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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棋会友

    何人也告別南宮靈後,雇了匹馬向南方疾馳,正午已到達武當山山腳下。他找了家餐館,隨便點了些八寶飯、醋烹鵝好好的飽餐一頓,一路上倒也沒發生什麼新奇的事,稍微睡了一個時辰後又朝山上趕去。

    但見武當山山勢奇特,熊渾壯闊,海拔雖僅僅一千六百米有餘,紫氣卻氤氳於半山腰,連微風都透著點神祕。

    何人也稍微晃了幾圈,總算在老營的南山腳下找到玉虛宮,只見宮前有一個著白衣、戴道冠的道士正低頭灑掃。何人也上前一揖,道:“相煩道人通報,何人也有急事求見貴派掌門幽冥道長一面。”

    那道士轉過身,打個手勢兒,帶著何人也朝裡頭走去,不一會兒就到了玉虛宮內最為莊嚴的十方堂,此時,幽冥道長正跪坐在一尊玄天上帝的神像前,背對兩人,口中念念有詞道:“念動金光咒,萬神都拱手。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何人也脫去草履,輕敲兩下木門,還未開口說話,幽冥道長突然亮出長劍,反手刺向那位帶自己入內的武當弟子。

    這一劍去勢如虹,連何人也都來不及抵擋,沒想到那武當弟子手指一搓,出手竟也不比幽冥道長慢,射出的數枚暗器已將幽冥道長的長劍擊開。

    幽冥道長倏地起身,招式一變,卻刺向那白袍道士手腕的同一位置,使的正是武當派絕學“神門十三劍”。

    這十三招每記招式各不相同,但所刺之處,全是敵人手腕的神門穴,神門穴在手掌後瑞骨之端,敵人中劍後,手掌登時再也使不出半點力道。

    那武當弟子足未動,身子卻向後連退十幾尺,手指一搓,暗器又接連射出,這回何人也已看清這數枚暗器乃是黑白兩色的圍棋,這才恍然大悟,驚呼道:“冷幻?”

    原來這白袍道人竟是“藍衣棋魔”冷幻喬裝易容的。

    何人也認出冷幻的同時,手心已冒出冷汗,因為如果剛才冷幻要暗殺他,此刻的何人也已不是什麼無名神醫,而是連自己都救不了的冤死鬼!

    幽冥道長見冷幻的鐵棋又已飛來,當下還劍入鞘,一雙厚而輕盈的手掌,如雲朵、如海浪般朝棋子捲去,使的正是武當派的基本功夫──“綿掌”。

    這“綿掌”乃是掌法中修習內功的基礎,各門各派皆大同小異,但見幽冥道長使這套“綿掌”時,動作連而不斷、掌法運行成環;勁力內蓄剛勁、外現綿柔,便知這等功夫絕不是二、三十年便可練成。

    幽冥道長見冷幻退開,登時不再出手,微微笑道:“冷先生好俊的功夫,貧道真是自嘆不如。”

    冷幻雙手一攤,道:“道長好久不見,只是在下可不是來跟你拚命的,為何要突然出手攻擊在下?”

    幽冥道長笑了笑,道:“我只是確認一下,入十方堂來找貧道的究竟是本門弟子還是冷先生您。”

    冷幻道:“若是武當派的弟子,現在恐怕已被道長您的長劍所傷,重傷而倒地不起。”

    幽冥道長道:“倘若不是武當派的弟子,那我最好讓這個外人先吃些苦頭,才不會下次又趁貧道就寢時暗算貧道。”

    冷幻道:“上回在下出手魯莽,敝人先在此致歉,只望道長相信在下此番前來絕無惡意。”

    幽冥道長看著冷幻的雙眼,冷幻也望向幽冥道長的眼眸,兩人忽然同時放聲大笑。

    他們並不是真的想笑,只是他們彼此都知道在還未了解對方的來意之前最好先多笑幾聲,尤其是在這種緊張關頭。

    因為笑能使對方驚愕也能使自己放鬆,最重要的是──當一個人笑的時候最能隱藏自己。

    然而,何人也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只是一頭霧水地問道:“莫非你們曾見過面?”

