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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断案

    太平县内,街道人头攒动,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摊位,摊贩们在不断吆喝招揽着生意,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茶楼、酒馆、当铺、作坊鳞次栉比、不胜枚举。此时一对男女正手持冰糖葫芦边吃边行走在大街上,正是入城闲逛的陈星和秦双儿。两人其实都是第一次入城,眼下望着四周琳琅满目的新鲜物品,两人东张西盼玩得不亦乐乎。

    秦双儿在路中心见不远处有摊位摆放着各式各样动物形状的糖块,忍不住低声说道:“阿星哥,快看,这个猴子糖真好看。”

    “姑娘,要来一个糖人吗。”摊贩眼尖见少女望向这边便吆喝道。

    见老板发现自己,秦双儿反而拉着陈星躲得更远了,生怕陈星又乱花钱。原是不久前秦双儿在卖糖葫芦的摊贩前驻足许久,只因她曾听村里同龄小孩提起过,县城里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糖衣水果,酸酸甜甜,简直是人间美味,当时秦双儿听得口涎直咽,哪个小孩不嘴馋?只不过秦双儿自小懂事体贴母亲艰辛,从不吵闹要买这些“奢侈品”罢了。

    可陈星是个观察细腻的人,当时见秦双儿模样,便果断地买了两串冰糖葫芦,等秦双儿反应过来,陈星已经把一串递到她面前了,秦双儿即欣喜又心疼,但很快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

    但之后秦双儿对街上的商品都只是远远地观赏了,生怕自己表露出喜欢后又让陈星破费,对此陈星也是颇为无奈,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呢。

    秦双儿快步走在前方,陈星紧随其后,期间路过一家米行,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鬼使神差般向前询问米行老板。

    果然商贾都是眼神犀利之人,见陈星凑近,商贾率先介绍道:“小兄弟,这可都是今年的当地新米,晶莹饱满香泽诱人,要来些么。”

    陈星见其中一袋盛放着的大米与自己今早在城外卖出的品相相似,便指着假装问道:“这米怎么卖。”

    商贾雀喜道:“小兄弟好品味,这米少糠品相好味道佳,每升卖你二十文钱如何?”

    二十文?!!今早的大米那商贾岂不是转身卖出就赚了几百文?自己家一年辛苦劳作余下来的粮才卖了千文,那人一日内转手便可赚数百文。

    陈星接着问道:“我有品质相似的米想趸卖于你,可出多少收?”

    商贾哑然不已,原来是趸卖的农家,心中懊悔刚刚卖的价格说高了,只得转口道:“米虽好米,不过今年是丰年,收购大米的价格要比去年稍低些,加上我这铺租人工费的,你若量多,我可按每十五文换一升米。”

    陈星傻眼了,心中大骂道:***,想不到今早遇到的竟是奸商,每升米只换来十三文钱,血亏了。忽然想起那商人自称贾老板,是城里有名的米行老板,便继续询问道:“不知城内是否有一家老板姓贾的百年老字号米行?”

    米行老板摆手道:“城内米行就数我这家开得最久了,也不过二十余年,城内哪有什么百年老字号贾老板的,若有也只会是假的。”

    陈星无奈心道:连姓氏也是假的,果然是无奸不商呀,想来即便现在出城找那人也早就走了。

    前方秦双儿见陈星迟迟未跟上,已经在前面呼唤了,陈星与老板搪塞几句后便追上秦双儿了。

    “阿星哥,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们继续逛吧,得赶紧找到钱庄,先办正事要紧。”

    两人一路寻找,走至城中心时,忽见前方有一座府邸,青砖琉璃瓦,朱红大门上高悬雪亮明镜,正是太平县衙门所在。此刻门前人群涌动,似在围观什么,陈星见状率先凑近,秦双儿紧随其后。

    前排已经站立着不少百姓,两人凭借瘦小的身板挤向前方朱红门栏处。

    陈星这才看清衙门内景,估摸是大部分衙役出城帮忙了,只见庭中寥寥衙役屹然站成两排,之前修河时遇见的监工衙役赫然站在最靠前的位子,两人虽有点头之交,但此场合并不适合闲聊重逢。此时中间屏风后走出一人,头戴乌纱帽,身穿官服,正是太平县县令贾清风。

    县令坐下后气喘吁吁,似乎刚赶路回来般,此时坐下稍正衣领,只觉心烦意乱。听闻今年上头派来的租庸使是当朝皇帝身边的红人高官,为了留下好印象,他特地一月前就已吩咐手下严控城内治安,决不可有任何差错。本来他今早天晓时分就在城外等候迎接租庸使的,哪知手下前来告知租庸使已悄然来到了县府中,于是他又匆匆回县府接待。这不才回到县府拜见了那位大人,本想着那“白龙”祥瑞之事邀功,谁知在如此节骨眼下就有人前来告状了。

    县令右手惊堂木一拍,一声巨响后说道:“升堂!”

