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江南烟雨孤鸿现 凡心恻隐埋祸端（五）
楚靖旻一行出了秋陵客栈，甩脱赵阳，再无游玩兴致，就近另找了间客栈休憩落脚。用过晚饭后，莫仙儿与孩子嬉闹玩笑，楚靖旻却不言语，只是静静坐在桌边沉思，此番波折，夫妻二人均感疲累，待得片刻，三人便吹灯歇息了。
那唤作歌儿的孩童躺在两人中间，脑中不禁回想白天楚靖旻与头陀交手的一幕，久久不寐，不觉间已是人定时后子夜初。楚靖旻自然也是授过他武功，但他自幼性情顽劣跳脱，对习武之事不甚上心，加之年岁尚幼，莫仙儿又宠溺偏爱于他，是以楚靖旻每每想严厉管教一番，结果却总是不了了之。
他虽然天资聪慧，但随楚靖旻习武时却是三心二意，瞧那招式武理，全然不比树上麻雀有趣，楚靖旻见他无心武学，又想他年岁尚小，来日方长，教授只麟半爪之后便只得就此作罢，倒是莫仙儿与他性子颇合，两人日常以武功取乐逗笑，反将莫仙儿的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白天挑衅华服少年那一手正是莫仙儿所授，头陀瞧那手法路数眼熟，见微知著，方有那面色迟疑，不然一个孩童纵有精妙武学，终究功力浅薄，怎能让头陀失色。但即便所学武功精妙，孩童年纪的他也从来只将其当作捉鱼摸虾的功夫，个中奥妙至理，全然不解，且他从未见爹娘与旁人动手，经此一遭，才知自家武功竟如此厉害，不由心驰神往，浮想联翩。愈是深想，愈加亢奋，睡意全无，心中念头一动，侧头看了看熟睡的楚靖旻与莫仙儿，索性坐起身来，一脸狡黠，满眼灵动，蹑手蹑脚下了床，又向前走了几步，觉得离两人远了方才停下。
他扎稳马步，摆开架势，一双小手成掌，舞得虎虎生风，细瞧招式动作，与楚靖旻白天那一掌颇为相似，原是一个路数。不消片刻，孩童便将脑中所记尽数打完，收手而立，内心却是困惑不已：“爹爹就是这样教的，我不会记错，怎么全然没有爹爹出招时那种感觉？”他在屋内踱步，猛然间灵光乍现，一拍小手，暗道：“是了，我记得娘说过，天下武功，大多以内功为基，若是内功修为不到火候，任你招式精妙，也难以发挥其中精髓，而且爹爹白天骗那和尚的步子很是怪异，我没学过，现在想来两门武功应是一路，相互配合使用，就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了？”
武学一道，博大精深，他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能有这番思路见解，初窥武学内功之妙、招式章法之道，已是天资不凡，殊为不易，若要他独自想明白个中武学至理，却非现在所能及了。
饶是如此，他却尤不服输，非要想个明白不可，不断琢磨楚靖旻所传与白天那诡异的步子。正兀自想着，忽觉身后有异，不待多想，右手两指并起，左脚为轴转身向后扫去，却不料被一只大手拿住，瞬间便被反制，顿时不由痛呼：“爹，轻点！”原来却是楚靖旻出手擒他，早在自家儿子下榻之际，楚靖旻已然察觉，悄然起身跟随，以他的武功身法，自不会给这小子察觉，不想这小子醉心思索有悟之时，心中一片明慧，灵觉天成，感官远超平时，楚靖旻诧异之中又露了气息，竟被这小子察觉，还以剑指袭来。他习武多年，遭遇攻击时身体反应快过思维，一时不察，竟下手重了些，逼得儿子吃痛出声。
楚靖旻略微松手，一手捂住孩童口鼻，示意他噤声，看了眼沉睡的莫仙儿，另一只手松开手中手腕，一爪抓起孩童，纵身跃出床边窗户，下得二楼，来到屋外，又抓着孩童飞纵几步，到了客栈庭院。这番变故只在兔起鹘落之间，那窗户本是闭合，又在二楼，却于转息间随楚靖旻身影开启关闭，不露半分动静，这等轻功手法，当真世所罕见。
两人到了庭院，只见月上中天，气息微冷，四下寂静无人，唯有一张石桌与几个石凳倚在庭中一株桂花树下，树高达五六丈，枝干奇粗，仲秋时分，金桂挂枝，幽香四溢。这家店主也是一个风雅之人，客栈的建造特意留了这一处庭院，四周二楼高的客房，开窗便可一览庭院风貌。院中除了有这一株桂树，边角四周还有稍小的丹桂，乃至梅兰竹菊等雅物，虽肃杀时节，百花黯淡，也有黄花不甘寂寞，为人凭空添了新愁。
