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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临

    崇阳五年,南阳王朝开国皇帝崇阳帝病逝,当朝二皇子李德昌登基,定年号嘉德。嘉德一年,嘉德帝李德昌任人廉能,知人善用,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轻徭薄赋,以文治天下,以武守国土。至此,南阳王朝百姓得以休生养息,渐物阜民丰,国泰人安。

    江南东道常州太平县,县城环山居中而建,方圆三十里,有田野者为村,东有一村,背靠青山,初时户少,主户陈氏,嘉德新年均田制后,周边开荒田野丰足,何、邓两族陆续迁徒至此,后村取名新丰,聚居百户而成,里正陈氏。

    “陈星~陈星~陈星,哎!他在这里!阿叔快来。”少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正巧有一少女探头看向他,并正欣喜雀跃地喊道。

    俄顷间,刚刚的少女带着一中年男子来到了少年身边,只见少女和中年男子穿着朴素,脸上充满担忧关怀之情,少女更是眼眶红润,豆蔻之际脸庞显得楚楚怜人。

    中年男子快速扶起少年,一边拂去少年衣物上的淤泥,一边关切问道:“陈星,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

    中年男子径自道:“对了陈星,之前听双儿说你们是遇上了大野猪,你是被大野猪追下山坡的吗?大野猪呢?”

    少年懵头转向一脸茫然,对中年男子的呼应毫无反应,仿佛不认得这人般。

    中年男子和少女见状,以为少年惊吓过度,还未回过神来。

    少女本就眼眶红润,见状心急之下潸然泪下哽咽道:“阿叔,星哥头上有伤,不会伤到脑袋了吧。”

    中年男子安慰道:“莫急,我们先把他带回村里,让太公看看。”

    正欲下山回村时,突然听到右侧草丛微动,中年男子瞬间警惕起来,毕竟这深山中,不乏有凶禽猛兽,中年男子本来就是上山打猎的,此时手持弓箭,半拉弓小心谨慎地朝刚刚的草丛走去,少女惶恐不安,但其娇小的身躯此时却鼓起勇气地挡在少年前面。

    中年男子拨开草丛,赫然发现草丛里正躺着一头野猪。中年男子定睛一看,不忧反喜,只因这成年野猪早已中箭倒下,周边凌乱的杂草反映了野猪的垂死挣扎。

    中年男子用脚踹了踹野猪,发现野猪只剩下一口气了,再无了威胁,而插在野猪身上的箭一看就是村里自制的。中年男子笑骂道:“好你个陈星,年纪轻轻既然射杀了一只成年野猪,够你回村吹一阵子了。”

    少女听闻转忧为笑喜,好像野猪是她打倒的一样,但是那似叫陈星的少年却仍是一脸茫然,就像是村里面讲的中邪了般。眼见天色渐暗,中年男子与少女再也不敢耽搁下去了。少女稍微搀扶着少年,中年男子则是扛着百来斤野猪就一起往山下走去,快到山下时,渐见一村落,几户人家已点起了灯火。

    此村正是新丰村,深秋已至,村里庄稼已干完了收成,村民们也难得休闲了下来。当然,休闲是相对夏日农忙而言的,村里的大人和稍大的孩子,每天都会找些事做来帮补生计。今日少女秦双儿本是赶在深秋末际,到山上去采些秋菊回来的。少年是新丰村父老陈太公之孙,陈星。陈星见少女要入山,也如往常般,借着打猎的名头陪着少女一起入山。原本山脚下也无甚危险,但是秋天已经过半,山脚的秋菊早已采摘得七七八八了,少女见时间还早着,就提出想到深山去采摘,两人行至深山,少女见秋菊繁茂一片片的,甚喜,谁知二人采菊不久,便遇到了一只成年野猪刨根觅食,野猪生性凶猛,见人追之。为了保护少女安全,少年用弓箭激惹野猪,独自引开它,少女得以寻找援助。半路,少女遇同村阿叔陈伯泉狩猎,遂求助,待两人回到采菊原处时,只见遍地狼藉,陈星和野猪不见踪影,于是便有了之前山上找人一幕了。

    三人赶至山下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已点起了灯火,只见三人来到村头一户人家,门前已然站着一位老人,老人两鬓斑白,一手持拐杖,老态龙钟,在门前东张西望,满是着急之色。此时见到三人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老人是新丰村的父老,陈星的爷爷,归来的三人正是下山后的陈星、秦双儿、陈伯泉。老人大抵是等得心急如焚怒气中烧了,此时见到陈星晚回,以为是小孩调皮玩耍不知夜归,举起拐杖便欲教训自家孙子。

