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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愫渐生

    再一睜眼,時間已過了將近三天,獨孤霞彷彿置身於雪窖冰天一般,寒氣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他不斷的喘息,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卻記不得夢境裡發生了什麼。

    他只感覺頭痛欲裂,腦海中原有的一切都已變的模糊、陌生。

    他不記得要為自己的父母復仇、不記得他的家在哪裡、就連他自己的名字──獨孤霞都已想不起來。

    他只知道他一有意識就已躺在一張柔軟舒服的床上,而映入眼簾的是粉紅色的帳幔,頭頂則是一襲一襲的流蘇,華美的雲羅絲綢如水色蕩漾般鋪於身下,梳妝台上還懸掛著一粒薰香球,氤氳靉靆的香氣令人陶醉。

    “這難道是一個女孩兒家的閨房?”

    獨孤霞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但他起碼知道自己是個男人,而男人待在女人的房間通常都很要命,尤其是一個陌生女人的房間。

    獨孤霞理了理衣衫,欲盡快離去,怎知一拉開木門,一位妙齡姑娘剛好走了進來,她沒料到房裡多了個男人,一股腦兒的就撞進獨孤霞那堅如磐石的胸膛。

    腳步微見踉蹌的同時,獨孤霞已摟住了她的纖腰,兩人一齊站穩腳步,獨孤霞還未看清楚來者何人,便聽到那姑娘口中發出一聲尖叫,一個裝著各式各樣花朵、果實的籃子朝自己飛了過來,獨孤霞眼明手快,右手抓住籃子的握柄,左手宛如青蛙捕食飛蟲一般,一一將花朵和果實裝回提籃。

    那姑娘尖叫聲未止,獨孤霞見此時薄暮冥冥,恐招來更多麻煩,趕緊摀住她的嘴並將房門關上,彼此凝視著對方。

    獨孤霞見其年紀約莫比自己小個兩、三歲,梳著一頭俏麗的短髮,正好高於肩頭兩、三釐米,頭頂上沒有任何髮髻或釵飾,標緻的五官給人一種清新、脫俗的感覺,尤其是那似笑非笑的櫻唇更是令人著迷。

    她穿著一件淺黃色的撒花煙羅衫,柔和的曲線隱隱透出,身材乃是完美的穠纖合度,雖沒有楊薔的妖媚風騷,但自給人一種玲瓏可愛的氣息。

    那姑娘見獨孤霞樣貌英挺、氣宇非凡,登時不再尖叫,卻忘了自己還躺在獨孤霞的懷中,許久才站起身,羞澀的說道:“你……你……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獨孤霞搔了搔頭,笑道:“我不知道。”

    這一笑,似乎讓他的靈魂忽然年輕了起來。

    那姑娘一愣,獨孤霞又道:“我並非有意騙姑娘,實則我現在腦袋也是一片空白,連自己的名字也記不清,只知道一有意識就在姑娘的香閨了。敢問姑娘芳名為何?”

    那姑娘道:“小女姓何,母親都稱呼我為小楓。”

    獨孤霞道:“小楓姑娘,這裡只有妳一個人?”

    何小楓點頭道:“自從半年前母親病逝過後,這裡就剩下我一個人。”

    獨孤霞聽到母親兩字,不自覺地溼了眼眶,何小楓凝視著他的眼眸,看到了他的淚水,道:“你還好嗎?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獨孤霞錯愕的擦了擦淚水,道:“沒有,我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注意到手裡的提籃,隨即遞還給何小楓。

    何小楓伸出白玉般的手掌,輕輕接過,觸碰到獨孤霞手掌的剎那,臉頰瞬間緋紅,獨孤霞也不禁羞赧地撇開目光。

    何小楓紅著臉,輕聲道:“因為幾乎沒什麼客人來此拜訪,所以適才有點失態,讓公子見笑了。”

    獨孤霞微微的笑了笑,忽聞到何小楓身上淡淡的花草幽香,雖沒有薰香球那般濃郁、醉人,卻能使人發自內心的感到平靜,於是問道:“這些花兒都是你買的嗎?”

    何小楓搖搖頭,道:“是從母親留下來的花園摘的,平時會拿去市集賣,只是今日天氣太寒,所以才原封不動的拿回來。”

    獨孤霞道:“你沒有父親嗎?”

    何小楓道:“從我有印象以來就沒見過我爹,娘也不肯告訴我他的事情,恐怕我一生都無法知道我爹是誰了。”

    獨孤霞點了點頭,只感覺自己好像不該過問人家姑娘的私事,登時不再言語。

    他仰頭回想著記憶,一時忘了時辰,何小楓的雙頰卻越來越紅,斷斷續續的說道:“你……你……要一直……待在這兒嗎?”