楚靖旻把孩童放在石凳上，看见满庭月光凄冷，顿时心中悲感，不由得仰头看月，呆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孩童见状，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坐着，但他生性好动，便是这般境地也在揉着衣角打发时间。
楚靖旻轻叹一声，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多愁善感，随后看见自己孩子在哪里搓揉衣角，玩得不亦乐乎，心中苦笑：“我怎生了这般个古灵精怪的儿子，当真与仙儿一模一样，全然不像我。”又想起这小子今夜胡闹，心中有了主意，一展长袖，坐在一旁的另一个石凳上，一大一小，相对而坐。
楚靖旻摸了摸孩童的头，柔声问道：“歌儿，你喜欢爹爹教你的武功吗？”孩童此时满脑子都是那步法掌法之谜，听得这话，喜从心来，不加思索便出口应道：“嗯嗯，爹爹你白天骗人的步子看着好奇怪、好有趣啊！你都没教过我。”楚靖旻心中诽谤：“我怎生没有教你，是你自己心不在焉，瞧掌法无趣便不肯学。”但这小子此时正在兴头上，又性子倔强，只觉这番话若出口只怕凭添不快，又想到他说自己的功夫骗人，转念道：“你说我的功夫骗人，这却是对也不对了。”
孩童听得摸不着头脑，不由疑惑道：“啊？”楚靖旻缓缓道：“武学之妙，离不开虚实之道，天下武功，但凡取巧，都可以说是骗人的功夫，你娘教你的小千叶手更是此中佼佼，扫封拈点挑拂刺捏等十六诀，那一诀不用巧劲诈着，只要骗到对手，自然便是胜了。”
孩童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又听楚靖旻道：“习武若想有成，绝非朝夕之功，非勤学苦练不可，以前有一个大高手，前半生不沾武学，以儒书周易，佛经道藏为伴，一朝提剑，剑若有灵，一夕间败尽天下高手。世人只道他旦夕间武功速成，殊不知是前半生积累的结果，于经史子集间悟透了至高武理，修的一身精湛深厚内功。可见武学之道绝不是限于招式内息，待得练到高深境界，便不是追求招式变化，而是一通百通，举手投足间皆蕴至理。”孩童听得心神激荡，听到一夕间败尽天下高手，更是两眼放光，心生向往。
楚靖旻见儿子模样，微微一笑，继续道：“我白天使的那套武功便是由周易六十四般变化而出，你要想学它，须得先明周易，否则便是知晓法门，却也无用。你想清楚了，是否要学？”楚靖旻这番言语实则煞费苦心，他知自家儿子自小顽劣，不学无术，是以借述武学之道，教他此后收敛毛躁性子，非苦心习武不能有所成，又盼他能以后读书知礼，而不是就此做个目不识丁之人。知子莫若父，孩童听到周易二字，虽不知是什么，也猜到是本书的名字，顿时苦了小脸，但想到那骗人的步伐好玩的紧，最终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楚靖旻见他答应，心下松了口气，随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终是脸色倐变得肃然，道：“歌儿，你习武若是有成，切忌恃强凌弱，须知天下之大，高手辈出，你若不知天高地厚，惹是生非，将来免不了要吃苦头，尤其……若是将来爹娘不在你身边，你要收敛你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脾气，不要为自己招惹麻烦，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楚靖旻说到后来，只觉心中滋味难明，好似有梗在心，面上再保持不了肃然，而是越发柔和，就连说话也有些吞吐。孩童哪里见过楚靖旻这般模样，倍感奇怪，又觉不便多问，只得连连点头，应道：“知道了。”看他此时乖巧模样，楚靖旻心情略微平复，又摸了摸孩童的头，轻声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回房睡觉，明天爹再好好教你这套武功。”
孩童听罢，略显失望，但还是乖乖朝来路走去，只是今晚这么一通折腾，总是心不在焉，对身旁一切恍若未觉，好不容易回了房间，心中仍是念念不忘那奇妙的步子和楚靖旻那番话，于迷迷糊糊间上了床，顿感疲累，瞎自琢磨中便睡着了，竟不觉床上的莫仙儿已然不见。