    秦双儿忙伸手阻挠道:“陈爷爷,你先别打阿星哥了。他在山上受了伤呢。”

    陈太公顿时紧张不已,伸手抚摸着陈星,看看是哪里受了伤,期间秦双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跟陈太公交代,语气中满是自责,陈太公安抚道:“人没事就好,快进屋里坐。”秦双儿虽然担心陈星的身体,但是此时秦双儿的母亲也已出了家门找了过来,天色已晚,秦双儿自得先跟随母亲回家了,说是回家,其实就住在陈星隔壁。

    陈太公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人背着一头大野猪,陈伯泉指着肩上野猪说道:“大伯,这野猪是陈星今天在山上射杀的,我给你放屋里哈。”

    陈太公虽是惊奇,但眼下还是查看孙子身体要紧,而且跟这同族的侄子没啥好客气的,只是在陈伯泉走时让其明日天亮前过来一趟。

    陈太公是新丰村的父老,略懂医术,村里大小病都会先找他看,多能治愈,故在村里威望极高。陈太公膝下还有一子,也就是陈星的父亲。开国年初,太平县四周环山,山贼猖狂横行,四处烧杀掠夺,其中又以青山的山贼抢得最凶最为残暴,他们自称为青山帮,为首的三位当家都是武学出身,对上平民百姓自然绰绰有余,遂青山帮抢掠村庄,村民多不敢反抗。十二年前,青山帮山贼杀来新丰村抢夺粮夺物,村民本是不敢抵抗,哪知山贼抢夺粮食期间有一荒淫好色之徒欲欺凌陈太公的儿媳,也就是陈星的母亲。陈太公之子本就府兵出身,哪能忍受此等耻辱。遂愤然反抗,当场射杀了那淫贼,却也因此激怒了山贼,于是青山帮的二当家仗着一身武艺,当场砍杀陈太公之子及儿媳。村里的壮年男子和几名回村务农的府兵见状,再也不能忍让这般山贼了,纷纷抄起家伙就与之对抗起来。新丰村是太平县少有的大村,人数众多,山贼不欲两败俱伤,便先退去了,可这场反抗中新丰村的其余壮年男子和几名府兵皆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势。陈太公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愤欲绝,连夜赶赴县城报官。县老爷见竟有府兵于田野中被山贼杀害,赶忙层层上报朝廷。朝廷当时正欲围剿山贼,遂派鱼符,经州刺史和折冲府将领勘合后,发兵围剿山贼。可狡兔三窟,青山帮三位当家竟凭着自身武艺和地势,使得朝廷多次出兵围剿未果,据说最后还是有江湖名门高手襄助,才歼灭了青山帮等山贼,至此太平县才称得上太平。

    陈太公虽是村里父老,在村里多有教化之功,可唯独对自己的孙子颇为头疼。陈星父母早逝,陈太公早年就成了家里的唯一支柱,每日忙于生计中,疏忽了对孙子的看管,导致陈星从小就弄鬼掉猴、顽劣调皮,在村里欺狗追鸡、爬树掏鸟窝的事没少干。

    陈太公见孙子回家后一言不发,东张西望的打量着家里的东西,眼神呆滞迷茫,似得了失心疯般。陈太公为其把脉望舌,又问了几个问题也不见孙子对答,担心不已,连夜熬了一煲中药给其喝下。或许是疲倦了,陈星喝下中药后很快便躺下床歇息了。

    次日鸡鸣,屋外便传来了阵阵忙活声。

    陈伯泉昨晚歇息后,今早就按太公的吩咐过来帮忙了。昨日射杀了这么大的野猪,今天要把它处理了。陈太公年事已高,手脚多有不便,陈星如今又生病,所以只得再次麻烦同族的侄子陈伯泉过来帮忙宰猪了。陈伯泉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结果来到后太公已经烧好水了,陈伯泉只得赶忙浇开水拔猪毛忙活起来。

    “太公,小星怎么样了。”陈伯泉一边拔毛一边问道,对于这个侄子陈星,虽然他从小顽皮,但是其父母走得早,他这个做伯父的一直都心疼关爱这孩子。

    太公坐在门槛上疲倦道:“我看过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擦伤,不过他昨晚回来后一言不发,问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像是得了失神症。”

