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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山西向(上)

    “瑶池揽月,不是你那般用的。”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她身侧不远处传来。蕡儿立时惊觉,扭头看时,一个少年正自顾自地从野草荒堆之中坐起来,望着她道。

    听着那少年一口道破自己的绝学,蕡儿心中大为讶异。这一道法乃是瑞和观先辈外出历练之时偶然所得,几乎不曾显露于世间。除了同门略有所闻之外,即便是关系极近的其他些许庙观,知道这一道法的都是寥寥。若非当初那位先辈爱惜自己才学,在坐化之前将这门道法传与自己,只怕这门道法如今便于世间绝迹了。这般想来,这少年见识当真广博。但紧接着,些许不服便浮上心头。落到面上,她只是面露寒霜地瞧了少年一眼,并未说话。

    “瑶池揽月威力虽大,却非紧急之时的救命之法。此番你也就欺负那魔魂卫死去多时了,若是那魔魂卫尚有半分神志,你也绝无施展道法的半分可能。”少年不紧不慢地道。

    蕡儿心中虽有些不服,但见那少年认真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思索着少年的意思,只听那少年继续道:“危机之时,求的便是保命,彼时片刻即可定生死,谁会给你机会这等从容地起手?此道法虽可借星月之力,但力求攻伐,并无半点自保之力。此时若遇袭,必遭此招反噬,这一点你须牢记。”

    “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终于,蕡儿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少年淡淡一笑,道:“因为这招,便是我创下的。”

    蕡儿不由得脸色一变,但少年并未再说下去,只是默默将目光投向那茫茫黑夜。许久,蕡儿方才起身,盈盈行了一礼,准备告辞离开,偶然却见少年眸子里流露出的与他面目极不相符的沧桑怅然,不由得脚步顿了顿。正在她转身之时,少年叫住了她。她望向少年,此时相距极近,她忽然觉得这少年是见过的。仔细回忆了片刻,这正是先前在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名华衣少年。

    少年起身,将手中的剑递了过来,道:“你道法尚可,只是缺一柄好兵刃。这柄‘玄枵’,虽算不得开天异宝,却也属九天神兵,乃阴魄炼就。此剑修成,可御虚极。只是驾驭颇难,你需小心在意。”

    蕡儿欲辞不受,那少年却已将剑塞到她的手里,待她抬头之时,那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微风吹来,带着料峭春寒,蕡儿心神为之一清,之前的一切恍然若梦。但掌中的仙剑却提醒着她,一切皆为真实。她忽然想起,那位传她道法的前辈谈起偶然得到这道术法时面上流露出些许尴尬,想来当年那位前辈也经受过这个奇怪少年强买强卖一般的“行径”吧!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手中的仙剑。剑鞘寒凉,剑柄碧蓝,吞口乃一轮明镜一般,其中心如镶嵌着一枚玉璧。她轻轻抽出仙剑,剑身如水,翻转间隐有波澜荡漾,其色为银,其内隐约有影。仔细看时,一为玉兔,一为玉蟾,沉浮于剑内所封太阴真水之间。忽然,两列剑铭在剑脊两侧缓缓浮现。蕡儿仔细看时,道是:阴精主秋,天威六陈;北极主冬,万邪塞奸。剑气吞吐间,仿若欲冰封天地。这股剑气被紧紧束缚在剑周半尺之内,但其中肃杀之意令百尺之内已然返青的草木迅速枯黄了下来。(作者注:玄枵,星号也。玄枵剑铭,化自《云笈七签》)

    蕡儿还剑入鞘,那柄剑忽然寒气大放,下一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回了剑身,一枚枚符文在剑上浮现,凛然剑气迅速收束而回。不过数息之间,这柄剑便再无半点异象,原本四尺长剑竟缩为三寸,倒像是一件配饰。她执着小剑,心中却愈发不安;欲将剑归还,那少年却已不知所踪;欲将剑放下,又恐他人拾到反而伤身。想了一回,索性心中一——下次见面再还他便是了——将剑配在腰间,反身回屋歇息了。

    百尺之外,夜色之中,一名老者身着单衣,伫立寒风之中。眼见蕡儿离开,方才轻叹一声,转过身,慢慢踱步上山。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他忽然脚步一停,抬头望去,只见少年正冷冷看着他。

    “聿除,你怎在此处?”那老者笑了笑,问道。

    吴聿除冷笑一声,道:“亓舫,你倒真听那些老头子的话,自从我回来之后,你可谓是寸步不离啊!你到底想做什么?”

    亓舫面庞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他凝视着少年,终于开口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吴聿除挑了挑眉,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轻佻,道:“喜欢一个女孩,送点东西算什么?”

