着没事做，净盯着官家后院做什么？若是不用读书了或者不用做生意了，尽管说，一个个都让他们进宫里来当押班！”
强忍了怒火之后，见着潘家的下人被训斥的已经摇摇欲坠，才缓了口气道：“好了，不难为你带话，我去信给家里就是。”
下人也苦着脸，带着这封骂人的信，他也讨不着什么好呀！
潘娴霏主要还是怒其不争，吴家也是赵玖官家，两家却是天壤之别，让她怎么不气？怎么就不能正正经经读书长本事呢。
后来转念一想，到底是潘贤妃母家，现在又供养赵玖和她，也不能骂的太离谱。虽则潘家顶着潘贤妃母家的名头也捞了不少好处，但是一码归一码。
她缓和了语气去信，解释了一番，言明官家只是怜惜她，并非是什么不想让她生皇子云云；又督促族里人好生向学，若是宫里有什么好处，她自然会想着潘家云云。
后来潘娴霏又仔细敲打了木樨等潘家带来的侍女仆从：“你们平日怎么待我便怎么待两位公主，平日里若被我听见有对公主不敬嚼舌根的，或者怠慢公主的，就别想在宫里待了。”
木樨等人脸都吓白了，自然无有不从。连潘娘子母家都被这样怒斥，他们这些下人怎么敢违背？
潘娴霏的思绪从记忆中抽回来，对着两个五岁的小姑娘和颜悦色道：“今日匆忙搬进宫里来，折腾坏了吧？”
佛佑摇头：“潘娘娘，都是下人们在忙碌，我跟神佑没有累着。”
潘娴霏捏捏她的小脸：“没有就好，明天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她又转头看向神佑：“神佑喜欢这个屋子吗？”
神佑腼腆地点点头，佛佑悄悄拽拽她的袖子，她才小声道：“喜欢的，潘娘娘。”
佛佑是个早慧的孩子，她面上总是带着浅笑。照潘娴霏看，佛佑的五官跟赵玖只有三分像，笑起来倒有七分相似。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特意教的，总挂着这副笑容，看的潘娴霏很容易串戏——幼版女装赵玖挂着可爱的浅笑，哪个读者看了不都得侧目！
神佑则总是表情淡淡地，她和赵玖其实更像，平常不动的就像个小木雕。如果有人跟她说话，神佑就会习惯性地先抿唇，然后看向佛佑，寻求姐姐的帮助。
是两个都很可爱还很有特色的小姑娘。
潘娴霏跟两个小公主聊了会天，心满意足地捏到了小女孩的嫩脸。看了看时辰，提了裙子准备跑：“好啦，姑娘家要早睡才能长得美，我要去睡觉啦，明天再来找你们玩。”
佛佑和神佑震惊地看着她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
神佑小声对姐姐说：“潘娘娘……”
佛佑捂住她的嘴：“对，潘娘娘让我们去睡觉，我们该睡觉了。”
神佑乖乖闭嘴，佛佑不让她说的话，她就留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说。
两位公主的习惯是夜里不许人守夜，在吴家的侍从并没有跟到宫里来。宫里的侍从被敲打过，不敢明面上违抗命令，只好服饰两位公主沐浴后就都退了出去，另遣了一人去潘贤妃那里告罪。
潘娴霏正在拆头发，闻言颔首道：“做的不错，公主不需要，你们就不用强行去房里守夜了。让守大门的夜里警醒点，如果公主叫人你们再去。”
她想了想又道：“以后这种小事可以不禀告给我，你们之后就是公主的人了，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还是懂的吧？除了公主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其他都不用报到我这里来了。”