    陈伯泉惊道:“不会是撞邪了吧,要不要请隔壁村的王婆过来作作法。”隔壁村的王婆是一位民间的巫娘。

    太公不屑道:“那种装神弄鬼的东西哪有用,一张黄纸烧成灰喝下去就能好?你以为是百草霜呢。”

    陈伯泉见状便没有再搭话了,埋头干起活来。他知道太公其实以前也信这些的,只是近几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古稀之年丧子,多年的虔诚行善无福报,太公也就不再相信神佛了。

    天晓时分,一只百斤的野猪已被开膛破肚,从中间分割成两半了,剩下的猪肠猪杂等装了满满一簸箕。

    太公让陈伯泉把一半山猪肉再对半劈开,说道:“伯泉,你一会把这半截山猪肉带回去,给淑仪和孩子们补补身子。”

    陈伯泉推脱道:“使不得使不得,太公甭跟侄子客气,宰个猪而已,小事。”

    太公摆摆手道:“好啦,昨日你救了阿星我还没答谢你呢,一会呀你在我家喝碗麦羹先对付一下肚子,还得麻烦你帮忙把这一半山猪肉拿到县城里卖呢。届时你把卖得的钱再换些米酒回来,我把这筐猪下水洗干净了,等你回来后,叫上你炳叔和同族几位兄弟过来开开荤,哦对了,记得把你家的那位也叫上,有了身孕的人不吃怎么长肉呢。”

    见太公如此说道,陈伯泉也不再推脱了,但是他对半砍时,特地往猪头那边劈去,然后挑走了上半截,留了下半截猪腿肉多的一边给太公。太公见状只得又让他在下半截分割成一块块猪肉,一会聚餐顺便分几块给同族其他几位兄弟家,剩下的他准备拿给隔壁秦双儿家,毕竟她们两母女过得也不容易,况且秦双儿昨日也是一同上山呢。

    旭日东升,因新丰村东边背靠青山,见日出较晚,阳光照射进灶台时已是辰时。新丰村村头有一草屋,屋不露明,上安油瓦,炊烟袅袅,飘来阵阵肉香味。肉香味在村里可不常闻,日子好些的人家若是逢年过节打猎能有所收获,会考虑留些肉给自家人打打牙祭。此时深秋,离冬至和春节还远着呢,能煮上肉的,当然是刚宰了大野猪的陈星家了。

    屋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隔壁邻居收到陈太公的猪肉和邀请后,秦双儿的母亲陈婶赧颜推脱不已,便急着赶来帮忙炊火做饭。此时,秦双儿帮忙洗完碗筷放饭桌上摆好后,便走出门找人来。她环视一周,便看到陈星坐在门前不远处一颗大树下的石墩上。只见他左手托腮,右额上的擦伤清洗搽药后,血痂已经初成。

    此时陈星已经无甚大碍了,当然这是他自己认为而已,在别人眼里,他得了失神症,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性情更是大变,从以前的顽皮淘气变得沉默寡言了。

    “阿星哥,在想什么呢?”秦双儿快步向陈星走来,在临近时又放慢了步伐,双手背后交叉,看似平静的神情,圆亮的眼眸却遮掩不住担忧。

    “没什么,出来吹吹风。”陈星说道,此时的他看着周围的一切,这个自己出生且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充满着陌生感,仿佛做了一场十六年的梦般。

    秦双儿坐在陈星身旁自责道:“阿星哥,要不是我执拗要进深山采菊,你也不会受伤,都怪我。”

    陈星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哪会因此责怪一个女孩子。陈星转转头正欲向秦双儿道声没事,结果看到少女眼眶红润,眸泛泪光,陈星一时慌了神,他最见不得女孩子在他面前哭了,忙伸手轻揉秦双儿头安慰道:“双儿,这事怎么会怪你呢,而且你看我现在不也没事嘛。”

    秦双儿一听陈星说道自己没事,霎时眼泪就流了下来,心道:阿星哥都得失神症了,还安慰自己说没事,不想让我自责。

    陈星更是一脸蒙圈,自己明明是安慰她不难过来着,怎么还哭起来了,见状欲用手帮她擦眼泪了。

    秦双儿见陈星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先是一惊,才反应过来刚刚阿星哥还抚摸自己的头来着,想到这脸上多了一抹红晕,赶忙偏头到另一侧擦干了眼泪,满脸娇羞一张俏脸不曾抬起,心道:莫怪莫怪,阿星哥果真是得了失神症,以前的他可不会像现在这般温柔,而且从来不会喊自己双儿的,都是喊自己小黑炭、小胖妞等各种花名的。

