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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二哥友文

    爱己胜过爱人,这是上位者的本能,在他们眼中只有权力才是永恒,妻子儿女什么的都不过是点缀而已。

    恰恰,朱温就是这么一个人。

    因而哪怕他已经回镇,朱友孜想要见到其人也不是一件易事,好在如今他在外有舅舅李公亮这个耳目,外间一应大事倒也瞒不住他。

    而在朱温班师回镇后,天下也的的确确发生了许多大事。

    先是唐朝文武大臣共同奏请天子退位,禅位于梁王、守太尉兼中书令、天下兵马元帅、宣武等军节度使朱全忠。

    而后,天子李柷诏令宰相率领百官前往大梁元帅府劝即帝位,朱全忠遣使到洛阳推却不受。

    这是三辞三让的开幕式,一辞一让。

    再之后,朝中大臣、藩镇乃至湖南马殷、岭南刘隐,劝朱全忠即帝位的进奏笺接连不断呈到洛阳中枢,不过朱温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矜持,没那么急不可耐的应下。

    但劝进的声势这么大,又岂能不惊动天下,不到一月,泰半天下就都知道了此事。

    就连大梁城附近的乡野小民,也是心有所感,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要换一个天子了。

    这个天子不会再姓李。

    而是姓朱。

    但于朱温而言,受禅只是按部就班、板上钉钉的事,并不值得过分放在心上,是故这些时日他多是在后院行鱼水之乐,解寡人之疾。

    直到二月淮南传回一纸情报,才令这个年逾半百的奸雄暂停了游龙戏凤,次日一早,他便差人召集了膝下诸子到使府后院行家宴。

    朱友孜也在其中,虽不知朱温此番传召别有意味,亦或者只是单纯举行家宴联络父子之情,但他也意识到这是个机会,闻召便领侍从匆匆赶往使府后院。

    ……

    “八郎。”后院长廊上,一声呼唤令原本步履匆忙的朱友孜脚步一滞。

    这般亲昵的称呼除了舅舅以及已故的生母李氏、主母张氏之外,便很少有人这么叫他了。

    回首望去,只见一身着白色圆领襕衫的青年含笑走来,虽面庞身躯略显消瘦,但他容貌俊朗,眸眼有神,英俊与儒雅两种气质糅合在一块,再加上他那标志般如沐春风的笑容,不禁立马给人一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感。

    这便是朱温的养子、朱友孜的二哥朱友文了,他本姓康名勤,风姿美好,多才多艺,年纪长朱友孜十五岁,甚得朱温钟爱。

    一直以来,朱温出征在外,便是以他做留守,颇有荀彧之于曹操、萧何之于刘邦、刘穆之之于刘裕那个意思。

    若是再考虑到两人的关系,监国意味就很明显了,显而易见,朱温心里已经萌生了让朱友文继承大业的想法,至少,已是将其列入继承人候选名单中了。

    朱友孜现在的身份地位与其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二哥。”

    朱友孜面色平淡,转身拱手一礼。

    似乎没有注意到朱友孜的冷淡态度,朱友文见状反而一改常态的上前,主动挽住朱友孜臂膀,微笑道:“听闻八郎近来为了习武,每日都要召上几十个武师,可是每个武师入了你府门不多时便又会被打发出来,怎么,是没有人入得八郎法眼吗?”

    “是,我原以为市井之中终归是有些英豪的,却不料这些人居然全是花拳绣腿,没一个有真才实学。”朱友孜面色依旧冷淡,语气中则透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敷衍。

    “市井之中,全是泼皮无赖,哪里有什么英雄人物,八弟你找人学武艺找到这里却是寻错地方了。”

    朱友文闻言摇头一叹,随即话锋一转:“方今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真正的英雄人物哪个不是存了马上封侯,取以美郡的心思,哪里会屈身于市井当中,做武师教习小儿呢。”

    “不过,若你真有意习武,我这儿倒是有几个骑射功夫上佳的军卒可以与你使唤,这几人,虽称不上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也足矣称得上骁勇善战了。”

    嗯?

    朱友孜一愣,他与朱友文素来不亲厚,也鲜少有深切的交流,因而在面对对方主动示好时,他心里非但没有产生多少感激之情,更多的是警惕与戒备。

    毕竟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转念一想,其人如今深得朱温信重,距离亲王尹京,也就是所谓的隐储一步之遥,根本没必要像他一样动歪心思,但凡其聪明一点,就该学杨广、曹丕,装出仁孝听话的样子。

    是了,仁孝!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诞生,朱友孜就瞬间明悟,自己这个二哥这般做,恐怕无非就是见朱温即将称帝,想利用自己给他博个孝悌美名出来,以加重在朱温心中的分量。

    老三友珪、老四友贞是他直接的竞争对手,自然不可能为他所用,老五、老六、老七亲眷俱在,年纪又长,不好掌控,而他母亲早丧,年纪又小,根本无法威胁到其人地位,在朱友文眼里自然是最好拿捏的。

    想清楚这一切后,朱友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是讥讽,又仿佛是嘲弄。

    既然你朱友文要拿我彰显你的孝悌之义,那就不要怪我拿你当挡箭牌,他记得历史上天下第一闲人雍子在夺嫡期间就是附于胤礽门下,猥琐发育,避免了被政敌集火,最终夺得大位的。

    既然朱友文有意将他网罗至麾下壮势,他何不顺水推舟投附其人。

    正好他现在根基浅薄,难以成事,往后出了事还需要有人呼应,二则朱友文恩眷正隆,且他人又长期掌管着四镇财政,附于他麾下,些许资源根本不用发愁。

    谁借谁的力、谁假谁的势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朱友孜抬头露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笑吟吟道:“二哥没骗我?真有武艺精湛的士卒与我使唤?”

    “二哥骗你作甚。”

    见朱友孜态度大变,朱友文暗舒口气,面上亦浮现出喜色,像哄小孩般说道:“我跟你说,那十余兵卒都出自飞虎子的亲军,骁勇善战,因为犯了事儿才逃过来的。

    前番父亲让我安置,我想着八弟你身边缺乏助力,便想着与你麾下听用。”

    飞虎子即李克用,一听说朱友文给自己的兵卒是出自李克用的亲军,朱友孜顿时来了精神,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自身安全问题。

    “这……能用吗?”

    “怎不能用,咱大梁如今数十万大军、上千战将,大半不都是降兵降将,那杨吴最为倚重的黑云都,不也是出自孙儒的蔡军吗。”

    朱友文轻笑道:“而今天下属梁晋势大,他们既然已经叛晋投我,就绝不敢再叛。”

    朱友孜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不说别的,杨师厚不就是在晋军中犯了事来投的么,现如今其人已经是大梁的庭柱了。

    于是他故作惭愧地低下头道:“二哥思虑周全,倒是我这当弟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往后哥哥若是有差遣,小弟必唯命是从。”

    朱友孜一脸羞惭内疚的说出这番话,让朱友文心里很是受用,不过面上他还是矜持道:“你我兄弟之间哪里用的上差遣两个字,八弟言重了。

    古人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你我兄弟能同心同德,取富贵如探囊取物。”

    “二哥所言极是。”朱友孜点头称是,却不再接话茬。

    见朱友孜好似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暗示,朱友文顿觉无趣,意兴阑珊道:“父亲一早就召集咱们兄弟入府,想必不单单是为了行家宴,或许还有旁的事,不如先进去罢,省得耽误了大事。”

    “是。”朱友孜低眉顺眼,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