那唤作歌儿的孩童躺在两人中间，脑中不禁回想白天楚靖旻与头陀交手的一幕，久久不寐，不觉间已是人定时后子夜初。楚靖旻自然也是授过他武功，但他自幼性情顽劣跳脱，对习武之事不甚上心，加之年岁尚幼，莫仙儿又宠溺偏爱于他，是以楚靖旻每每想严厉管教一番，结果却总是不了了之。
他虽然天资聪慧，但随楚靖旻习武时却是三心二意，瞧那招式武理，全然不比树上麻雀有趣，楚靖旻见他无心武学，又想他年岁尚小，来日方长，教授只麟半爪之后便只得就此作罢，倒是莫仙儿与他性子颇合，两人日常以武功取乐逗笑，反将莫仙儿的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白天挑衅华服少年那一手正是莫仙儿所授，头陀瞧那手法路数眼熟，见微知著，方有那面色迟疑，不然一个孩童纵有精妙武学，终究功力浅薄，怎能让头陀失色。但即便所学武功精妙，孩童年纪的他也从来只将其当作捉鱼摸虾的功夫，个中奥妙至理，全然不解，且他从未见爹娘与旁人动手，经此一遭，才知自家武功竟如此厉害，不由心驰神往，浮想联翩。愈是深想，愈加亢奋，睡意全无，心中念头一动，侧头看了看熟睡的楚靖旻与莫仙儿，索性坐起身来，一脸狡黠，满眼灵动，蹑手蹑脚下了床，又向前走了几步，觉得离两人远了方才停下。
他扎稳马步，摆开架势，一双小手成掌，舞得虎虎生风，细瞧招式动作，与楚靖旻白天那一掌颇为相似，原是一个路数。不消片刻，孩童便将脑中所记尽数打完，收手而立，内心却是困惑不已：“爹爹就是这样教的，我不会记错，怎么全然没有爹爹出招时那种感觉？”他在屋内踱步，猛然间灵光乍现，一拍小手，暗道：“是了，我记得娘说过，天下武功，大多以内功为基，若是内功修为不到火候，任你招式精妙，也难以发挥其中精髓，而且爹爹白天骗那和尚的步子很是怪异，我没学过，现在想来两门武功应是一路，相互配合使用，就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了？”
武学一道，博大精深，他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能有这番思路见解，初窥武学内功之妙、招式章法之道，已是天资不凡，殊为不易，若要他独自想明白个中武学至理，却非现在所能及了。
饶是如此，他却尤不服输，非要想个明白不可，不断琢磨楚靖旻所传与白天那诡异的步子。正兀自想着，忽觉身后有异，不待多想，右手两指并起，左脚为轴转身向后扫去，却不料被一只大手拿住，瞬间便被反制，顿时不由痛呼：“爹，轻点！”原来却是楚靖旻出手擒他，早在自家儿子下榻之际，楚靖旻已然察觉，悄然起身跟随，以他的武功身法，自不会给这小子察觉，不想这小子醉心思索有悟之时，心中一片明慧，灵觉天成，感官远超平时，楚靖旻诧异之中又露了气息，竟被这小子察觉，还以剑指袭来。他习武多年，遭遇攻击时身体反应快过思维，一时不察，竟下手重了些，逼得儿子吃痛出声。
楚靖旻略微松手，一手捂住孩童口鼻，示意他噤声，看了眼沉睡的莫仙儿，另一只手松开手中手腕，一爪抓起孩童，纵身跃出床边窗户，下得二楼，来到屋外，又抓着孩童飞纵几步，到了客栈庭院。这番变故只在兔起鹘落之间，那窗户本是闭合，又在二楼，却于转息间随楚靖旻身影开启关闭，不露半分动静，这等轻功手法，当真世所罕见。
两人到了庭院，只见月上中天，气息微冷，四下寂静无人，唯有一张石桌与几个石凳倚在庭中一株桂花树下，树高达五六丈，枝干奇粗，仲秋时分，金桂挂枝，幽香四溢。这家店主也是一个风雅之人，客栈的建造特意留了这一处庭院，四周二楼高的客房，开窗便可一览庭院风貌。院中除了有这一株桂树，边角四周还有稍小的丹桂，乃至梅兰竹菊等雅物，虽肃杀时节，百花黯淡，也有黄花不甘寂寞，为人凭空添了新愁。
楚靖旻把孩童放在石凳上，看见满庭月光凄冷，顿时心中悲感，不由得仰头看月，呆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孩童见状，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坐着，但他生性好动，便是这般境地也在揉着衣角打发时间。