    两排衙役持仗击地整肃道:“威~武~”

    县令一脸严肃状道:“堂下二人,谁是原告,所谓何事。”

    只见堂下其中一年老者率先说道:“启禀大人,草民名叫张祁,是太平乡张家村人,家中务农为生,两年前曾购买一头牛犊回去饲养长大后耕地,哪知一个月前自家的牛被偷了,我家一年生计全靠这头牛耕作所得,若是母牛丢了不仅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来年开春后都无法耕作了呀。所以这一个月里,草民可从未放弃过寻找,今日草民来到相隔二十余里远的石围村里寻找,忽然在路边看见一头怀孕的黄母牛,草民上前仔细一看,此牛大角、黑蹄、长尾、高项,分明是自家丢失一个月的母牛。”随后老者指向身旁另一人径自道:“我正打算把牛牵回家中时,却被此人拦住不让走,非说是他家的牛!”

    另一中年男子见状忙抢着回答道:“回大人,这牛小的也养了两年了,今日本想着把牛牵回棚圈中,哪知路上这不知廉耻的老翁,硬说牛是他的,不分青白地就要把牛牵走,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夺,请大人给草民一个公道呀。”说完便哭天抹泪状,此等伤心程度仿佛让人都不得不相信牛是他的。

    秦双儿好奇小声向陈星问道:“阿星哥,你说这牛应该是谁的呀,看那状丁如此伤心,牛估计是他的吧,可另一人那老汉这般年老了怎么会做出攫取之事呢,若真是他丢的牛岂不是很可怜?”

    陈星似乎心中早有分晓,此时见秦双儿问起,便说道:“其实要分晓也不难,我曾听爷爷说过,牛乃农之根本,一旦圈养时间久了,牛也会通灵性,即便放羊在山间田野中,也会识得回家的路,所以每年秋收后农民才会如此放心放养牛群。既然两人都言母牛已经圈养两年,若牛真只是丢失一月余,想来此牛仍会识得圈养两年老家的路。”

    旁边同样站在朱红围栏堂外的一名白衣少年闻言恍然大悟,心道此计甚妙呀,只要把牛放置两家中间,母牛回到谁家基本就是主人家了,届时再通过村民旁证确认,答案就明了了。此计看似不过百姓平日里最常见且普通的常理,但是能马上想到此法,非睿智伶俐之辈不能也。正当白衣男子想向前请教时,只听堂内又是一声巨响。

    县令贾清风再次拍板斥道:“肃静!”他望向堂下两人婆说婆有理的,一时也难以定夺。

    随着惊堂木再次响起,此时堂外众人也不再细声接耳了,城内百姓察觉到县令大人今日升堂似有无名火在燃烧,一脸的不耐烦状。秦双儿更是被接连的响声吓得肉跳心惊,陈星见状也不打算继续凑此热闹了,当即拉上秦双儿往外钻去。等旁边白衣男子回头望去时,早已不见方才两人踪影。

    衙门审案庄严威武之风,两人都是生平第一次见,心中皆有戚戚然。此刻太阳西斜已是未时,两人也无了继续闲逛之心,询问路人得知钱庄的方向后,便往钱庄走去了。

    合盛元是南阳王朝如今最大的钱庄,自崇阳年初建立,全国连号无数。但因为初时百姓流离失所,钱财多傍身,少有存钱庄者。可那时周边各地山贼悍匪横行,黄白之物揣在身边也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据说十五年前中州有一当地富豪钱财无数,可不知怎么的却被一群实力强悍的土匪盯上了,土匪箭书告知富豪三日内交出所有钱财,否则便要烧杀满门再抢走钱财。那富豪心惊胆战,期间重金请了江湖高手前去剿灭土匪都失败了,眼见三日之期将至,已无计可施。就在富豪心慌意急之时,有人向其谏言道:听闻有钱庄名合盛元,承诺存入钱财若少一文,便赔一两,只要钱财存入其中,绝对安全,于是富豪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把钱财全部寄存在合盛元。结果土匪那日来到富豪家中,听闻钱财被寄存在合盛元钱庄,为首的土匪竟面露畏惧,完全不敢去那钱庄抢夺,倒是把富豪尚未寄存到钱庄的贵重物品洗劫一空。富豪事后懊悔不已,对外宣传后悔没把所有财物存入合盛元钱庄了。事后富豪去钱庄悉数拿回了所有钱财,此事渐渐在大江南北传开后,人们都纷纷往合盛元钱庄存入钱财,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害怕黄白之物被窃贼或土匪掠去了。嘉德年间,百姓多有盈余,因合盛元钱庄宣传凡存钱者保本金万无一失,存满一年期限以上还可获得利息,遂百姓都开始习惯了把钱存进钱庄里,至此才奠定了合盛元不可动摇的地位。