    陈星以前是村里的孩子王,私底下经常欺负她,比如她在小溪里洗着菜,他会故意扔小石子到小溪里,激起小水花溅到她身上,有时次数多惹恼了她也会掬水反击,或是追过去打他,但是每次都打不到,他还次次来。不过他却又会在其他的男孩子欺负她的时候选择保护她。

    陈星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一岁的少女,时哭时笑一惊一乍的,顿感这比自己更似病人。

    两人思绪各异之际,屋里已呼唤开饭了。本就不大的饭桌,因今日的热闹更显几分狭隘,形式各异的凳子,都是刚从几家人里搬过来的。即便如此,陈星和秦双儿两人也是手持碗筷夹了饭菜站在外围吃,乡下人不讲究,有肉便是年。妇女小儿专注于夹菜吃饭,很快就吃饱了。

    大人好饮酒,初时不盛饭,以碗盛米酒,猪胆汁兑之,就炒肉与花生米入喉,也学那县城府邸官商推杯换盏,岂不美哉。

    酒足饭饱后,见陈婶和双儿收拾碗筷,陈星便想有样学样帮忙,却是惊掉了屋内叔伯的下巴,毕竟在叔伯的印象中陈星是个孩子王,平日在村里少惹是生非就算听话了,现在还做起家务来了?陈太公更是老眼湿润,心道:这可怜的娃自小父母双亡,难以管教,如今得了失神症,倒是转了好性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日出三竿,吃饱喝足的大人们也不再闲聊。乡里的大人酒量都尚可,秋爽之际几两米酒下肚面不改色,各自陆续忙活起自己的事情。

    秦双儿准备把昨日采摘回来的山菊炒干,柴火爆炒晾干后,可拿到县城卖个好价钱。

    陈星眼下无事做,想着多了解身边事物,便又跟着秦双儿帮忙干活了。初时秦双儿推脱不愿劳烦,见陈星真挚的眼神不像以往般吊儿郎当,也就答应了,但很快她就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咳~咳~咳~”灶房中,浓烟滚滚,秦双儿率先顶不住跑了出来,一时间泪水外流不止。只见厨房内陈星在滚滚浓烟中蹲下生火,好不容易生出火苗投入火炕中,便又被急忙塞入的柴草盖灭了,反复生熄造就了这浓烟,秦双儿就是这样被熏出来的。

    秦双儿本还想抱怨几句,但见陈星一手抹泪一手生火的样子,只觉陌生好笑又于心不忍,于是深吸一口气半弯腰冲入灶台前,向陈星说道:“阿星哥,还是让我来吧。”

    只见秦双儿拾起一团松木片揉搓再置地,然后抢过陈星手中的火镰和燧石,不一会儿松木片团便燃起了点点星火,边轻吹边放置火炕内,再覆盖上一层干草,拿起一截两头相通的竹筒,一头向火源一头吹气,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起来,陈星赧颜心道:没想到看似简单的生火也有讲究,看来以后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秦双儿难得看到陈星忸忸怩怩的模样,内心泛起涟漪,只觉往常只会处处欺负

    自己的陈星,此时少了几分讨厌,多了几分憨态可爱。

    陈星感觉自己是在帮倒忙了,见秦双儿把秋菊倒入锅中,陈星赶忙拿起铁铲翻炒。

    “双儿,把秋菊和泥沙一起炒是有什么讲究么?”

    秦双儿听闻陈星说言,不知所以,遂望向锅中,只见不少泥沙掺和其中,才想起昨日在山中求救时袋中秋菊洒落在地,下山前寻回时匆忙捧回袋中,定是那时带入了不少泥沙。秦双儿赧颜不已,没想到自己刚取笑完陈星不会生火,自己转头也跟着犯浑了,此时支支吾吾说道你不懂的啦就搪塞过去,炒完就赶忙催着让陈星先回家歇息了。陈星无奈只得先行回家,见陈星走后,秦双儿转身向刚盛上秋菊的簸箕中,也不顾炽热就急着把一并炒干的泥巴挑出来了,看来少女终究是脸皮薄。

    此时陈星回到家,见爷爷未在家中,坐了一会便闲不住往外溜达了。刚走出门口,只见两名吊儿郎当的小屁孩蹦蹦跳跳地迎面走来。

    其中稍大些的小孩率先说道:“阿星哥,你果然在家,听我阿爹说你昨天在山中射杀了只大野猪!是真的吗?”