侍从应声退了。
木樨轻手轻脚地帮她卸了外衣：“娘子对小公主们真好。”
潘娴霏边拽衣服边往屏风后的浴桶里去：“这是规矩吧？”
待坐进了高大的浴桶里，她舒适地喟叹一声：“忙一天之后洗个热水澡果然是最棒的！”
木樨挽了袖子帮她洗头发：“虽然是规矩……”但是宫里的贵人们，不守规矩才是常态呢。
潘娴霏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一时有些好笑。她一个新时代女性在遵守封建社会的规矩，而正儿八经的古代人，却纷纷不去守这规矩。
她慢悠悠地吐出虎狼之词：“都只是守自己想守的规矩罢了。有些规矩本意是好的，但守规矩的人觉着不好，那就不愿去守。这种趋利避害的人之常情，也是能理解的吧。”
木樨沉默下来。心想反驳，但不知为何又觉着很有道理。
潘娴霏有些疲惫地靠在木桶上闭目养神，木樨见状，更是放轻了动作，一室之内，只间歇有些水花声。
那厢二位公主终于把身边人赶走，神佑赶忙从自己床上爬去佛佑床上。
佛佑把被子掀开让她钻进来：“快进来，别着凉了。”
神佑乖巧地躺好，任佛佑为她掖好被子才开口：“大姐，潘娘娘跟我想的不一样。”
佛佑也小声道：“也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神佑翻身对着佛佑：“大姐，我觉着，潘娘娘对我们很好。”
佛佑又替她掖了被子：“不要乱动。我也觉着。”
神佑掰着手指数：“潘娘娘做的那什么鸡好好吃啊。”
“潘娘娘还让我们两个人睡一个屋子。”
“潘娘娘还说明天要带我们去库房找些玩意玩儿。”
佛佑轻声应着，她感受到了潘娴霏对她们是真心的，但她想的更多的确实对她们还算亲切的爹爹。比她预想中的好些，但也有限。在吴娘娘母家待了两个月不见爹爹，佛佑就知道，爹爹并不重视她和神佑。也是，连她都对爹爹没有什么孺慕之情，神佑更是不想挨着爹爹，又能指望爹爹对她们有多好呢？
佛佑心里叹气，苦难另这个年仅五岁的早慧小姑娘愈发早熟，心思比一些大人还要深，想的也不是一般的多。神佑看着冷淡，其实内里才更像个正常的小孩。因为佛佑一直护着她，她便知道，只需要听大姐的话就好。
佛佑摸摸身上的蚕丝被，知道这不是凡品，便清楚潘娴霏对她跟神佑是十分真心了。在金人处受苦的经历让佛佑养成了朴素又务实的观念——给她的东西越好，自然越是真心。她苦中作乐地想，幸好在吴娘娘家养了两个月，手上的茧子也消了，不然第二天醒了，这被子勾丝了才难堪呢。
神佑越念叨声音越低，最后以一句：“潘娘娘其实想让我们早些睡吧……”结尾，之后彻底陷入黑沉的梦乡。
佛佑则瞪着眼睛，胡思乱想，直到困得受不住才睡下。
潘娴霏虽然不知缘由，但猜也猜的到，可她也没什么办法。潘贤妃给赵构生了个孩子，又身居主位，她注定不能这辈子不能离宫，哪怕是死也得死在皇宫里。她跟吴夫人天然做不成好友，这是立场问题，跟与赵玖什么关系无关。
赵玖则一味吃的起劲，赞不绝口，潘娴霏对这个死直男毫无指望，也只做不知道。
三个人用完了锅子，赵玖还连喝了三碗汤。他擦了擦嘴，悄悄凑到潘娴霏耳边道：“以后我又多了一种装叉的途径了，围锅论天下。”
潘娴霏笑出了声，也悄悄道：“好得很，冬天的时候搞个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此等装叉水平谁与争锋啊？”
这厢言笑晏晏，那厢吴夫人更是一眼都不忍再看，她蹭地起身：“官家，娘娘，妾用完了。二位可用好了？”
赵玖一愣，有些迟缓地看向潘娴霏，见潘娴霏讪讪道：“用完了用完了。”