    幽冥道長點了點頭。

    原來就在一個多月前,冷幻曾在深夜獨自一人來到武當山,並易容成武當派的弟子,騙過其餘守夜的武當派中人。

    他一聲不響的直接進到幽冥道長的臥室,而幽冥道長雖然年紀老邁,但聽力依舊敏銳,就在他察覺外人闖入的剎那,冷幻手一揚,倏地將四枚鐵製的圍棋激射而出,各射向幽冥道長不同的穴道,這一招“漫天花雨”又快又準,常人根本來不及招架,然而幽冥道長也非常人,只見他拔出腰間的長劍,手腕輕輕一抖,長劍已化作一條絲帶──柔軟彎折的絲帶。

    絲帶如潮水般捲過四枚鐵棋,又全部反激回去,冷幻吃了一驚,急忙伸出手,一把將鐵棋收回掌中。

    幽冥道長本以為冷幻是來殺他的,正如楊薔殺龍鎮銘、墨鴆殺連蹤輕。殊不知冷幻只射出僅僅四顆鐵棋便停下手,道:“幽冥道長果然非浪得虛名。”

    幽冥道長聽他一來便將自己帶了個高帽,當下只能拱手道:“哪裡哪裡,冷先生過獎了。”

    冷幻道:“你已認出我?”

    幽冥道長道:“冷先生這手鐵棋打穴和『漫天花雨』的手法,江湖中也只有閣下您能使得這麼絕妙了。”

    冷幻道:“若論絕妙,道長這套『繞指柔劍』輕柔曲折、飄忽不定,才可謂真的絕妙。”

    幽冥道長道:“過獎過獎,貧道只是承襲昔年張真人祖師的一點真傳而已。”

    冷幻道:“從沒有人能同時接住我四枚暗器,還將之全數歸還,道長您還是第一個。”

    幽冥道長道:“運氣罷了,運氣罷了。冷先生這招『漫天花雨』若一次丟個十顆鐵棋過來,貧道恐怕也只能雙手一攤。”

    ──以不變應萬變。

    這個方法向來是對敵中,最簡單也最高深的方法,而身為武林第一仙人的幽冥道長,他見“藍衣棋魔”冷幻不遠千里的趕來武當山竟只為了寒暄客套,當下也只能以賓客之禮相待。

    然而冷幻接下來說出的話卻令他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根本無法再以賓客之禮相待。

    只聽冷幻道:“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說著已轉過身。

    ──人家連客人都不當,還何必去想要用什麼方式相待?

    幽冥道長愣了愣,道:“你要走了?”

    冷幻道:“你應該也不希望我留下。”

    幽冥道長道:“你沒有要殺我?”

    冷幻道:“我想殺也殺不掉。”

    幽冥道長道:“這倒不一定。”

    冷幻道:“高手過招,一招足矣。我已經知曉道長您的本事,也對您甚是佩服,所以今天還是先這樣吧。”

    幽冥道長看著冷幻,接著便將劍插回劍鞘。

    說實在的,他真的沒有把握能勝過冷幻,他只知道如果他們兩人真要拼個你死我活,一時半刻絕對是解决不了,而對方竟不想跟自己廝殺,自己當然也就沒有道理出手。

    幽冥道長只好拱手道:“如果冷先生真的要走,那貧道也就不送了。”

    冷幻笑了笑,道:“我們還會見面的。”

    於是,這神秘的冷幻便在這神秘的夜晚,神秘的到來又神祕的離開──直到今天他們才又重新見面。

    何人也從幽冥道長口中知曉這些事後,轉頭望向冷幻,只見冷幻彷彿在笑,但笑容裡又透著一股神祕,當下也只能拱手道:“在下何人也,素聞……”

    他話還沒說完,冷幻先開口道:“我當然知道你是誰,否則我就不會等你等得這麼辛苦了。”

    何人也奇道:“你在等我?”

    冷幻點頭道:“上回我已測試過幽冥道長,現在我想測試測試你。”

    何人也道:“你為什麼要測試我?”