    陈星听闻也没多想,虽然自己现在貌似记忆不全,但大抵能猜到这两个小孩是同村人,可能以前跟自己还很熟呢。

    这个问题今早聚餐时那些叔伯们就反复问了,陈星压根不记得如何射杀的野猪,自然也就回答不上来,不过叔伯们也只是觉得难以自信出于好奇问而已,陈伯泉可是亲眼见到野猪身上的箭是陈星所有,事实证明野猪只能是陈星射杀的啦。

    陈星见又有人提起,只得承认道:“应该是吧,现在还有些猪下水在餐桌呢。”

    较小的娃儿不知觉的咽了咽口水,大小孩继续说道:“哇塞,星哥,不愧是我们的大哥呀,我们能看看不?”说完还不忘竖起一个大拇指。

    陈星见小孩叫自己大哥,便想起双儿说的话,自己以前是村里的孩子王,倒也不是因为陈星有多厉害,而是村里一般像陈星这般大的,多少都开始懂事或下田地干活或做家务了,哪像陈星还吊儿郎当跟一群小屁孩玩,所以年纪最大的陈星自然是当了一群小屁孩的大哥咯。

    陈星是一位细心的人,也可能是因为得了失神症后记忆不全,现在习惯了留意身边一切事物,以此去了解和学习。所以两个小孩这不算蹩脚的理由,再加上这狂咽口水的表情,想来是嘴馋了来蹭口肉吃。

    也对,听闻早上叔伯们都说只有逢年过节时家有余粮才能吃上一口肉,今早突然有人家煮肉,村里人路过能闻不到么。只不过村里人多憨厚,一般不会在人家饭点时串门。

    陈星见状便领着两个小孩入屋去了。村里小孩嘴馋但也腼腆,不愿上桌也不要碗筷,陈星只得把还有余温的肉递到他们面前,他们才手挑了两块肉放到嘴里,还没细嚼就冲出门去了,也不拿多。

    一段小插曲,陈星打算再次出门找爷爷,门简单拴上即可,大白天的在村里不必锁门,关上只是为了防止鸡狗等入屋。

    陈星所住的瓦屋位于村头,门口对着大路,大路宽约一丈余,是较结实的黄泥铺成,偶见新泥盖旧土,约莫是下雨天有牛车来往多了路上留下坑洼不平的地方,天晴时有热心村民用新泥铺填过。泥路往西行十余里便到县城,途径几个村落,步伐快些一个时辰即可往返。

    陈星打算沿大路东边走到村尾,了解一番这熟悉又陌生的村庄,村里交错的小巷他目前是不敢去了,一是没了记忆遇到叔伯不知如何称呼,二是怕村里的小孩见到他追着喊“大哥”。

    大路一侧不远便是村里的田地,村民们多在田地忙活,虽秋收结束,但村民的手头功夫可不会停,或有妇女为时菜浇水施肥,或有庄稼汉挥锄除草松土。陈星遥瞻一番未见爷爷身影,便继续走向村尾。新丰村成为少有的百户大村,归功于周边相对肥沃广阔的田地,村民们依山脚处聚集建宅,从山脚到大路依次建成四排,每排都是一间紧挨着一间,遂沿大路从村头走向村尾亦有数百米远。

    不一会陈星便来到了村尾处,见一晒谷场铺晒着一片片金黄色的谷物,只见边缘一块空白地上,一老态龙钟的老叟头戴斗笠,手持木耙正在铺晒稻谷粒。老者正是陈星的爷爷陈太公,陈星连忙小跑过去欲抢过木耙帮忙。

    陈太公推脱道:“不用,就差这点很快就铺完了,只怪晨炊贪杯,场子都晒满谷粒了,这点空地谷粒摊不薄,正午还得再耙一轮翻个面,好把谷粒早些晒干存放起来。我这膝盖隐感不适,估计老风湿要犯了,指不定这两天会下雨。”约莫是见孙子得了失神症,老人便唠叨解释多几句。搁在以前,老人刚开始唠叨第一句估计这臭小子就跑了,久而久之老人也懒得啰嗦了,有时孙子太过顽劣,便直接拿水瓢追着打屁股咯。

    难得见孙子耐性听完,陈太公稍停下功夫指着陈星心疼道:“你现在病了就别乱走动咯,快回去多点休息。”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又径自道:“不许再跑去跟那群小屁孩混耍了!”