他便也点头：“用完了。”
吴夫人垂着头福身：“那妾恭请官家与娘娘回宫，妾还要收拾这石亭。”
赵玖虽是直男，但也察觉到了不妙，再次尴尬地看向潘娴霏。
潘娴霏：“……”看我干嘛，你是老大啊！
赵玖无奈，只好点头：“好，那就辛苦你了。”然后迈步走了。
潘娴霏犹豫一下，匆匆道了声辛苦，也跟着赵玖溜了。
吴夫人待两人走了，便缓缓拾掇起杯碗。只是泪珠滚滚而下，落在碗里，除了吴夫人的贴身侍女，谁也不知。
潘娴霏等到看不见石亭了，便追上赵玖，懊恼道：“这可太尴尬了。”
赵玖叹气：“以后不带她了吧？”
潘娴霏幽幽道：“那不显得像孤立她吗……”
赵玖两手一摊：“那我也没办法啊，我也不能离开你啊！”
潘娴霏头痛道：“啊，杀了我吧。”
赵玖冷酷道：“总要有取舍的，你与她做不了朋友。”
潘娴霏知道，她沉思之后沉痛地点头：“还是不带她了，不然搞得我好像在炫耀一样。”
没办法嘛，做不成朋友当然就不做了。
赵玖又道：“我后面给吴家些恩典补偿吧。”
潘娴霏暗想，给吴家恩典又不是给她恩典……赵玖一眼看透她心思，无奈道：“对她来说，给吴家恩典就是给她恩典了，这是最好的方案了。”
潘娴霏默然。她只是忽然发现，自己竟也能理解这种事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所欲，亦勿施于人。
她有些心惊，自己究竟是也在被封建制度腐蚀，还是一时的妥协？
赵玖拽着她溜达：“做力所能及之事，尽力所能及之力，我就问心无愧。”
潘娴霏点头：“是啊，世上没有两全之事。”
侍从在后面远远坠着，望着帝妃二人。只见两人时而叹息，时而沉重，时而开怀，时而平静。他们暗自交换了眼神，明白了这位平日宛如木雕的官家，终究还是偏爱潘贤妃多过伴驾两年的吴夫人。
说着说着，潘娴霏问道：“晚上两位公主就来了，你要见吗？”
赵玖迟疑了一会，还是点头：“还是见一见吧。”
潘娴霏满意道：“也不求你多亲近，见了面多少能安一下两个小姑娘的心就好。”
赵玖兴致不是很高：“嗯。”
潘娴霏见状，便扯了其他的话来：“刚好，你五月忙，我这个月就多陪陪公主们。等到六月了，再腾出手来做别的。”
赵玖颔首，两人又交谈了些其他的，争取能在古代搞出些惊为天人的东西。待消完食，赵玖又匆匆去见朝臣了。
潘娴霏又去了公主房，添了些笔墨纸砚、香炉摆件之类的小玩意。忙完这些，又带着木樨和侍从们一起做手套。
待厨房来递话，说官家真射了两只野鸡，来问潘娴霏怎么处置时，她才刚成功做出一副手套。
潘娴霏兴高采烈地赏了木樨几人：“都赏，如今你们会做了，从我私库里翻些过时的麻布来，咱们给宫里人都做一副。”
几人纷纷谢赏。
潘娴霏又去看厨房的人：“拔毛了没？”
厨房的厨娘点头：“拔了的，只等着娘娘吩咐了。”
潘娴霏立刻放下手套，直奔厨房：“可巧我这头刚忙完，应是能赶在公主们来之前做好，也让公主们尝尝我的手艺。”
潘娴霏想法相当朴素，公主们挪过来，总得吃个接风宴吧。
于是她去了厨房就忙开了。
宋朝缺这少那，只是葱姜蒜都还是有的。吃鸡要多放姜才好吃，潘娴霏切了许多姜片用来去腥提鲜。黄豆酱和酱油也都是有的，只差了一味豆瓣酱有些遗憾。黄焖鸡其实就是黄豆焖鸡，有黄豆酱味道就不会太差，潘娴霏舍得放油放酱，炒香了鸡然后放水和香料炖就好了。
她又翻了翻剩下的菜，决定再做个素烧茄子、清炒茼蒿，拌一个黄瓜凉皮。凉皮做起来需要时间，刚好鸡也要炖很久，潘娴霏就撸起袖子开始做了。
忙起来就不知道时辰了，待凉皮蒸出来，鸡炖好了，另两个时蔬也炒出来的时候，木樨凑过来禀告：“娘子，两位公主已经到宫门口了。”
