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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流年——安西府11

    床上的人动了动,许久才艰难起身,也许是许久未动,明珠刚站起来的功夫就要往下跌去,我忙跑过去扶着,眼泪已经流出来,“你没事吧?”

    明珠摇摇头,干裂的嘴唇艰涩地挤出两个字,“没事。”

    此时我才瞧清了明珠的样子,头发披散不说,脸上也红得发肿,嘴角上沾着血渍,已然干透,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紧紧握着明珠的手,“明珠,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我就知道,这帮道貌岸然的小人,别看平时听话得很,可全是落井下石的人。”

    我心疼道,“你再这样下去不行的,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去跟宿迟说,让他放了你,给你请大夫。”

    明珠似是死心了一般,眼睛里没有半点波动,“未央姑娘,你别去。那日我被带走以后,想必未央姑娘也一定为明珠求情了,倘若求情有用,今日未央姑娘也不必来这牢里见我了。”

    “可那日是宿迟在气头上,如今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也该消气了,看在你陪他这么多年的份上,他会原谅你的。”

    明珠闭眼摇头,“未央姑娘,你还是不懂,主人决定了的事情,不会改变的。”

    “主人,主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他主人,他根本不是人。”

    “未央姑娘,明珠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明珠不想你受牵连,你还是走吧。”

    “走,你叫我走哪,我怎么能看着你不管不顾?就算是被宿迟听见了,我也不怕,我是荷华的人,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我现在就去求他,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他宿迟是个人,我就不信他会不念旧情。”

    明珠的眼睛,在暗色里,荧荧有光,“未央姑娘,你不必这样对明珠,明珠不值得,这一切都是明珠该受的,逃不了。”

    “什么叫不值得,什么叫该受的。明珠,你是个人,是你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就不值得了?这一切都是宿迟一人安排的,又怎么是该受的?倘若没有宿迟,你何必受这些,你明不明白?”

    明珠眼光闪烁,“娘?”

    我见有希望,努力点点头,“你娘那么努力地把你生下来,可不是希望她的女儿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她一定会倾尽全力给你最好的,不会让你受一丁点欺负。”

    明珠怔怔地,满含期待,“就算是犯了错,也不会吗?”

    这点我不敢保证,因为就算母后那样爱我,有时候也会罚我,但这样的罚跟宿迟的罚,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我点头,但见明珠转眼间眼光暗淡,喃喃有声,“可是我没有娘了,她不要我了……”

    我本来想给明珠希望的,但没想到会这样,刚要说话,明珠却道,“娘亲不要明珠了,是主人收留了明珠,是主人……”

    宿迟惩罚明珠是真,明珠伤心是真,可宿迟曾经收养明珠,待明珠好也是真,这是事实,是明珠的执念,明珠放不下,自然在心里就主动屏蔽了宿迟的今天。

    明珠放不下过去,也许会放下,那要看如今,宿迟又会积累到何种程度,当积累得不能再多时,只怕才是明珠彻底放了过去时,这一切全都在宿迟,只有宿迟一次次更深的伤害明珠,明珠才会。我一直都希望明珠摆脱宿迟,可如果是这样的方式,那……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往前走,往后走,明珠都是受伤的那个。

    可如果非要有一条的话,那会是哪个呢?

    看门的人过来说,宿迟大人来了,离开是赶不及了,我只好躲到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我就说,宿迟还是有一点人性在的。但愿这次,明珠能跟宿迟求情,不然,没有别的办法了。

    宿迟身姿挺拔,俯视着明珠,明珠还是一贯的姿势,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没了生气。

    宿迟半晌开口,“你受伤了?”

    明珠仿若失聪,没有回答他,我想,大概是不愿意吧。

    “说话。”

    许久,明珠才面无表情道,“没有。”

    “明珠,我说过,我讨厌你说谎。”

    没有得到回答,宿迟继续道,“其实你很想向我求情,求我放过你,如今我来了,你只要开口,我会既往不咎。”

    明珠仍旧盯着某个地方,眼神空洞,声音却清晰无比,“犯了错,自然是要受罚,没有谁可以例外,这是主人亲口告诉明珠的道理。”

    明珠的声音在地牢里久久回响,像一个刺,扎进人心里,宿迟盯着面前的女人,似是要把她的心给挖出来,好好看看清楚,“你十六岁那年,我身负重伤,你彻夜照顾我,我听到你曾在我耳边说,你会永远乖乖地听我的话,报答我的恩情。可如今,明珠,你长大了,主人自然是不能像从前那样要求你了。”

    “既如此,那就如你所愿。”

    宿迟走后,我赶忙去看明珠,但见她神色凄然,似是回忆起了从前,那是她的软肋。

    宿迟早晨才看罢明珠,晌午时分就传来明珠受刑的消息,不过宿迟将对明珠的惩罚改作了打五十大板。这两个刑法,一个短痛,一个长痛,哪一个更痛呢,对明珠来说,没有区别了,既是宿迟下令的,都是一样的痛。

    我去看望明珠,她一个人孤零零趴在床上,浑身是血,给明珠上了药,又嘱咐了她几句,我才离开。宿迟来看明珠,已是明珠伤好几日以后了。

    府中夏夜悠悠,明月高悬。我本来见明珠伤好,想约她一起出来散步,谁知她竟不在寝殿。她伤还没好透,走路多少不便,我挺担心她的。

    我寻至花园,果然看见了立在凉亭之下的明珠,那时候宿迟也在。如果未有前事,此时月色撩人,暖风醉人,而恰有俊男佳人,该是一副绝妙的画。

    但听宿迟道,“伤好些了?”