    陈星赧颜不已,虽然如今的他不记得往事了,但是被爷爷训诲时还是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事般,随即又自恼心道:看爷爷现在都一把年纪了,以前的自己怎么这般不懂事呢。心里默默决定往后一定要晓事理、行孝道。

    “爷爷,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你放心吧。”陈星缓缓道,说完又欲向前帮忙,都被爷爷训斥去歇息。坳不过爷爷的陈星只得待在旁边阴凉处,旁边还拄着一根老树根拐杖。陈星坐立不安,他望着爷爷手握木耙晒谷的动作,时不时就要以耙当拐支撑歇息,可即便如此爷爷还是没让陈星帮忙,陈星第一次感受到爷爷的犟脾气。

    谷粒很快就填充完晒谷场的最后一块空白,陈太公领着陈星行走在那一片片谷场狭隘间隙中,陈太公拄着拐杖,陈星肩扛木耙,两人徐徐归往家中。

    屋檐下,一老一少分别相对坐在木墩上,如今已是深秋近冬,虽然南方寒气来得晚些,但现也已有了几分凉意,两人都身穿一袭朴素长袖布衣,不同的是老人身上布衣稍显陈旧,且还有几个不同颜色的补丁缝补过。

    这一老一少自然是刚归来的陈太公和陈星了,陈太公见陈星是铁了心要跟着自己忙活,索性他也就一起回家歇息一天好了。虽然陈太公如今行动拄拐,可是忙活了一辈子的人,哪能说闲下来就不干活的?搁在往常,最不济他也会在田野阡陌间寻些草药回来晒制。

    当下爷孙俩一同闲坐在庭院中,也难得有了分惬意。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有味是清欢。

    陈太公见往日让自己操心不已的孙子如今像是因祸得福转了好性子般,内心还是有股莫名的愉悦和期盼的。难得今日两爷孙坐下闲聊,陈太公便随口述说着往事,看能不能帮助孙子早些恢复记忆。

    今早秦双儿提到以往陈星总是欺负她,所以陈星便有意无意的向爷爷问起了隔壁邻居秦双儿的事。原来两人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是关系并不差。两人相似的悲惨童年经历,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原来秦双儿及其母亲两人并非新丰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十三年前,一名妇女背着啼啼哭哭的女娃晕倒在了新丰村村头,那时陈星父母仍在世,他们家住在村头。夫妇第一个发现了这两母女,便带回家中让老爷子看之,以瓢喂水后渐醒。问之,妇女自诉姓陈,祖辈曾是新丰村陈家分支一脉,曾远游他乡定居,待字之年又远嫁秦乡。两年前生有一女,半年前夫君病逝,家剩孤女寡母,本欲回娘家,赶回才知闹洪灾,族人已不知搬离何处,遂依少时父母陈述同族主脉依稀落脚处,一路寻来到此地。

    陈氏妇女娓娓道来似有依有据,可当今世态炎凉,多有佃农、奴隶或农民逃役,一经发现国法必将严惩,庇护者亦同罪。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莫说如今族谱往上难查,即使是真的远亲,当时人人食不果腹,谁又愿意且有能力接济呢。可偏偏陈星母亲心慈好善,见妇女怀中娃儿与自家小儿年龄相仿,心生恻隐,恳求家里收留。那时村里户数尚稀,陈太公又是村中父老,遂在家旁本欲留来后辈扩建之空地,划予母女,更是一家稍闲之际帮其搭建房屋,申报户籍,虽家中无男丁,仍分得永业田十亩,口分田二十亩,陈氏妇女为此感激不尽,从此两邻似一家。

    可怜好人未有好报,次年,山贼进村,陈星父母双亡,那年陈星未满四岁,本来圆满的家庭一日间支离破碎。村里人迷信,那年后偶有长舌妇码头洗物时闲谈八卦起当年山贼入村之事,也会悄悄说上几句什么“都说寡妇克命,这两夫妇当年就是因为让寡妇做了邻家,才这么命苦的,可怜那家娃儿哦才几岁就没了父母”这等难听的话,在寡妇背后指指点点,但陈太公是个明事理的人,承担村里父老负责教化一事,多次村会里明示不要在背后嚼舌根,都是苦命人何苦相互为难,村里才少了些闲话。

    那年遭灾后,朝廷为了安抚民心,命折冲府把陈星父亲府兵分配的田地归于户主作永业田,免赋役至少儿成年。村里有长舌妇这也眼红,时而也会传出定是里正从中周旋所得,毕竟村里里正是陈家人。当然此言即便长舌妇也不敢在广庭大众多说,毕竟人家凄凉是真凄凉,而且得罪了陈太公家,以后小病还看不看了。