    “天下黄白不分家,江湖救急胜至亲。”陈星望向面前钱庄大门两侧牌匾上刻着两行字,额匾赫然写着三个朱红楷体字“合盛元”。

    大抵是今日多人进城的缘故,钱庄此刻仍有不少人办事,一眼望去每个小二都在接待着顾客。此刻屋内走出一位气宇非凡的少年,看其身穿华丽金衣,便知其身份不简单,若非看似年纪轻轻,陈星都以为他是东家了。少年也注意到了陈星二人,当他看向陈星时似乎还有些讶异。

    “两位可是要办理什么业务?”少年向陈星二人迎来,轻柔和气道

    “我们打算存钱。”

    “那请两位移步到这边来。”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在前引路,“两位之前可有银户,若无银户需先登记,有银户的话就好办了,直接根据银户存入钱财即可。”

    来前得知爷爷已经开有银户了,只需存进即可,搞定后陈星便在一旁等着秦双儿开户存钱。可能少年也没想到接待的两位年纪轻轻竟是带着二十两前来的,虽说二十两在他见过的钱财面前不值一提,可他见二人都是穿着朴素衣缝布丁之辈,初时以为只是普通农民,没想到他阅人无数,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有趣有趣。

    大抵因为秦双儿刚开户的缘故,少年很有耐性地向她解释着钱庄存取钱财的业务条例明细。譬如存钱百文起步,上不封顶,只要是在合盛元各地分行存入的,都可以再从任意一家分行取出。存银若不足半年便取出,需缴纳不等额的保管费,存满半年后便可自由取出不收取费用,存满一年以上更可生息等等......少年大概是看出了秦双儿的窘迫和不安,办好手续后少年便识趣地告辞重新步入卷帘后了。

    两人走出来后,秦双儿长松了一口气,当一个穷人首次遇到一位富人时,即便富人再和蔼可亲,穷人也会因为内心长期积累的自卑和地位差距而感到窘迫。

    可能是想到什么,秦双儿向陈星解释道:“阿星哥,其实刚刚那位公子挺好聊的。”

    陈星轻应一声,的确如此,不知为何他对那位少年亦很有眼缘,此人若是朋友定可交心。当然,如果不是富家公子就更好了。

    陈星还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会与今日在城内擦肩而过的两位少年会产生什么样的纠缠。

    未时刚过,路上人行牛车少了很多,因为回去牛车是空的,陈星便让秦双儿坐着回去,秦双儿执拗不过,此时坐着牛车上,看着两边风景倒退,开心地哼着小歌。

    太平县衙门后院中,有两人坐于庭中树下悠悠品茶,其中一人是头戴高帽、满脸白须、肌肤如脂的老叟,正以拈花指状举杯饮茶,时而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耆宿。另一人是位穿戴官帽官服的耆宿,观其眉宇不怒自威,一般只有京城达官贵人才有这等气势。耆宿此刻正扬眉瞬目地赏阅着手中文章,过了许久才缓缓惊叹道:“想不到今年常举竟还有如此惊艳的奇文瑰句,我为官多年也很少见到如此佳作,看来是天佑我南阳王朝呀。”

    说完耆宿又转头攒眉疑声道:“我看这几篇文章笔风形似,难道是同一人所写?只不过常举开考至今已有数旬,若有如此佳作监考官理应层层上递至朝中汇报才对,为何老夫并未听闻朝堂上有人议起此等文章?莫非今年的监考官如此不识慧珠?”