    獨孤霞恍過神,這才發現天空已看不見任何亮光,而自己竟還待在人家姑娘的閨房,臉也不禁紅了起來。

    獨孤霞道:“在這時間點誤闖姑娘家真是對不住萬分,在下立刻離開。”

    就在獨孤霞正要走出房門時,餘光突然瞥見窗邊有一個黑影,那人知道已被獨孤霞發現,右手輕輕一揚,一黑一白的棋子激射而出,只聽“匡噹”一聲巨響,玻璃碎片四濺,連同棋子飛向獨孤霞與何小楓,何小楓一聲驚叫,獨孤霞適才一摟她腰便知道她不會武功,趕緊拔出佩劍刺向黑白兩枚。

    獨孤霞雖然失憶,身體的反應卻猶存,圍棋雖快,獨孤霞出劍更快,赫然便是“影羽劍法”第二式“影從雲集”。

    “噹……噹……”兩聲,小小的棋子威力竟頗為沉重,震的獨孤霞虎口隱隱作痛,棋子雖已彈開,玻璃碎片卻已飛到他與何小楓的面前,獨孤霞手中的劍都快握不住,更談何揮舞?

    眼見何小楓就要被玻璃碎片扎傷,獨孤霞突然一個轉身,擋在她的面前,手護住她頭部。

    玻璃碎片如雨點般砸在獨孤霞的背後,雖說都是輕傷,但鮮血隨即從他背後汩汩流出。

    那人站在窗外,一雙眼睛正好從他射穿的兩個孔洞看向獨孤霞,道:“沒想到我們真的這麼快又見面了。”

    原來這以圍棋做暗器的怪人便是“藍衣棋魔”冷幻。

    獨孤霞道:“你是誰?你認識我?”

    冷幻露出一個神祕的笑容,道:“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獨孤霞沒有答話,冷幻又道:“好,我告訴你,你是獨孤霞。”

    獨孤霞喃喃說道:“我是獨孤霞?”

    何小楓看著獨孤霞背後的鮮血,輕聲道:“你……你……你流血了。”

    獨孤霞毫不在意,已然衝出屋外,道:“你還知道些什麼?為什麼我什麼都記不得?”

    冷幻看了一眼何小楓,似乎已發現什麼重要的事,口中喃喃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就是妳的決定是嗎?”

    接著轉頭對獨孤霞道:“你還是什麼都別知道才好。”

    獨孤霞心中納悶,朝冷幻追了過去,冷幻縱身一躍,撞破玻璃進入屋內,俯近何小楓的耳旁說了幾句話,而當獨孤霞追回屋內時,冷幻手指一揚,數十顆圍棋又激射而出,朝何小楓飛了過去,獨孤霞臉色劇變,心中又驚又怒,飛身向前袒護何小楓,殊不知這數十枚棋子行到中途忽然轉向,將一旁的妝台、床幔、木椅、木門全部砸個粉碎,連牆壁都被深深的嵌入數枚棋子。

    獨孤霞一眨眼,只見冷幻已在十丈外的樹林,只留下對何小楓的深深一瞥和那彷彿近在耳旁的五個字:“好好照顧她。”

    獨孤霞自知已追不上,於是停下腳步,看了看身旁的何小楓,雖然她身穿的淺黃色羅衫上沒有任何血跡,但他還是柔聲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何小楓搖了搖頭,憂心道:“你背後……全都是血。”

    獨孤霞一生在曠野中謀生,自沒將這些外傷放在心上,而是看了看猶如颱風過境般的房間,一時難以開口,臉色變得有些僵硬。

    何小楓只道他傷的很重,伸出手臂便要攙扶著他。

    獨孤霞本想拒絕,但何小楓身上散發的陣陣清香本已足夠醉人,更何況她那玉柔花軟的身軀已幾乎靠在他身上,只要是男人恐怕就再也拒絕不了。

    兩人並肩走出屋外,來到一間破舊的廟宇,獨孤霞看著汗流浹背的何小楓,心底不由暗暗好笑,想著到底該不該告訴她這根本不算什麼。

    兩人一走進廟宇,只見裡頭除了一尊不會動的土地公、一張積滿灰塵的供桌和幾張木製的長椅,其餘什麼東西也沒有。

    何小楓扶著獨孤霞坐上長椅,道:“你在這兒休息一下,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止血的藥草或能充飢的果實。”

    獨孤霞點了點頭,看著何小楓離開的背影,微微的笑著。

    不久,何小楓捧著花花草草回來,問道:“獨孤公子,你還好嗎?”

    獨孤霞微笑道:“我沒事。”

    何小楓道:“你稍微轉過去,把背後衣服掀開一點。”隨即紅著臉為獨孤霞敷上草藥。

    獨孤霞忽然想起冷幻離開前那眷戀不捨的眼神,於是問道:“剛才那人你認識嗎?”

    何小楓搖了搖頭,道:“他看起來危險得很,還把你傷成這樣,我怎麼會認識?”

    獨孤霞本想轉過身,但又忽然覺得這樣一對孤男寡女在這月色朦朧下面對面似乎不大好意思,於是道:“你先休息吧,我出去走一走。”

    何小楓道:“你會回來嗎?”

