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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可怜妇女

    只是还没能清闲一下,赵官家又突然得知了岳飞妻子南下,早早嫁给了韩世忠部军士一事。

    这件事情,岳飞处置的没有任何问题,他着军中认识自己妻子的一名心腹军士,往韩世忠这里捎来五百贯钱,然后便再无言语……一面是此事终究导致了二人感情破裂的事实,一面是照顾到了渐渐长大岳云兄弟的心情。

    这个事情有必要说明一下,这是在一年多前,赵玖刚穿越没多久的时候,岳飞就得知了自己妻子在金人进犯时抛下自己老母和幼子逃离了相州老家。后来与韩世忠都成了赵玖的心腹大将,岳飞才知道了妻子另嫁一事。

    不过挺尴尬的一件事情也到此为止了。

    这事毕竟牵扯大将私隐,双方也都没有声张,所以赵官家知道的有些晚,而且他也对岳飞的处置也没有二话,更不想擅自过问,再度引来岳韩二人尴尬……唯独此事此时传入赵玖耳中,不免让他留意到了一件事情。

    “军中多河北籍贯之人,此类事情多吗?”赵玖稍作了解之后,自然对传递消息的杨沂中顺势询问起来。

    “多。”杨沂中稍作思索,便肯定做答。“但更多的却是主动买卖,如岳夫人这般脱离夫家在先,然后自寻出处的反倒少见。”

    “何为主动买卖?”赵玖微微一怔,他只是想问夫妻分离,却未曾往什么买卖上想。

    “便是夫妇少有分离,过得河来,赤贫无物,为得生计,自将妻子典卖出去。”杨沂中镇定道。

    也就是除了岳飞妻子那样跑路的,还有更多互相扶持的人,渡了河却身无长物。逃命出来的,能有什么钱粮?连处容身之地都没有,这丈夫就把妻子卖了出去。

    “丈夫卖妻?”赵玖愕然,这等买卖妻子之事对他来说简直闻所未闻。

    “是夫妇一起卖妻……”杨沂中稍作解释。“而且一般是活卖。”

    “什么叫活卖?”

    “便是夫妻情分未尽,只是一时穷极,出卖之时或是与人做妾,或是与人做仆,都有一个银钱和年限,然后或是期间丈夫筹钱来换,或是妻子到期自归,都可破镜重圆……但活卖往往便宜极多。”言至此处,杨沂中又做补充。“很多时候,主动活卖的妇女往往不要钱,只要大户人家许他们带着孩子过去养活便可。”

    活卖就是有固定年限和金额,不管这个妻子是给人当妾还是为奴为婢,丈夫有足够的钱赎回来或者等时间到了妻子自行归家,还能继续做夫妻。这种的话就价格很是便宜,都不要钱,有些只要带着孩子能有口饭吃就可以了。

    赵玖目瞪口呆。

    “当然,也有一种活卖的特例。”杨沂中已然小心起来,却又出于职业道德,不得不言无不尽。“那便是不定银钱,只要卖过去给人家生下一个孩子便可,乃是租赁生子之意……孩子出生满月,便算合约已尽。”

    这便是代孕了。

    “你是说,朕的御营军士……也有这般事情?”赵玖终于回过神来,眉目也明显狰狞起来。“岳飞妻子那事,已经算是走运道的了?”

    “官家。”杨沂中愈发小心。“既然是官家主动询问起臣,臣须让官家知道,此事牵扯两层……”

    “说来。”

    典妻卖妾一事不是只宋代才有,唐代甚至有法律定论可以妾通买卖——这种彻底物化女性的行为,唐代白居易三年一换妾且不说,就是宋代的大苏学士也曾卖妾换马,包龙图之妾怀了孕,照样打发……甚至韩世忠家中梁夫人与两位妾室,也都是买来的。

    杨沂中简单解释了一番又道:“至于说河北流民卖妻,根子则在于流民赤贫上,不卖妻子,也要卖孩子,不卖孩子,也要自家卖身为奴仆的……二者不可一概而论。”

    也就是并非只是物化女性,而是实在太穷,不止是妻子妾室,卖儿卖女,卖自己的都很正常——不然活不下去啊。穷苦百姓骨子里的求生欲,加上也没读过什么书,那什么气节脊骨又怎么能强求?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赵玖微微点头,却复又微微摇头。“但此事还是不妥,当止……让吕相公不要去祭祀了,直接让他来登封见朕。”

    杨沂中俯首听令。

    却不料,就在此时,赵官家忽又当面嗤笑:“如此这般,还有人要我给二圣祈福,岂不是自欺欺人?”

    这次,杨沂中自然还是装作没听到。

    杨沂中禀告正事之时,潘娴霏都是需要回避的。当然这不是赵玖在意,而是依照时下规矩办事——好比押班宫人遇到政事都要赶紧回避一般。

    不过赵玖大多会主动告知潘娴霏,毕竟潘娴霏穿书而来,说不得有什么旁的见教。

    今日也是,毕竟吕好问从洛阳赶来也还要时间,定然要先问问潘娴霏的。

    潘娴霏得知此事,不负众望,略略迟缓地想到了:“似乎,是吕好问提出,主动释放这些妇女的富户可以给个官做……”

