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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白衣胜雪似谪仙 红装宛若故人颜(一)

    湖上风波仍浩渺,鸥鹭渐少,荷叶零落莲子老。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一个小院内却是莺歌燕舞,歌高酒酣。一张八仙桌置在院内,桌上摆着十味脯腊中的虾腊、肉腊、肉瓜齑、线肉条子、云梦豝儿,切时果红柿子、切橙子、甘蔗、切绿橘,御筵十五盏也足有三盏在内,此外还有烧羊一口、大碗百味羹、羊舌脱胎羹、铺羊粉饭等、爆獐腿等,菜肴名贵奢华,仆从婢女如云,而席间端坐者不过六人,当真可谓富人一席饭,穷人十年粮了。

    这六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的头陀一行与拓跋若火两人。华服少年举杯道:“此次南下,还要多多仰仗诸位,小王先干为敬。”众人皆是连称不敢,忙举杯相迎,一饮而尽。

    红袍老道放下酒杯,道:“蒙王爷与小王爷看重,盛情款待,我火云子与两个徒儿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旁的白胖道士连声附和,阿谀奉承道:“可不是吗?这般美味的御膳佳肴,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吃到的,若非小王爷,我们也享受不到这人间美味。”

    华服少年心中微微得意,面色却是不改,道:“两位真人言重了,当年汴梁城破,大金俘虏了几位宋宫廷内的厨子,此次南下我带了一位随行,又取了塞北肥羊,不然南方羊畜可做不得这般滋味。诸位切莫拘谨,只管放开手脚,纵情享用。”他言语间颇以大金为荣,却也难怪。桌上菜肴,十味脯腊、切时果、十五盏皆是皇宫菜式,此处奢华虽不及真正的御膳大宴十之一二,却也是精致难得了,更何况乃是皇宫旧厨所作。头陀与拓跋若火微微颔首应承,倒是火云子三个宋人奉承不断。

    酒过三巡,华服少年停箸看向头陀,道:“廖老夫人受家父相邀出山,不知现下到了何处。”头陀淡然道;“母亲去向,我也不知。”华服少年心下微微不快,面上却是不露分毫。他与头陀虽为一件事而来,然是昨日才相会,头陀淡然的做派颇让他不喜,这么想着,他又扫了拓跋若火一眼,记起日间与其说了昨日之事,拓跋若火却面色淡然,只道那夫妇若不是来赴会之人便无需理会,这两人似都不怵他小王爷的名头,不像火云子三人那般热情。

    火云子瞧出端倪,打了个圆场,不吝言词赞美大金与华服少年,华服少年面露微笑,收起心思,又与拓跋若火、头陀寒暄几句,两人倒也没有刻意冷落他,一时间众人又是宾主尽欢,一派歌舞升平,却是换了一曲柳永的《河传》。

    这词写采莲之景,节近中秋,极为应景,但唱奏中实透着一抹孤寂,席间众人笑声不断,丝毫不觉不解,唯有末了那一句浅吟低唱“曲终人不见”传的极远。

    离此十余丈外,荷叶颓败,莲子渐稀,湖边一排大柳,一个黑袍老者手执玉箫,在柳梢悄立,直听得那句“曲终人不见”,怔立良久,才发出一声极长极长,极轻极轻的叹息,手抚玉箫,却是直吹得落了梧桐,醉了鸣虫,惊鹊寒鸦不肯栖。

    是夜,月挂枝头,楚歌伏在案桌,听楚靖旻讲周易。楚靖旻讲了一个时辰,初时他还听得进去,待到后来只觉头大如斗,上下眼皮直打架,什么天一地二,六十四般变化,全听得一知半解。

    楚靖旻口诵周易,瞥见他这副模样,合上书本,手中戒尺重重拍在桌面,“砰”的一声响起,楚歌吓得差点跌倒在地,倒是一下子清醒了。他看着自己父亲面带愠色,心叫不好,脸上赶忙挂起微笑讨好,身子一动不动,一双大眼睛满是无辜,一闪一闪地瞧着楚靖旻。

    楚靖旻心下琢磨,面上不为所动,厉声道:“你若真的想学,就给为父认真听。”楚歌连忙收起微笑,小脸装满严肃盯着书本,暗地里却吐了吐舌头。楚靖旻专心讲解,没有看见这一幕,一旁坐着的莫仙儿却是瞧得一清二楚。不禁掩嘴偷笑,心想:“呆子就是呆子。”过得盏茶功夫,忽又瞥见楚歌偷摸朝着门口不住眨眼,心下好奇,顺他目光瞧去,只见虚掩的门缝有个脑袋晃来晃去。

    她心中诧异,遂起身开了门,原来门口站着她日间在庭院看见的小女孩。小女孩望着突然打开的门和站在自己前面的莫仙儿,一只小手忙缩在身后,脸上略显怯怯,说道:“婶婶,冒昧打扰了,我找那个姓楚的小哥哥,他在不在?”