    面对耆宿一连串的问题,坐在对面的老者此时放下手中茶杯,嘴角上扬尖声道:“庞太师不愧是当代文人才子皆景仰的硕儒,慧眼识珠呀。此文的确出自同一人之手,太师之所以未曾听闻,只因此人并未参加常举。”

    原来耆宿正是当朝太师,堂堂朝堂高官竟出现在穷乡僻壤小县实属罕见。

    庞太师是当朝权臣,官至一品,又以从不参合朝中党政之争被世人称为醇儒。庞太师见对方似话中有话,不知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本来他是特地提前悄悄入城视察太平县民情的,结果入城后竟遇上了一位不应该再见到的人,此人正是如今坐在庞太师面前的老者。老者曾是服侍先帝多年的掌印大监奉宣,更是当今圣上年幼时的侍读太监,十四年前先帝驾崩后,按朝章国典,大监奉宣应随同进入皇陵守墓,此后不得离开皇陵半步,但大监奉宣如今出现主动找到他,脸上更是黏着假白须乔扮伪装,还带来了几篇惊才绝艳的文章,即便庞太师为官多年,如今也是满腹疑团。

    庞太师轻叹一声坦然问道:“掌印大监不在皇陵守墓,竟出现在这山遥水远的太平县中,你既然是拿着文章有备而来,想来你我的相见就不是巧遇这么简单了,你就不怕我启禀圣上告发你吗。”

    宦官奉宣双手拢袖淡然说道:“庞太师廉明公正铁面无私朝中谁人不知,洒家自是相信庞太师会如实启禀圣上。不过,太师以为我是怎么离开皇陵的?”稍顿片刻后奉宣伸出一指朝天径自说道:“能有如此通天本领的自然是宫里那位啦。”

    庞太师心中愕然,心道:果然如此,往年临任各道洲租庸使官职最高不过二品,今年圣上竟然特任他为江南东道租庸使负责验收赋税,美其名曰让他可以顺道回家乡探亲,当时圣上还笑言调侃道江南群英荟萃才子众多,若是再有太师这等国士无双之才者记得帮其物色一番,如今看来是早有安排了,难不成圣上所指的国士无双之才正是作此文章之人。可为何此等八斗之才,不去常举考取功名,反而找他这位太师品鉴文章呢,虽说他官至一品同时深受当今圣上重用,可他也不负责审阅卷子一事呀。

    此人的文章为何在掌印大监之手,又为何值得掌印大监甚至当今圣上关注,庞太师只觉得心中种种疑团更多了,最重要的是这些疑团似乎都涉及到宫里那位,庞太师实属是不敢揣摩乱语。

    大监奉宣却并未打算为庞太师解惑释疑,只是径自说道:“朝堂上下百官皆知庞太师是江南寒门才子出身,崇阳年考取常举中状元郎。为官后不畏权贵、高风亮节、为国为民,深得先帝喜爱,当今圣上更是提拔官至太师,位列一品权臣。之后在职十几年间,太师亦尽心尽职不负众望。其中被天下寒门子弟誉为鱼跃龙门,包罗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道举、童子等八科的常举制度更是出自您手,为天下寒士开天门,爱才之心尽人皆知。”

    庞太师轻哼一声嗤笑道:“莫要在这给我打官腔说客套话了,既然知我为人行事奉公克己,就知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官官相护和走关系的人,虽然我是由衷觉得作此文章者是惊世之才,可只是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用,一切都需公事公办。若真有这本事,明年可去考取功名,凭此才华拿个甲等也是囊中取物了。”

    大监奉宣并未懊恼,指着文章淡然轻声道:“太师误会了,洒家并不是来求功名的。只要太师觉得此文章是一等一的好,洒家这一趟就没白来了。”

    庞太师着实是没看懂大监奉宣今日一反常态的行为,十几年未在朝廷江湖露脸的老狐狸,冒着生命危险与他见面,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认可此文?

    大监奉宣见太师欲恼怒状,也不敢再打谜藏了,只得解释道:“我知太师心有疑惑,但还请太师莫要怪罪老奴,我也是奉命行事而已。洒家还有一句话要带给太师的,此话原文是:他日太师见作文章者,无分贵贱,可鞭笞考验之。若动惜才之心,届时可助一臂之力。那位还说,作文章者的身份太师不必深究,他日故乡遇他知,你自会明晓。”

    虽然并未提到传话人是谁,但是能让曾今的掌印大监带话的人普天之下有几人?两人都心知肚明。庞太师反复琢磨着此话,似并无提到任何强求之事。毕竟若其真有惊世之才,无论贵贱,他必定会惜才重用的。何况他至今连此人姓甚名谁都不知,更不可能有谋私之嫌了,只是这故乡遇他知又是何意呢?

    大监奉宣率先起身,拱手道:“既然话已传至,洒家就不妨碍太师公务了,在此先行告退。”

    话毕大监奉宣就往庭院侧门跨步离去,只留下庞太师独坐久久不语。许久后,庞太师想到方才县令给他看的“白龙”,抬头长叹道:“白龙现世,惊世之才,莫非王朝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之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