    亓舫嗤笑一声,道:“你少胡说八道!这借口你怕是用了八百遍了,也没见你究竟对谁动过心思。你若真喜欢她,我也不必在这里了。”

    吴聿除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是想让我成家?”

    亓舫抬头望了一眼深山,道:“大家都是这般想的。”

    吴聿除道:“此处只你我二人,更无六耳旁听。不若打开天窗说亮话,何必遮遮掩掩?你且从实招来,魔魂一族为我诛灭殆尽,你是不是怕我趁此出山?所谓成家云云,对你而言,也不过是把我栓死在这吴族祖地的手段吧?魔魂一族既灭,你能将我留在此地的理由已经随着魔魂一族烟消云散了。”

    亓舫盯着他,道:“你若出山,绝对是祸非福。人族衰微至今,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吴聿除大笑,转身向山上走去。突然,他倏地转身,冷然道:“若是你们这群老怪物出山,人族绝不至于衰落到这等地步。当今天下,诸族争锋,而人族却因你们归隐而日渐衰颓。若说吴族隐匿是为了镇压封印的异族,那么你们潜缩深山,究竟所为何故?还是说,你们另有所事?”

    亓舫看着他,问道:“这些话,你自己相信么?”

    吴聿除打量了亓舫许久,方才缓缓道:“只怕,不由得我不信。”

    亓舫沉默许久,方才轻叹一声,道:“日久见人心。”

    吴聿除点头道:“来日方长。”言罢,腾云而起,眨眼间不见了踪迹。

    伏魔山脉,祖山。

    这是伏魔山脉最高的一座山,云雾常年只能及半山腰处。在云雾缭绕之间,隐没了一处山洞。山洞洞口前是一片平整的空地,空地上竖着一块石碑,道是“造化钟灵地,阴阳混沌天”。那洞口生苔,却无半点攀到门上。山门两侧,修篁翠柏掩映,一股道韵油然而生。

    忽然一声呼啸,原来是吴聿除按落云头。他行至门前,一整衣衫,便推门而入。吴聿除穿过紫阳洞天,绕过泰华殿,一座洞中之山出现在吴聿除眼前。他拾阶而上,走得相当缓慢。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他方才驻足而立。赫赫祖地,巍巍祠堂,即便是吴聿除也不敢丝毫造次。他又整了整衣冠,方才举足踏入。

    不同于俗世的祠堂,这座祠堂内灯火通明,每处牌位之后都有一个蒲团,每一个蒲团之上皆有一道虚幻的人影盘坐。见到吴聿除走了进来,那一道道人影面庞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十代以来,吴族世代单传,如今只剩吴聿除一根独苗。自吴聿除父亲坐化于此祠堂之后,吴聿除便继承了吴族族长之位。

    “聿除有些时日不曾来看我们这些老家伙了。”一位老人笑着道。

    “他没事才不会来。毕竟是年轻人,怎么会喜欢天天和我们这些暮气沉沉的老家伙待一块?”又一位老人打趣道。虽然大家皆如此说,但看得出,吴聿除能来,诸位先祖还是颇为欣喜的。

    终于,坐在主位上的老人抬了抬手掌,一众先祖顿时噤声,正襟危坐。那名老人一挥手,一个蒲团便落在了吴聿除身前。“坐下说说,遇到什么事了?”老人的声音和煦如春风,却也带着别样的威严。吴聿除闻言,行了个礼,便在蒲团上坐下。沉吟片刻,吴聿除望着主位上的老人,开口问道:“老祖,亓舫前辈,此人究竟如何?”

    并没有多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祠堂里,却似平地炸响了一颗惊雷,骇得列位先祖神色剧变。愈年轻的人,神情便愈显骇然。亓舫那是什么人物?那是吴族之初便与吴族老祖一同纵横天下的存在,乃是吴族老祖左膀右臂一般的角色。当年吴族老祖舍身镇压魔魂一族,亓舫便一肩挑起了吴族重担。之后吴族世代镇守魔魂一族的封印,不知多少次动荡危机都是在亓舫的扶持之下方才平安度过。在这祠堂之内,受过亓舫庇护的先祖不知凡几。此时吴聿除一言直指亓舫,顿时令众人人心动荡,吴聿除的父亲更是喝道:“聿除,休要胡说!”

    老祖轻轻咳了一声,顿时将祠堂内的声音压了下去。他望向吴聿除,见吴聿除临千夫所指面上从容却丝毫未改,心中暗暗赞了一声,但依旧不动声色地问道:“聿除,你为何这般问?”

    吴聿除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道:“当年老祖舍身镇魔之时,想来亓舫前辈是松了一口气吧?”他环顾一圈,平静至极的声音却在列祖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毕竟,人族不必再经受吴族的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