    冷幻道:“因為我想看你值不值得我信任。”

    何人也冷冷地笑道:“那閣下呢?閣下又值不值得我們信任?”

    冷幻道:“你很快就會有答案的。”

    何人也道:“你現在不肯說?”

    冷幻道:“等我說完天色就暗了,天色暗了我就不能測試你。”

    何人也道:“我憑什麼要接受你測試?”

    冷幻道:“因為我身上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何人也道:“你說的我們是指我和幽冥道長?”

    冷幻搖頭道:“不,我是指你們所有人。”

    何人也奇道:“所有人是什麼意思?”

    冷幻道:“所有人就是所有人,天下的所有人。”

    何人也好奇心被他勾起,接著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要的是什麼?”

    冷幻忽然沉下臉,道:“因為我為這一刻已準備了十二年,所有我該知道的事情都已被我打聽得一清二楚。”

    何人也道:“你還知道什麼事情?”

    冷幻道:“所有事情。”

    何人也道:“所有事情是什麼意思?”

    冷幻道:“所有事情就是所有事情,天下的所有事情。”

    何人也有點哭笑不得,因為無論他怎麼問,還是不知道冷幻的葫蘆裡賣著什麼藥。

    幽冥道長在一旁忽道:“你要怎麼測試何神醫?”

    冷幻道:“都可以。”

    何人也道:“什麼又叫都可以?”

    冷幻道:“就是文爭或武爭都可以。”

    何人也道:“什麼是文爭?什麼又是武爭?”

    冷幻道:“你可知道我在江湖上的稱號是什麼?”

    何人也點頭道:“江湖上誰沒聽過『藍衣棋魔』冷幻這個人?”

    冷幻道:“所以我指的文爭和武爭當然都跟圍棋有關。”

    何人也恍然道:“莫非你指的武爭就是要我和幽冥道長一樣,接住你四枚暗器?”

    冷幻點了點頭。

    何人也道:“那你指的文爭自然就是跟你下一盤棋?”

    冷幻又點了點頭。

    何人也道:“全部的測試就只有這樣?”

    冷幻道:“這樣的測試足矣。”

    何人也道:“那如果這測試我失敗了呢?”

    冷幻道:“那我就會拍拍屁股走人。”

    何人也道:“你就什麼也不說了?”

    冷幻點頭道:“我會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

    何人也道:“到底是什麼秘密?”

    冷幻道:“你不接受測試,我也會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

    何人也沉吟良久,將幽冥道長拉到一旁,低聲道:“道長您意下如何,我是不是該接受他的測試?”

    幽冥道長左掌輕拂過頦下的白鬚,微微笑道:“我想沒什麼問題,冷幻今天來是真的沒有惡意。”

    何人也道:“但他可是『五色魔』之一,更是公子遒的得力助手,怎麼會沒有惡意?”

    幽冥道長道:“他如果有惡意,你就會死在我們武當山山腳下。”

    何人也點頭道:“確是如此。”

    幽冥道長接著道:“而且你可發覺冷幻今天有所不同?”

    何人也搖了搖頭,道:“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幽冥道長道:“那你應該聽過他的傳聞。”

    何人也道:“這是當然。”

    幽冥道長笑道:“他本不應該這麼多話。”

    何人也道:“就憑這一點你相信他?”

    幽冥道長道:“憑這一點確實還不能相信,但卻可以看出一點跡象。”

    何人也道:“什麼跡象?”

    幽冥道長道:“他今天來是有話要說,而且還是很多話想說,如果他再不說出口恐怕就會憋死。”

    何人也想笑卻笑不出來,這個跡象本是顯而易見,但由幽冥道長口中說出來卻感覺別有深意。

    何人也道:“那道長您覺得我該選擇文爭還是武爭?”

    幽冥道長道:“何神醫有幾成把握能同時接住冷幻射來的四枚鐵棋?”

    何人也沉默不語,因為他根本連一成把握也沒有。

    幽冥道長道:“那何神醫可會下棋?”

    何人也道:“這是當然,我從六歲就會下棋,這二十年來我閒著沒事也都在下棋,至今還難逢敵手。”

    幽冥道長微笑道:“既然如此,何神醫豈不已做出選擇?”