潘娴霏正在拌匀调料，闻言问道：“赵……官家呢？”
“官家也在来的路上了。”木樨欲言又止，暗示潘娴霏快一些。
潘娴霏点头，最后一道菜也大功告成。她洗干净手，施施然从厨房踏出去：“传菜吧，辛苦了。”
等她刚坐好摆好架势，吴夫人就到门口了。
吴夫人行了礼：“潘娘子安。”
潘娴霏挥了挥手：“快来坐吧。”
接着两位公主就到了。
潘娴霏仔细看了看，只觉着心酸：两个五岁的小姑娘，这两个月估计好生养了一番，才没见面黄肌瘦。只是也算不上粉雕玉琢，除了绫罗绸缎穿在身上，哪里看得出是公主呢？
潘娴霏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两位公主战战兢兢地向她和吴夫人行礼：“潘娘娘安，吴娘娘安。”
潘娴霏连忙去扶她俩：“好孩子，快起来坐。”
问了几句好，赵玖就到了。
潘娴霏淡淡提示道：“官家来了。”
两位公主都是一慌，佛佑大一些，拽着神佑行礼：“爹爹。”
神佑瑟缩在姐姐身后，两人都如同受惊小兽一般望着赵玖。赵玖也一时有些失言，只去把两个公主扶起来才开口：“好孩子，坐吧。”
潘娴霏熟练的接过热场子的活：“官家和二位公主来的巧，我这菜刚做好呢。”
赵玖微微笑道：“佛佑和神佑有口福了，你们潘娘娘做的一手好菜。”
佛佑也微微笑起来，神色与赵玖竟有七八分像：“谢潘娘娘，佛佑一定会好好品尝的。”
神佑也讷讷地道谢。
潘娴霏笑着挥挥手，赵玖示意道：“用膳吧。”
不得不说，潘娴霏今天算是超常发挥了，做的菜十分用心，吃的赵玖停不下筷子。
两位公主也很喜欢，就是不敢随意夹菜，只闷头吃面前的素菜。
潘娴霏自然频频往两人碗中夹菜，自己都有些顾不上。吴夫人看见，也软了神色，帮着潘娴霏一起夹。
赵玖见了，也一人夹了一筷子作罢。
等用完了晚膳，潘娴霏对赵玖道：“今晚我要陪佛佑跟神佑，不好侍奉官家。”
赵玖看了她一眼，点头：“我知道了，今日我去吴夫人宫里歇。”
吴夫人心里又是一酸，还是打起精神随赵玖走了。
潘娴霏可不管两个成年人怎么想，她看着两个怯生生地小姑娘，只觉着喜欢：“来，刚吃完饭，咱们要走一走消消食。我刚好可以带着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新屋子。”
她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小姑娘到了新房间。介绍道：“我想着你们两个一贯是在一起的，就安排人让你们俩住一个屋了。如果不喜欢，就告诉我，咱们再分开住，好不好？”
佛佑和神佑对视一眼，神佑眼中是控制不住的雀跃，佛佑则谨慎许多：“好，我们都听潘娘娘的。”
潘娴霏蹲下来直视她：“不喜欢的话一定要说出来，现在这是哪里，佛佑知道吗？”
佛佑疑惑道：“这是皇宫。”
潘娴霏摇头：“这是佛佑和神佑的家。”
佛佑愣愣的望着她。
潘娴霏也没有多说，只带着两个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博古架前：“我呢，不知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喜欢什么，于是一个东西都没有放。但是明天，我会带你们去库房，让你们挑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摆上去，好不好？”
佛佑点头，乖巧道：“好，谢谢潘娘娘。”
神佑有些高兴，也小声道：“谢谢潘娘娘。”
潘娴霏摸摸两个小孩的头：“不客气佛佑，不客气神佑。”