    陈婶当初分得田地虽不少,却也不算多,一人打理完自己的农务还有些许闲时,便去分担陈太公家中农务。近些年秦双儿长大后,人力更是充足了。且陈太公白发人送黑发人后,身体一年比一年差,田地便多依赖陈婶帮忙分担打理,田地收获对方却不贪分毫。不过陈太公家里近十年都免赋税,遂每年朝廷收租时,常分余粮给陈婶家缴税。

    今年陈太公上山采药时摔伤,如今需执拐杖而行,明年开春怕是难以下地干活了。

    往事重提,抚时感事,陈太公攒眉蹙额,沧桑的脸庞潸然泪下,骤然想起孙子还在身边,赶忙垂头捂脸擦拭。

    听到这般凄惨经历,一股悲悯之意从陈星心头涌出。妻子早逝,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含辛茹苦带大孙子,隔代又不知如何教导,到底要多坚韧强大的内心,才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生活着。或许在老人眼里,孙子平安长大成人就是支撑着他的唯一期盼吧。

    吃过苦的人往往在某方面都很倔犟,因为吃苦的时候没人帮他,慢慢的在潜意识里就会形成不需要别人帮忙的观念。就如刚刚晒谷时,他并不是不需要人帮忙,只是多年形成的倔犟,在每时每刻提醒自己一个人也要坚持下去。

    对于爷爷的经历陈星心生怜悯,但同样是故事主人公的陈星对自身却没有什么感觉,陈星轻声道:“爷爷,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会生生性性,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看我也长大了,以后的家务农活我都可以干啦。”

    陈太公气笑道:“你呀,少跟村里的小屁孩一起惹是生非我就要烧香拜佛啦。”

    陈星赧颜不已,最沉重的事情都聊起了,爷孙俩后续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就稍显轻松了。现场也没有外人,为了让孙子想起更多事,陈太公也无避讳,想起什么就说什么,陈星也因此重新了解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响午时分,陈星想起翻谷一事,率先起身挑起刚刚的木耙,还未等陈太公阻拦的机会,就冲冲往晒谷场去了。陈太公嘴上责怪了几句,心里其实早就乐开花了,摸着自己半瘸的左腿,欣慰道:孙子看来真的长大啦,以后也能照顾自己咯。

    可怜天下长辈心,儿孙长大有本事了,并不是想到以后他们能为自己养老而开心,而是想到自己老了不能再照顾儿孙时,他们能照顾好自己就欣慰放心了。

    陈太公终究是闲不下来的人,等陈星回来时太公已经重新热好饭菜。村里虽穷,但待客饭菜从来是预多不预少的,晨炊饭菜有剩,重新热一下就好,若是夏天时就更省事,不用热就可以直接吃了。其实村里往常一般只有两顿主食,其余时刻若是饿了,多会喝一碗麦羹充饥,所以村里每家每户清晨妇女都会熬一锅麦羹,以备家里男人农归时能喝上一口充饥解渴。陈太公今日之所以又是肉又是一日三餐的,除了因为射杀了野猪外,更是因为十月初五是孙子的生辰。

    午后无事,老人家习惯了斜倚在门庭屋檐下的藤椅上憩息片刻,外人看着洽意,更有诗人觉得此举风雅至极,多有效仿,若是让村里人瞧见免不了说一句“读书人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因农忙时节天气炎热,农民早出晚归之余,午后也会回家像这般歇息片刻,片刻的憩息是忙活一天汗水的农民恢复元气所在,同时也规避了正午时分阳光高照最是炎热的时候,可预防中暑。所以文人看着此景洽意,却看不到前后汗流浃背的辛酸,还效仿个什么。