    何人也想了想,轉過身正要開口,然而他根本不用開口,只見桌上已擺出一副棋盤,而冷幻已微笑地坐在地上,道:“棋子我已備妥,我們直接開始吧。”

    何人也心中一凜,忽然有種恐懼感湧上心頭。

    何人也絕非自負,他的棋力的確已臻爐火純青,只是此刻在冷幻面前他卻感覺自己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蝦米,而冷幻才是那隻比他大、比他高強數十倍的大鯨魚。

    冷幻道:“對敵前就恐懼,無疑已將勝利拱手讓給對方。”

    何人也突然意識到自己恐懼的原因──冷幻可怕的地方其實不是他的棋力,而是他的眼睛,一雙能清楚看透別人心思的眼睛。

    何人也深吸一口氣,緩緩坐到冷幻的對面,他本該不是個如此容易慌張的人,所以此刻他已恢復冷靜,沉聲道:“冷先生請先落子吧!”

    冷幻微微一笑,指腹輕巧地落在小目一位,何人也手指一伸,白子落在對角的星位,一場不見血的龍爭虎鬥就此展開。

    冷幻為這一戰已準備多時,每一手皆是下的又快又準,似乎已經推演過上千萬種棋形,反觀何人也下起棋來甚是緩慢,每一手不想個一時三刻絕不會落子。

    幽冥道長的棋力也不低,而身為一個旁觀者,自然是看的比較透徹,所以他心知肚明──何人也的每一手棋其實都暗潮洶湧,只要冷幻稍微一失足,遂成千古恨乃是必然。

    只見冷幻與何人也兩人中規中矩的按金角銀邊草肚皮開始佈局,偏偏定石卻下的散亂異常,看似迫在眉界的棋形,卻給人家來個脫先,該當補斷時,卻去掛人家的角,該當拆二時,偏偏給人家拆三,每一手簡直都錯得離譜。

    不,這絕不是錯的離譜,只是因為他們彼此都知道──若要勝過對方就不能求穩,而是必須求奇、求險、求變!

    晚風習習,霞光逐漸消退,兩人此時大約才下了五、六十手,此時局面已漸漸有了眉目,兩人原本下的許多臭棋,也都發揮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幽冥道長平常很少流汗,但此時他的整件道袍也已浸濕。

    待到七、八十手時,邊上黑白兩色的大龍已互相纏住彼此,雙方的龍爪皆奮不顧身的朝對方底下撂去,誰也不給誰做眼,誰也不給誰根據地,只能朝中心不斷逃竄,無非就是要拚個你死我活。

    幽冥道長已經不知道捏了幾把冷汗,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位救人的神醫何人也下起棋來竟這般凶狠、這般不要命。

    棋局就如一片江湖,江湖也如一場人生,你不下殺手、不下險棋,最終輸的人就是你、沒命的人就是你。

    兩人你一來,我一往的下著,明明不見兵刃,殺氣卻瀰漫於整座山谷,忽然間,數聲暮鼓從遠處敲響,正是武當派弟子在敲鐘報時。

    何人也忽然重重的朝天元落子,“嚓”一聲壓過鐘聲,斷開黑色大龍與角上黑棋相連的機會,形成一個劫爭,幽冥道長算了算劫材,知道這個劫打下去必定是冷幻的氣先不足,這二十多目的空必定是由何人也取得,而此時正是第一百手。

    難道這盤棋冷幻已經敗北?