她又问了两个小孩的衣食住行，佛佑都答的很流畅，神佑则不太喜欢讲话。不过两个人都说在吴家过得还不错。
潘娴霏松了口气，吴家还是用了心的。她又有些苦恼，为什么吴家的人都很聪明，连个嚼舌根的下人都不曾有。潘家却是个个缺心眼呢？
没错，赵玖前脚说要把公主送来，潘家就后脚派人来询问。
害的潘娴霏又把潘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官家让我养两位公主，是怜惜我失了孩子给的恩典，你们这般急吼吼地过来是做什么？显着咱们潘家不要脸面，看不起公主吗？天天闲着没事做，净盯着官家后院做什么？若是不用读书了或者不用做生意了，尽管说，一个个都让他们进宫里来当押班！”
强忍了怒火之后，见着潘家的下人被训斥的已经摇摇欲坠，才缓了口气道：“好了，不难为你带话，我去信给家里就是。”
下人也苦着脸，带着这封骂人的信，他也讨不着什么好呀！
潘娴霏主要还是怒其不争，吴家也是赵玖官家，两家却是天壤之别，让她怎么不气？怎么就不能正正经经读书长本事呢。
后来转念一想，到底是潘贤妃母家，现在又供养赵玖和她，也不能骂的太离谱。虽则潘家顶着潘贤妃母家的名头也捞了不少好处，但是一码归一码。
她缓和了语气去信，解释了一番，言明官家只是怜惜她，并非是什么不想让她生皇子云云；又督促族里人好生向学，若是宫里有什么好处，她自然会想着潘家云云。
后来潘娴霏又仔细敲打了木樨等潘家带来的侍女仆从：“你们平日怎么待我便怎么待两位公主，平日里若被我听见有对公主不敬嚼舌根的，或者怠慢公主的，就别想在宫里待了。”
木樨等人脸都吓白了，自然无有不从。连潘娘子母家都被这样怒斥，他们这些下人怎么敢违背？
潘娴霏的思绪从记忆中抽回来，对着两个五岁的小姑娘和颜悦色道：“今日匆忙搬进宫里来，折腾坏了吧？”
佛佑摇头：“潘娘娘，都是下人们在忙碌，我跟神佑没有累着。”
潘娴霏捏捏她的小脸：“没有就好，明天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她又转头看向神佑：“神佑喜欢这个屋子吗？”
神佑腼腆地点点头，佛佑悄悄拽拽她的袖子，她才小声道：“喜欢的，潘娘娘。”
佛佑是个早慧的孩子，她面上总是带着浅笑。照潘娴霏看，佛佑的五官跟赵玖只有三分像，笑起来倒有七分相似。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特意教的，总挂着这副笑容，看的潘娴霏很容易串戏——幼版女装赵玖挂着可爱的浅笑，哪个读者看了不都得侧目！
神佑则总是表情淡淡地，她和赵玖其实更像，平常不动的就像个小木雕。如果有人跟她说话，神佑就会习惯性地先抿唇，然后看向佛佑，寻求姐姐的帮助。
是两个都很可爱还很有特色的小姑娘。
潘娴霏跟两个小公主聊了会天，心满意足地捏到了小女孩的嫩脸。看了看时辰，提了裙子准备跑：“好啦，姑娘家要早睡才能长得美，我要去睡觉啦，明天再来找你们玩。”
佛佑和神佑震惊地看着她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
神佑小声对姐姐说：“潘娘娘……”
佛佑捂住她的嘴：“对，潘娘娘让我们去睡觉，我们该睡觉了。”
神佑乖乖闭嘴，佛佑不让她说的话，她就留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说。