楚靖旻轻叹一声，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多愁善感，随后看见自己孩子在哪里搓揉衣角，玩得不亦乐乎，心中苦笑：“我怎生了这般个古灵精怪的儿子，当真与仙儿一模一样，全然不像我。”又想起这小子今夜胡闹，心中有了主意，一展长袖，坐在一旁的另一个石凳上，一大一小，相对而坐。
楚靖旻摸了摸孩童的头，柔声问道：“歌儿，你喜欢爹爹教你的武功吗？”孩童此时满脑子都是那步法掌法之谜，听得这话，喜从心来，不加思索便出口应道：“嗯嗯，爹爹你白天骗人的步子看着好奇怪、好有趣啊！你都没教过我。”楚靖旻心中诽谤：“我怎生没有教你，是你自己心不在焉，瞧掌法无趣便不肯学。”但这小子此时正在兴头上，又性子倔强，只觉这番话若出口只怕凭添不快，又想到他说自己的功夫骗人，转念道：“你说我的功夫骗人，这却是对也不对了。”
孩童听得摸不着头脑，不由疑惑道：“啊？”楚靖旻缓缓道：“武学之妙，离不开虚实之道，天下武功，但凡取巧，都可以说是骗人的功夫，你娘教你的小千叶手更是此中佼佼，扫封拈点挑拂刺捏等十六诀，那一诀不用巧劲诈着，只要骗到对手，自然便是胜了。”
孩童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又听楚靖旻道：“习武若想有成，绝非朝夕之功，非勤学苦练不可，以前有一个大高手，前半生不沾武学，以儒书周易，佛经道藏为伴，一朝提剑，剑若有灵，一夕间败尽天下高手。世人只道他旦夕间武功速成，殊不知是前半生积累的结果，于经史子集间悟透了至高武理，修的一身精湛深厚内功。可见武学之道绝不是限于招式内息，待得练到高深境界，便不是追求招式变化，而是一通百通，举手投足间皆蕴至理。”孩童听得心神激荡，听到一夕间败尽天下高手，更是两眼放光，心生向往。
楚靖旻见儿子模样，微微一笑，继续道：“我白天使的那套武功便是由周易六十四般变化而出，你要想学它，须得先明周易，否则便是知晓法门，却也无用。你想清楚了，是否要学？”楚靖旻这番言语实则煞费苦心，他知自家儿子自小顽劣，不学无术，是以借述武学之道，教他此后收敛毛躁性子，非苦心习武不能有所成，又盼他能以后读书知礼，而不是就此做个目不识丁之人。知子莫若父，孩童听到周易二字，虽不知是什么，也猜到是本书的名字，顿时苦了小脸，但想到那骗人的步伐好玩的紧，最终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楚靖旻见他答应，心下松了口气，随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终是脸色倐变得肃然，道：“歌儿，你习武若是有成，切忌恃强凌弱，须知天下之大，高手辈出，你若不知天高地厚，惹是生非，将来免不了要吃苦头，尤其……若是将来爹娘不在你身边，你要收敛你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脾气，不要为自己招惹麻烦，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楚靖旻说到后来，只觉心中滋味难明，好似有梗在心，面上再保持不了肃然，而是越发柔和，就连说话也有些吞吐。孩童哪里见过楚靖旻这般模样，倍感奇怪，又觉不便多问，只得连连点头，应道：“知道了。”看他此时乖巧模样，楚靖旻心情略微平复，又摸了摸孩童的头，轻声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回房睡觉，明天爹再好好教你这套武功。”
孩童听罢，略显失望，但还是乖乖朝来路走去，只是今晚这么一通折腾，总是心不在焉，对身旁一切恍若未觉，好不容易回了房间，心中仍是念念不忘那奇妙的步子和楚靖旻那番话，于迷迷糊糊间上了床，顿感疲累，瞎自琢磨中便睡着了，竟不觉床上的莫仙儿已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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