    只見冷幻微微一笑,往大龍的腰身緊氣,何人也沒有太多遲疑,將黑棋滾打包收,將總計二十三顆黑子全部提掉,勝負看來已成定局。

    殊不知,冷幻還是沒有絲毫動容,而是緩緩地將一枚黑子塞進右側白子領地的正中央,這一手實為高明,何人也若是將門口硬生生封住,不讓黑棋脫逃,黑棋一長、一刺就能攻擊下方的角地,何人也若是求穩做眼,黑棋一連接起來,上邊的空恐怕就剩不到一半。

    何人也眼神閃過一道光芒──詫異的光芒,他怎麼也沒想到冷幻早在一開始佈局便想到這一著手筋,還用了二十三枚的死棋,促成這一手反撲,當下心臟已在劇烈的跳動。

    接下來這一手,何人也想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總算勉為其難的下了一個小飛,冷幻手起棋落,落子如神,何人也心一橫,也決定放手一搏,剎那間,兩人又接連下了數十手。

    此時天色已然漆黑,兩人卻沒有絲毫影響。

    而就在棋局陷入膠著的剎那,何人也突然雙子齊落,放在棋盤上,嘆了一口氣,站起身道:“這局是我輸了。”

    幽冥道長和冷幻也同時開口,道:“差一目半。”

    原來他們三人早已將接下來的每一手棋都算好,無論對方如何變招,只要雙方在沒有任何失誤的情況下,白子終輸一目半,何人也已從這一百多手中,知道以冷幻的棋力自己乃是無力回天,故而投子認輸。

    暮色蒼茫,山水林木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紗幔,何人也的心中也蒙上一層灰色的紗幔。

    他擦了擦身上的汗,揮了揮手,道:“冷先生請走吧。”

    冷幻微笑道:“我為何要走?”

    何人也道:“我沒通過你的測試,那你豈不是已無話可說?”

    冷幻道:“你只是敗給了我,也不代表你沒通過我的測試。”

    何人也眼睛一亮,道:“我通過了?”

    冷幻點了點頭。

    何人也道:“那你從這測試看出了什麼?”

    冷幻道:“所有。”

    何人也道:“什麼是所有?”

    冷幻道:“所有就是所有,你這個人的所有。”

    ──所有。

    又是這兩個字,令人抓狂的兩個字。

    何人也沒有再問,因為他知道無論他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只有冷幻自己才知道他所了解的“所有”是什麼意思。

    幽冥道長在一旁道:“既然冷先生還沒要走,那我們也別站在這玄天上帝面前談天說地,跟著貧道去會客廳吧!”

    三人一走出十方堂,冷幻突然喃喃自道:“時候到了!時候到了!”

    他大笑幾聲,忽然雙眼一沉,右掌朝面門輕輕一摑,只見他原先的容貌已如紙片般碎成數塊飄落下來,一眨眼的工夫已煥然一新,從莊嚴的道士變成一位頭髮欲落不落、皺紋欲增不增的五十歲老者。

    何人也與幽冥道長同時發出一聲驚嘆。

    這一聲驚嘆自然不是因為冷幻面貌的神奇,而是這易容的功夫。

    江湖上易容的功夫逾千百種,但要易容到令人看不穿原貌已是件難事,要在剎那間易容、卸妝卻更是件難事,何人也行醫數十年,易容術這等功夫自也見過不少,但還是頭一遭見到有人能卸妝卸得如此流暢、俐落。

    然而更令何人也驚嘆的卻還在後頭。

    只見冷幻右手輕輕一摑過後,另外一隻左手又立刻拂了過來,剎那間又從一位五十載的老農變為一位十幾出頭歲的少年,眉宇間似乎還流露著一股頑皮。

    幽冥道長雖然定力高深,此時也不禁因這神奇的功夫露出微笑,何人也瞪大了眼,更是啞然失笑。

    冷幻忽道:“兩位覺得有趣嗎?”

    何人也又吃一驚,因為冷幻竟不只容貌改變,連音色也變成一個少年應有的高亢。

    幽冥道長微微一笑,道:“冷先生的臉上究竟還有多少容貌、多少副人皮面具?”

    冷幻道:“就快了,就快了。”

    此時他頂著一張和藹可親的婦人的臉,音色也變成婦人般獨有的慈祥音嗓。

    過得片刻,地上已多了一大堆人皮面具的碎片和五顏六色的妝墨,只聽冷幻幽幽嘆道:“這是最後一張了。”

    何人也與幽冥道長同時好奇的瞪大雙眼,他們實在很想看看這千奇百怪的冷幻到底長什麼模樣,然而就在他們看到的剎那隨即將頭撇開,心裡只希望自己從沒有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