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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匿影藏形

    校长话说了还没一半就忽然停了下来,未免是后续的所见所闻令他至今心有余悸。看来后面的事情是整个案件的关键线索。

    可正当到了关键线索的时候校长的嘴却戛然而止,怎能不令人心急火燎呢?

    我抬起头,仰望那风轻云淡的天空。闭上眼睛,使劲眨了眨那干涩的双眼,努力让泪水夺眶而出,若泉水一般滋润灌溉那干旱的土地。清风拂过,如柔润的丝绸在那干燥的脸颊上悄悄滑过。

    我睁开已微舒润却仍些涩痛的眼睛,望向面前的这位饱经沧桑的校长。我轻轻开口:“校长,然后呢?”

    校长白发上的汗水早已被清风吹散,条条汗痕刻在脸庞上的丝丝皱纹之间,更显得若有风霜。

    校长缓缓张开他那早已干裂失去了往日润红的嘴唇,娓娓道来:“我办公室的天花板上有一块板,将那块板拉开放下,便会形成一条简易楼梯。因为我的办公室正好就在露台底下,并且露台离顶层很近,所以在建校之初,设计师就额外设置了这条通道。所以在听到那声尖叫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将通道口的天花板拉下,然后爬了上去。”

    校长咽了咽口水,咳了几声嗽,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露台表面还有一块板,是连接通道出口的地方。就在我要撑开这块板的时候,发现上面又传来一声尖叫,我意识到肯定大事不妙,我努力将板往上推,发现上面好像站了什么人,抵着板。那人似乎被惊动了,逃走了,随后板就被我猛地推开了。在露台我看到了......看到了邵尘的尸体,但我突然听到你来到露台的脚步声,怕被误会,于是赶紧返了回去,把露台通道内凡与我手掌接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怕留下指纹,被误会......我知道这么做不太好......之后我也一直没说,但不安心,一连两晚整晚睡不着,没想到在今天早晨的时候清洁员发现并报了案。我只好匆匆赶到学校......”

    “您没见到那站在板上的人?”我焦急地问。

    校长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校长通道的出入口也是在那围得特别深的墙之后。据校长所言,他在推板的时候,使劲推不开,因为板上站着人,那么那人肯定就是凶手。

    校长将心里藏着的所有心事吐露出来后,仿佛年轻了许多。他摆了摆臂膀,僵硬许久的脸上终于透露出些许久违的笑容。这大概就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吧。

    我告别了校长,返回到了剑桥那头,小张正在那里和小邹不知说些什么,总之看上去说得极其欢乐,有时竟还双双捧腹大笑,肯定在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或者什么无厘头的搞笑传言。

    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刚下剑桥就匆忙折回去,跑回校长身边。

    校长见我又折了回来,满脸惊讶:“刚才不是都说完了吗?”校长明显又有些慌张,额头上的汗又像发了芽似的又冒了出来。

    我没管那么多,直截了当地问校长:“邵尘您了解多少?”

    校长仿佛知道我不是问关于他的问题之后,慌张的神情瞬间松弛了下来,如箭离弦之后的那弦一般。

    他告诉我邵尘是这次月考的年级第二,以前基本上每次都是年级第一的位置,只不过这次被我挤了下来,但他的实力依旧还是非常强悍的,毕竟连续几次第一这还是不那么容易的。现在邵尘遇害,我们中学可谓是痛失了一位人才。

    不过听了校长一番解释之后,我有些头绪了。杀害邵尘的凶手绝对是因为嫉妒他的成绩,但是如果说那个凶手杀害他的动机仅仅只是因为他连续几次年级第一,那这人可谓是心理有些扭曲,就因为这成绩——几个简单的数字和排名,这些都是虚的,未免有些不合逻辑。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因为这世界上心理扭曲的人还是有的,并且还不少。

    这次我是真真正正地告辞了校长,回到了小张身边,小张依旧在那里与小邹喋喋不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久别重逢、十年才相见一次的义兄义弟。

    小张压根没注意到我已经回到了他的身旁。我发现他对周围环境事物的感知力有些弱,而且不是一般的弱,说弱上云霄也不为过。刚才那一幕也同样,遥望天空连我说话都没听见,况且我说的声音还那么大。这次也是的,在他身边站了已经有大半天了,他竟然还在那里有说有笑。如果说我个子矮吧,还能原谅,但我俩身高相差不多,这就无法解释了罢。并且这对外界感知力的弱性竟然还能传染,小邹与我面对着面,也没有感知到我的存在。不知是我的存在感太低,还是他们的感知力太低,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

    如果说程队真的是派他来盯着我,那么像这种情况我早就逃之夭夭了;如果我真是凶手,那么在这点儿时间内,逃出华东市都足够了。

    总之,小张太失职了。

    既然他没注意到我,那我也就没必要非让他注意到。没注意到我正好,免得有人在一旁啰啰嗦嗦,吵得鸡犬不宁,扰乱我的思路。

    我缓缓地走到盾河岸边。

    盾河虽然是一滩死水,但依旧别有一番风味。残破的几片荷叶漂浮在水面之上,偶尔被清风吹起荡过几层涟漪。虽说是死水,但我感觉它与其他河涧并无大异,只不过浑浊了一点、死寂了一点。但谁又能否定曾经的它没有过那繁荣岁月,它也年轻过,年轻时的它清澈生机。它现在只不过落寞了、凋败了、迷惘了,这是它的错吗,不是。谁都没有错,谁都有老去的那一天,万物都是平等的。谁又有资格去侮辱那历经蹉跎、生机拂尘的老者呢?等自己老去的那一天,是否想过自己会被年轻时的自己侮辱呢?