    獨孤霞道:“我會的。”

    何小楓似乎在擔心什麼,道:“你保證?”

    獨孤霞道:“我把一個姑娘丟在這種地方自己走了,恐怕連土地公也會看不下去。”

    何小楓噗哧一笑,道:“你一定要回來。”

    獨孤霞點了點頭。

    何小楓忙了一整天,撿回的果實沒吃幾顆便躺在長椅上,倒頭進入夢鄉,獨孤霞則去附近湖邊,將外衣的血跡清洗乾淨。

    他抬起頭望著天空中皎潔的明月,雖然腦海中還是一頭霧水,但他卻感覺心裡的那塊大石頭已逐漸放下,此刻的他雖然還是獨孤霞,但已不是原本那冷冰冰的獨孤霞,他自由、純真、灑脫,所有的言行舉止已不被任何枷鎖束縛。

    獨孤霞已忘了過去、忘了危險、忘了所有人,所以他已不需要任何面具去偽裝自己,保護自己。

    此刻的他只要活在當下,用最真實的自己活在當下。

    次日清晨,和煦的曙光照亮整間廟宇,何小楓緩緩地睜開雙眼,只見一個笑容映入眼簾──獨孤霞正微笑地望著她。

    何小楓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道:“你何時醒的?”

    獨孤霞道:“我沒睡。”

    何小楓道:“你怎麼沒睡?”

    獨孤霞道:“我睡不著。”

    何小楓道:“怎麼睡不著?”

    獨孤霞道:“因為這裡有老鼠。”

    何小楓奇道:“你怕老鼠?”

    獨孤霞點了點頭。

    何小楓露出微笑,道:“沒想到你不怕流血倒怕老鼠。”

    獨孤霞道:“我是怕老鼠在妳睡著時跑到妳身上玩,打擾了妳的美夢。”

    何小楓紅了臉,道:“你真的因為這樣整夜沒睡?”

    獨孤霞道:“所以現在該換我睡了,你可要好好幫我看著老鼠。”說著轉過身躺了下去。

    何小楓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道:“老鼠都不喜歡男人,他們不會爬到你身上,所以我可要走了。”

    獨孤霞坐了起來,道:“你怎麼知道老鼠都不喜歡男人?”

    何小楓道:“因為男人太臭。”

    獨孤霞道:“你嫌我臭?”

    何小楓笑了笑,道:“是有那麼一點。”

    獨孤霞站起身,道:“那我還是快走吧,免得連土地公也嫌我臭。”

    何小楓也站起身,道:“等等我。”

    獨孤霞道:“你不是嫌我臭,怎麼還要我等你?”

    何小楓道:“有個臭男人總是比一個人也沒有來的好,況且……”

    何小楓紅著臉,低下了頭。

    獨孤霞道:“況且什麼?”

    何小楓抬起頭,道:“況且你也不是那麼臭。”

    獨孤霞微笑道:“我傷口既已復原,還是先送你回家吧。”

    何小楓道:“那你呢?你之後要去哪裡?”

    獨孤霞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何小楓想了想,道:“我不想回去,說不定那恐怖的怪人還在那兒附近,而且我的家恐怕也待不下去了。”

    獨孤霞想起那殘破不堪的房間,心中甚是愧疚,忖道:“我現在身上一毛錢也沒有,何小楓若是跟著我肯定要受苦的,可是這一路上若有她陪著,倒也沒那麼寂寞……”

    何小楓彷彿已看破他的心思,道:“你難道怕我受苦?”

    獨孤霞點了點頭。

    何小楓道:“沒關係的……”

    獨孤霞道:“怎麼會沒關係,我現在可是個居無定所的浪子,還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你跟著我鐵定會後悔的。”

    何小楓道:“即便會後悔,但只要曾經無悔,這樣的人生還是比平淡無奇的人生好太多了。”

    獨孤霞只感覺何小楓這話頗有深意,也不知她的心裡在想些甚麼。

    獨孤霞看著何小楓的雙眼,道:“你確定要跟著我?”

    何小楓沒有遲疑地點著頭。

    獨孤霞道:“若遇到江湖上的壞人你也不怕?”

    何小楓道:“遇到壞人你會像昨天那樣保護我嗎?”

    獨孤霞道:“那當然。”

    何小楓嫣然一笑,道:“那我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獨孤霞道:“若真的走頭無路,說不定我們還得上街要飯喔!”

    何小楓道:“休戚與共、同甘共苦,倒也沒什麼不好。”

    何小楓話一說完,忽覺這話兒說出口實在害臊,不禁羞紅了臉,用手蓋住自己的臉頰,道:“你別看我……當我沒說……”

    獨孤霞愣了愣,這才抿嘴笑出聲來,何小楓看了他一眼,又急忙撇開目光,道:“不准笑……不准笑……你再笑我可要走啦!”

    獨孤霞憋住笑意,道:“好,我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