    明珠言语简练,仅“嗯”了一声。

    “可还疼?”

    “不疼。”

    “呵,”宿迟冷笑一声,“我以为,你长了记性。”明珠只垂眸不语,宿迟继续道,“明珠,你十六岁那年,我被府中人谋杀,本来性命岌岌可危,你几日不眠不休,照顾我直至伤好,多亏了你,我才得以捡了条命,我醒来那晚,迷蒙之中曾听你说,你不会离开我,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听我的话,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甚至不惜折损自己的性命来换我醒过来,这些,你还记得?”

    “记得。”

    “我记得,你以前很调皮,练功罢,总喜欢在我的寝殿外偷看,无聊的时候总是有借口想着法子让我跟你说话,不高兴的时候最喜欢吃下一整只叫花鸡,看到我独酌的时候,就一个人练酒喝,把自己灌得烂醉,上吐下泻,才学会了喝酒……”宿迟的声音里多了些不曾有过的温存,大概那段时间在宿迟心里,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现在的你,不爱笑,也不喜欢跟我说真话了。”

    明珠抬头,凝视着宿迟,声音凄凄,“主人……”

    “罢了,人总是会变的,明珠也不例外,是不是?”

    宿迟难得温柔,可这温柔像是一把刀,直往明珠心口上扎。

    “明珠……不曾变过。”

    宿迟叹息一声,“过来。”

    明珠依言过去,夜色朦胧之中只见宿迟身影挺拔,以手挑去明珠外衣。

    “主人……”

    宿迟并不答话,动作继续,直至明珠双肩外露,宿迟大手抚明珠的背,“这是活血化瘀的药,睡前涂一次,好得快些。”

    “主人……”

    “记住了?”

    “嗯。”

    “转过来。”

    月光之下,明珠裸露的身体泛着冷光,明珠羞涩,在宿迟面前垂下头去,但见宿迟垂首,月夜之下的两具身体便紧靠在了一起,唯有呼吸声重……

    “我命下人烧了热水,夜里凉,回去沐浴吧。”

    “明珠……昨日来了葵水,身子不便。”

    明珠话毕,回应她的只有风吹树叶的萧萧之声。

    “是不便,还是不愿?”宿迟的声音,像冰,回荡在身后,久久萦绕。

    那晚以后,我再没见明珠跟在宿迟身旁过,明眼人都知道,明珠失宠了。其实也不怪明珠那晚态度不好,主要是宿迟做事不地道,前脚才发落了人,后脚便来馋明珠的身子,换作是谁,都会心寒。

    也许宿迟是想赎罪,对他来说,这样的赎罪方式即可以挽回明珠的心,也可以保持自己的体面跟威严,但明珠是个女人。宿迟要么不要如此,要么就给明珠一个说法,老是对明珠做这样的事,就算明珠心冷,可她到底是一个女人,没有一个女人能对这样的事情冷淡跟无所谓。时间久了,她总觉得上位的人对自己是有真心的,可宿迟却没有,这样,明珠何以还会把自己交给他?

    不过,世上的事情总要从好的一面来想,所以我倒替明珠开心。从前在宿迟身旁担心受怕了那么久,如今倒可以好好歇歇了,把过去没穿过的,没戴过的女人的玩意全都好好地补回来。

    明珠不善交际,对旁的事情也没有兴趣,不被重用的日子里,整日在屋子里不出来。我担心她这样会闷出病来,明珠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同她相处这么久了,知道她其实心思细腻,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从来都藏在心里,不说出来罢了。

    我同宿迟反应了这个情况,不过没有明说,宿迟聪明,自然知道我的弦外之音。但宿迟没有回答我,凑巧被一件事情打断,听来听去,大概意思便是他才来府里没多久,不满意宿迟严厉的管理,背地里说了宿迟些坏话,就被带到了宿迟面前。

    宿迟睥睨着脚下的人,冷笑一声,“对你好,不过是看你可怜,但你不珍惜,作威作到主子头上来了,看来,近日是府里的规矩不太严了,一个个的都不听话了。”

    宿迟是知道怎么说话的,只是教训下人的功夫,就把所有的人都内涵到了,包括明珠,显然,明珠的行为在宿迟眼里,就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欺到了他的头上,如此,我也不好再为明珠多说什么了,只能时时来多陪陪她,吹吹耳边风,叫她想开些。

    宿迟把明珠当作下人,但下人里头,就凭明珠同宿迟回忆起的前尘往事来说,明珠又同别的下人不一样,所以,我想,宿迟再怎样,不过是这几日在气头上,过些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