    我蹲了下来,双手扶着下巴,眼睛凝视着前方,不时有几只鸟儿飞落在对面岸上的枯枝上,为寂寥的秋色稍微缀上了点点生机。落叶满地都是,我幻想在从那落叶上走过,“沙沙”的声音仿佛一种音律,胜过世间一切的丝竹之音。

    一片落叶落在了我的头上,下意识的我抬起头,落叶仿佛在我头上休憩的蝴蝶,受到惊动悄然飞离,落入地面,与我脚下的许许落叶融为一体。我低下头,可落叶太多,不知刚才是哪一片顽皮的落叶。

    我使劲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更加清醒。我质问自己刚才为何要想那些与案件无关的事物,记忆深处的我告诉我,人本就属于大自然,在看见自然万物时,难免会触景生情。

    我倏忽地站起来,开始回想案件的来龙去脉。

    在案件的推理之中,我发现了一个不合逻辑的地方。那就是,凶手是如何做到来到露台和离开露台都不被监控拍到的呢。首先,他是不可能拥有隐形或者穿越等各种玄幻小说中才有的能力,那么,他既然要来,就必定要按常人可以做到的路线进入露台;其次,我们就要寻找,那条可以进出露台并且不会被监控所拍到的那条路线,这条路线肯定有但不会太多,顶多一两条,那么我们只要在这几条路线上查找是否有凶手遗留下的痕迹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真凶。但也不能抱有太大希望,也许即使找到这条路线,上面或许也不会留下多少有价值的线索,更不排除根本就没有线索的可能。

    但是很快另一处不合逻辑的地方,像与第一处争先恐后似的,紧接着又冒了出来。

    如果说邵尘是到露台遛弯顺便被凶手杀害的话,那么为什么整条楼道的监控上都没有出现过邵尘的身影。所以说邵尘走的肯定也不是正常路线,而是和凶手一样的路线。这一点又不符合逻辑,邵尘为什么要避开监控来到露台呢,他难道早就知晓有人要杀害他,过来送死,但又不想让人知道真凶是谁,那么他这么做又是何苦呢?显然这种可能性也行不通。

    综上所述,如果邵尘是来到露台后才被杀害的,所有一切都会违背常理。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邵尘是在被杀害之后才被凶手转送到露台来的。

    那么我听到的那两声尖叫又如何解释?

    似乎每一种可能都互相违背、互相交错、互相矛盾。这显然是凶手故意设计的。

    当用不合理的思维去推理不合理的案件时,终将得到的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顷刻间,我感到堕云雾中,十分彷徨、迷惘。

    所有的线索仿佛在藏形匿影般刻意躲避着、逃窜着。

    我憬然有悟,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校门口走去。我不知我到底是在走还是在跑,也许是在走,也许又是在跑。但此时,“走”与“跑”已经不重要了。

    我风驰电掣到小张与小邹身边,跟小张说了一句“我要进去,你跟不跟”,我便越过警戒线冲向校园内5号楼走去。小张在身后匆忙跟小邹告别,便一路小跑跟上来。

    小张气喘吁吁,这真是令我大吃一惊,不过也算得上是意料之中,毕竟他那么胖,跑这么点路途就喘也还算上合情合理。

    小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我:“干嘛,你刚才不是来过一回了吗,这么折腾是要上天吗?”

    我脚步飞快地迈着。虽说小张胖是胖,跑一会儿就喘气,但速度是一点儿也不比我慢。我没回答他的那个问题,反问道:“如果你是凶手,你会沿着哪条路线进入露台。”

    小张被这一问,仿佛被嘴巴被打了似的,许久说不出话来。我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发现身后还是没有声音发出。我以为他还在思考或者压根不想搭理我。渐渐地,我才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也早已消失。

    我倏然回头,发现身后除了残枝落叶,早已空无一人。

    我停下刚才还迈得极快的步伐,顿了三四秒,环顾了四周,喊道:“张警官,你在哪儿呢!”

    我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这个死胖子,就算玩消失也不能这么玩吧。

    见其许久不应答,我决定不再寻找他,任凭他消失去吧,没了他也正好,反正我也清净点。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就在我不再对他的出现抱有希望时,突然一声“林时,我在这儿”映入耳帘。我瞠目结舌,目光“嗖嗖”地寻找着发声者的身影,可这胖子不知道躲在哪儿了,只听得见声音,看不见人影。

    我愈发有点儿怒不可遏,大喊道:“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这儿,吼什么吼?”

    我猝然回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小张。这一吓,吓得我可谓是冷汗涔涔。我与他面面相觑。

    我吼道:“你没事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都说了别吼别吼,不是给你去找路线了吗?”

    我喜出望外:“这么快,怎么找的?”

    “找那边技术队的人员一问不就行了。”他给我指了指5号楼门口旁长椅上正在闲聊的一群人。

    我没顾那么多,既然找到了就是好事,又何必去在意渠道呢。

    我还没张口,他就挥了挥胳膊,对我说:“你总喜欢问,问个不停。来,跟着我,带你去看路线。”

    来到5号楼背面的一处绿化,这里全是各种草树植物,地上虽然不是像校园里墙上爬山虎那般绿,但还是有一些草的,但大部分都已枯黄——即使爬山虎也不是那么特绿,且也有些焦蔫了,毕竟现在是秋,但还没到深秋。

    在这处绿化上,我静静地站着,抬头向楼顶望去,我看到的不仅是那和人心一样善变的天空,还有那充满罪恶的露台。

    “从这儿上去,是唯一不会被监控拍到的路线。”

    “这儿?这能上人吗?”

    “这儿当然不能,但那儿能。”

    小张指了指左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