    莫仙儿听了,心下诽谤道:“婶婶?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这小妮子真不会说话。”虽是笑了一下,也没回她,转头看向父子俩,面带揶揄,道:“歌儿什么时候把人家小姑娘拐到手的,连娘都不知道,真和你爹爹一样会骗女孩子芳心。”小女孩怎知她一言之间就得罪了莫仙儿,莫仙儿性子要强不肯吃亏,就算是不好与一个小女孩计较,也要暗里讨些便宜,一番话说的她面红耳赤。

    楚歌听了这话,立时就欲张口,却给楚靖旻瞪了回去,他刚刚惹得父亲不喜,眼下却是不敢造次了。

    小女孩听得耳根微微发烫,只觉好难为情,连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婶婶误会了……”莫仙儿回过头来,一脸笑嘻嘻,打趣道:“你不给我家歌儿做媳妇,怎么这个时候跑来寻他。”小女孩百口莫辩,好在楚靖旻及时开口解围:“仙儿,你别吓到人家小娃娃,让她进来说吧。”随后看向楚歌,接着道:“今天就先讲到这,明天继续。”莫仙儿白了楚靖旻一眼,嘟囔道:“死呆子,净跟老娘唱反调。”但还是领了小女孩进来。

    楚歌不用念书,顿感如蒙大赦,跑到女孩身前就问:“你总算来找我玩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女孩语音温婉,吐字清脆回道:“我姓林,爷爷给我取名月姝,我来给你送药的。”说完伸出缩在后面的小手,上面捏着一个瓷瓶。

    楚歌还没答话,就听得楚靖旻说:“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好名字,好名字。”莫仙儿却道:“书呆子,净会多嘴。歌儿,你不说说怎么回事,你怎生和她认识的。”言罢又顿了顿,道:“罢了,还是女娃娃你来说。”

    她本想叫自己儿子解释,又觉这小鬼头讲话真假参半,什么事一经他口就变了模样,索性决定让林月姝说。楚歌见自家娘亲临了改口,知她不信自己,顿感不忿,嘟囔道:“你就是被和我一样的爹爹拐到芳心的。”莫仙儿耳力不俗,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此时不想与他胡闹,故意喝道:“小鬼头,叽叽喳喳说什么呢?”楚歌眼神闪躲,立时摇头不语,遂又朝林月姝连使眼色。

    林月姝得莫仙儿询问,当下一五一十讲了日间两人巧遇之事,却是对楚歌言语捉弄她之事只字未提,只说自己不小心撞伤了他,言语间对他颇为维护。莫仙儿与楚靖旻听出了话中的维护之意,均想:“女娃年纪虽小,却是端庄文静,大方得体。”见林月姝不仅挂念儿子来送药膏,还替他开脱,好感顿生。莫仙儿后来更是拉着林月姝念叨家长里短,倒是将楚歌晾在一边了。

    几人与林月姝交谈之间得知林月姝父母早亡,只与爷爷相依为命,现下住在这客栈,只等过几日随戏班子去葬秋崖驻台献艺。楚靖旻与莫仙儿听罢,心下均生爱护之意、同病相怜之感,楚靖旻更盼她能与楚歌来往,叫楚歌近朱者赤,好好改一改脾性。

    楚歌性子实有三分古怪,三分好强,又生得早慧,故而以往所遇孩子大多怕他,与他性情不合,甚少往来,而林月姝温婉容人,待他与常人无异乃至更好,加之适才林月姝瞧他眼色,替他遮掩,楚歌更觉她与平时那些玩伴不同,很是不赖,心生亲近。林月姝则觉楚歌天性率真,又有许多奇妙法子,惹人咯咯娇笑。

    两人年岁相仿,又正当爱好玩闹年纪,均是天真无邪,以诚相待。是以过得一会儿,两个孩童便玩在一块,熟稔无比了。直待得夜色深了,楚歌才恋恋不舍与莫仙儿送其回去,娘俩却是没见到林月姝的爷爷。末了,楚歌还喊道:“明天我再来找你玩啊。”

    晨雾褪去,薄云飘渺,一缕红光环天。楚靖旻携了楚歌往江边去,他昨夜左思右想,只觉教这小子读书甚难,一番苦心下终是有了主意。他腋下夹着楚歌,仍是身疾如飞,足尖或点树梢,或踩草石,奔得里许,竟是身不沾土,脚不着地。

    又奔一阵,到了一处林中,江清天明,日光穿树,晓烟低绕,鹧鸪轻鸣,心觉一畅,遂放下楚歌。楚歌落得地来,瞧四周皆是高木,唯中间有一处旷地,鸟叫虫鸣,晨露未散,日照烟波,天然一派风光!他反应过来,仰头问道:“爹你要在这教我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