    大抵是闲来无事,陈太公难得歇息到日落酉时。陈星不欲打扰熟睡中的爷爷,便直接去了晒谷场收谷物了。说起收谷物陈星还是第一次,此刻只得跟着同村叔婶伯母有样学样,不久秦双儿也来收自家谷场了,见陈星笨手笨脚的,便跑去帮忙。两人合力把谷粒推扫成堆后,秦双儿便解释道:若是往常谷物聚拢成堆后,只需用大竹筐笼盖,隔日揭开再晒,可省下不少功夫;若见白天转云或夜里望天不见星月,则隔日大概率阴天或有雨,收谷则需把谷物用金斗收进竹箩筐里,再把盛满稻谷的竹箩筐抬进晒谷场隔壁的棚子下,防止下雨淋湿,棚子夜晚有村里人轮流看守。陈星记起白日里爷爷提到近两日恐有雨,遂盛起稻谷后与秦双儿分别执箩筐对耳,合力抬至棚下时。让陈星没想到的是箩筐盛满竟有百斤重,陈星有些后悔盛太满了,倒不是他没力,而是担心同抬的秦双儿力气不够。可不曾想秦双儿也能抬起,只是稍作吃力些。陈星留意到秦双儿放下的手掌已充血通红,顿感过意不去。秦双儿却未在意,村里人这种事是日常,平日里农活不管有力无力,谁不是咬着牙关过生活呢。秦双儿的谷物不多,陈星仍是坚持帮忙与她一起收拾,秦双儿也不矫情,今夜收谷物有人帮忙的确会方便很多。因为稻谷已经晒得七八分干爽了,今夜需要用风车筛谷。所谓风车,分为风箱、风筒、进料口、实粮出料口、瘪壳出料口、出风口组成,两人操作最佳,一人顺时针不停地摇转风筒,一人用金斗往顶端进料口盛上稻谷粒,两边出料口各放置一箩筐,谷粒即可被风车分成饱满谷物、瘪壳糠秕。深秋的夜幕要来得早些,弄完这些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是秋高气爽,但这一顿操作下来,陈星身上已微微出汗,反观秦双儿跟没事一样,陈星赧颜叹道:看来还是自己农务干得太少了些。

    两爷孙吃过晚饭后,陈星主动收拾着碗筷,趁着天未完全暗下,借着白日的最后余光,来到了村里小溪码头洗碗,村里小溪离家里很近,眼下除陈星外已无一人,今夜初五,若天晴无云理应可见月牙和繁星,但陈星抬头望向天际,如凝视深渊,不见半点星光。若按双儿的说法,看来明日会是阴天或有雨咯。

    洗完碗筷回家时,陈太公叮嘱陈星早些洗漱歇息,灶台锅内已经烧了一盆热水,是做饭后用余温再添些柴火助热烧成,这样可以尽量不浪费柴火。陈太公叮嘱完就准备回房间歇息了,水只够一个人洗,秋冬转凉时季,若无大汗,村里人一般至少两天或三天一洗澡。陈太公经常吐槽自己孙子就是个矫情小子,不知哪里沾来的毛病,不管酷暑寒冬,每日都得洗澡。

    陈星听完爷爷的调侃并无多言,毕竟失忆后的自己也一样是爱干净的人,用木桶盛起热水,再加入冷水调至水温适宜,拿上麻布准备洗澡时突然发现,除了门口有一用布稍微遮拦的地方外,就再也找不到哪里还能洗澡了,只得再问爷爷,爷爷没好气到当然是在门口洗啦,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害羞个什么。

    陈星只得嘴上念念叨叨地拿着木桶往屋外的一处角落走去,此时也没办法计较什么了,拉上布帘脱去衣物麻布沾水擦身,哗啦啦的水声在村里的深夜格外刺耳。没过多久,陈星突然听见不远处有动静,如半桶水倾盆倒下的声音,陈星欲拨开一角布帘看看情况,又想起自己未穿衣物只得作罢。陈星停下手上动作,仔细聆听外面动静,这大晚上的,鬼物陈星倒不怕,至怕是有什么猛兽下山入村了。不久又听到擦身穿衣的声音,陈星已经隐约猜到可能有人也在隔壁洗漱,自己一开始没听到有动静,估摸是对方洗澡时听到动静也如这般停下动作,现在应该是急急忙忙地洗完然后穿衣回家了。“呀~”只听一声女子惨叫后,那人又匆忙不停的走了,关门声重重响起,尴尬了,听到这一声陈星大致猜到刚刚那人应该是秦双儿了,此时水许久未浇在身上已有些凉意,陈星也不好意思再久洗了,匆忙洗完穿好衣物后也回屋去了。

    夜幕降临,平凡而又充实的一天就此结束,若说天晓鸡鸣是乡下的开始,那么现在灶台传来的蟋蟀蛐蛐叫声,便是村里人独有的催眠曲了。这样的一天,对于村里的每个人都是重复而又枯燥的一天,但对于仿佛才有记忆的陈星来说,这是他来到世上的第一天。回想着白日里爷爷讲的种种,陈星对这个世界已有了些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