    赵玖颔首:“那我便与吕好问讨论吧。”他闭目思索。

    潘娴霏是真记不得这些细节,她也是赵玖提起来也才记起这买卖妇女的事。书中算是一带而过,都没有超过两章的篇幅,更多的重头戏其实还是在给官之后的科举之事上。

    她见赵玖正在思考这件事,也不打扰,径自出了帐子去寻木樨。

    这什么官家、相公,都是男人,他们拍拍脑袋想的决策,具体实施下去是什么样子,谁能知道呢。

    再说了,买卖人妻这事,释放了也只是指标不治本,若还是穷困潦倒,释放后不还是要再重新把自己卖出去。

    潘娴霏自己初来几个月,哪里能深刻感知什么底层妇女的痛苦?她连自己的调料粉花了多少银子都是才知道的……木樨虽然也不算穷苦人家出身,但应当也知道些。她心里盘算着,是否能到城里微服私访。

    潘娴霏幽幽叹息,赵玖的主基调是抗金,而她呢?是随波逐流,跟在赵玖屁股后面躺赢?这自然可以,甚至她本就是一条咸鱼,做什么要奋起。

    但是……若扪心自问,自己穿越过来,真的就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吗?辅佐赵玖——难道就是自己来此一遭的毕生事业吗?可没有潘娴霏,还有吕好问、林景默、岳飞、韩世忠……这一众文武百官也不是吃干饭的!

    甚至于说潘娴霏辅佐,她是能上马打仗,还是能安国定邦?撑死做个时灵时不灵、经常马后炮的预言家罢了。

    她来这一遭,就是为了做赵玖的吉祥物,做赵玖的附庸吗?显然不可能,就为了佛佑与神佑的未来,潘娴霏都不能止步于此。

    妾通买卖之事,极大的刺激到了潘娴霏。赵玖都觉着是闻所未闻之事了,潘娴霏自然更是战栗恐怖。现代拐卖妇女之事,她听闻都义愤填膺、热泪盈眶,何况这等公然代孕、物化女性的惨状。

    虽战乱之时,有些是属实难免……但既这一遭事到了潘娴霏耳朵里,她就又想起来了。这等买卖妻妾之事,其实已经算是好结局了。有些妇女夫死子亡,也没有人愿意买走,只会沦为暗娼。

    潘娴霏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去细想。

    她看了看自己一双白皙素净的手,之前拔草的划痕犹在。这么一双柔若无骨、金尊玉贵的手,能做什么?

    修长的十指渐渐蜷缩,潘娴霏缓缓握起拳头,内心忽而安定下来——自然是能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把一腔同情怜惜诉诸于众有什么用?现代社会女子能大部分摆脱男尊女卑,难道就是靠别人的同情与怜惜吗?

    她享受过前辈女性奋斗带来的地位,此时自当反哺回去。哪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泥牛入海般不起波澜,做与不做,也是两码事。

    若赵玖穿越为了抗金,潘娴霏想,她好像找到自己穿越的目的了——为了这无数苦难中的女子。

    潘娴霏把木樨捉进帐里,细细询问。从木樨平日所见所闻,到往日女性日常惯例之事,全都问了个遍。

    木樨讲的是口干舌燥,灌了两大壶茶,潘娴霏才暂时放过她。

    “如此一来……”潘娴霏坐在军帐里,取出炭笔开始写写画画。托赵玖的福,她也养成了炭笔记小本本的习惯。

    其实仔细问了之后,潘娴霏发现,此时女子的地位并没有想象中的低。时下妇女是有一定遗产继承权的,而且嫁妆仅供自己支配。这就说明,并非完全依靠男人而活——不过此处说的是正妻,若是妾室,那地位还是不同的。

    女性地位大幅降低一是因为战乱,二是因为人口爆炸与寒冷气候带来粮食减产,为了降低生育率从而利用朱明理学来约束女性,以达到计划生育的效果。

    当然这也不是很科学,虽然有掐死女婴的惯例,但是一个女人一生中可以生很多个孩子——尤其是古代讲究多子多福。

    再者彼时盛世妾通买卖,就说明男性把女性物化,许多男人都以美色与权势金钱挂钩——直到现在也有见到美女配肥宅时,许多人第一个想法是肥宅很有钱。正妻虽然有地位,但是也是相对而言。毕竟此时连皇后帝姬都被金人掠去做官妓、二圣拿城中女子抵赔款,战乱时女性地位可想而知。

    虽然战乱时期有特殊性,但如赵佶二圣……潘娴霏呸了一声,什么二圣,二贱还差不多。如赵佶二贱一般不要脸面,把国民送去割地赔款的实是少数。

    如果……女人也能参军……潘娴霏记了下来,不过她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在大部分人都参军的条件下,是需要有人种地的。为了军备军资,赵玖不得不加荆楚与东南百姓的税就可以证明一二。所以当把丁壮都征入兵中,家里田地就得女人操持。

    赵玖确实也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朝廷在回到东京后就立即对当时残破的河南进行了土断、屯田、授田等举措。只不过一旦开战,丁壮上了战场,这些还是得女人来做。

    潘娴霏正在琢磨与赵玖合作的可能性。前提是她真的可以想出一个合适的法子,毕竟如果只把问题丢给赵玖,那赵玖也只会按原文的做法来行事。

    她轻轻咬了一下唇,心里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木樨不知道潘娘娘在想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只是忙着在一边给她打扇:“娘子问奴家这些做什么?”

    潘娴霏也没有把心里不成熟的想法提出来吓唬木樨的意思,只淡淡道:“想起唐代一首诗罢了。”

    木樨随着两位公主一同习字,自觉已经算小半个文化人了,又问道:“不知是什么诗?”

    潘娴霏搁下笔,淡淡叹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木樨望着桌案上的纸,却赫然写着:可怜春闺梦里人,犹念无定河边骨。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