两位公主的习惯是夜里不许人守夜，在吴家的侍从并没有跟到宫里来。宫里的侍从被敲打过，不敢明面上违抗命令，只好服饰两位公主沐浴后就都退了出去，另遣了一人去潘贤妃那里告罪。
潘娴霏正在拆头发，闻言颔首道：“做的不错，公主不需要，你们就不用强行去房里守夜了。让守大门的夜里警醒点，如果公主叫人你们再去。”
她想了想又道：“以后这种小事可以不禀告给我，你们之后就是公主的人了，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还是懂的吧？除了公主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其他都不用报到我这里来了。”
侍从应声退了。
木樨轻手轻脚地帮她卸了外衣：“娘子对小公主们真好。”
潘娴霏边拽衣服边往屏风后的浴桶里去：“这是规矩吧？”
待坐进了高大的浴桶里，她舒适地喟叹一声：“忙一天之后洗个热水澡果然是最棒的！”
木樨挽了袖子帮她洗头发：“虽然是规矩……”但是宫里的贵人们，不守规矩才是常态呢。
潘娴霏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一时有些好笑。她一个新时代女性在遵守封建社会的规矩，而正儿八经的古代人，却纷纷不去守这规矩。
她慢悠悠地吐出虎狼之词：“都只是守自己想守的规矩罢了。有些规矩本意是好的，但守规矩的人觉着不好，那就不愿去守。这种趋利避害的人之常情，也是能理解的吧。”
木樨沉默下来。心想反驳，但不知为何又觉着很有道理。
潘娴霏有些疲惫地靠在木桶上闭目养神，木樨见状，更是放轻了动作，一室之内，只间歇有些水花声。
那厢二位公主终于把身边人赶走，神佑赶忙从自己床上爬去佛佑床上。
佛佑把被子掀开让她钻进来：“快进来，别着凉了。”
神佑乖巧地躺好，任佛佑为她掖好被子才开口：“大姐，潘娘娘跟我想的不一样。”
佛佑也小声道：“也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神佑翻身对着佛佑：“大姐，我觉着，潘娘娘对我们很好。”
佛佑又替她掖了被子：“不要乱动。我也觉着。”
神佑掰着手指数：“潘娘娘做的那什么鸡好好吃啊。”
“潘娘娘还让我们两个人睡一个屋子。”
“潘娘娘还说明天要带我们去库房找些玩意玩儿。”
佛佑轻声应着，她感受到了潘娴霏对她们是真心的，但她想的更多的确实对她们还算亲切的爹爹。比她预想中的好些，但也有限。在吴娘娘母家待了两个月不见爹爹，佛佑就知道，爹爹并不重视她和神佑。也是，连她都对爹爹没有什么孺慕之情，神佑更是不想挨着爹爹，又能指望爹爹对她们有多好呢？
佛佑心里叹气，苦难另这个年仅五岁的早慧小姑娘愈发早熟，心思比一些大人还要深，想的也不是一般的多。神佑看着冷淡，其实内里才更像个正常的小孩。因为佛佑一直护着她，她便知道，只需要听大姐的话就好。
佛佑摸摸身上的蚕丝被，知道这不是凡品，便清楚潘娴霏对她跟神佑是十分真心了。在金人处受苦的经历让佛佑养成了朴素又务实的观念——给她的东西越好，自然越是真心。她苦中作乐地想，幸好在吴娘娘家养了两个月，手上的茧子也消了，不然第二天醒了，这被子勾丝了才难堪呢。
神佑越念叨声音越低，最后以一句：“潘娘娘其实想让我们早些睡吧……”结尾，之后彻底陷入黑沉的梦乡。
佛佑则瞪着眼睛，胡思乱想，直到困得受不住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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