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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收编

    钟满在将士簇拥下屹立船头,望着甲板上垂头丧气的海盗们,感觉自己仿佛是刚打完胜仗又即将踏上征程的将军,豪迈之情顿生,刚开口训话,身侧旗帜一角却被海风卷进嘴里。

    “兄弟们!啊,呸!”钟满狼狈地将旗角吐出,身边胡健忙将旗帜用手抚住。被俘的海盗们听见有异,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张望。

    “兄弟们!”钟满重新酝酿了下情绪,高声道:“你们都是我大夏儿郎,或因灾荒或因奸人迫害背井离乡,一时被歹人胁迫不得已误入歧途。可你们毕竟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时时要担心官兵抓捕、帮派火并,难保哪一天就突遭横祸!今日之事,便是明证,邪不胜正,善恶终有报!难道你们还想继续过这有今日无明日的生活吗?难道你们想客死他乡身子喂这海里鱼虾吗?难道你们想死后带着海盗的烙印去见列祖列宗吗?海上漂泊,犹如无根浮萍,何况很多兄弟还有亲人在故乡日夜盼望你们归去!”

    不少海盗被勾起思乡之情,一些人已开始抹泪。

    钟满知已差不多,凛然说道:“相遇于此,便是你我有缘。本官乃大夏宣东使,救我大夏臣民于水火是本官义不容辞之职!今日,有一个机会在诸位面前,想戴罪立功的,便随本官去黑崖城,事成返夏,本官不仅许你无论过去所犯何事一概既往不咎,还保你荣归故里!不愿随本官同去的也不强求,一人发给一块马蹄银,待靠岸后各自散去,只是不得再为非作歹!善恶一念间,诸位自行决定吧!”

    海盗间一阵骚动。这些人本也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上了贼船身不由己。干海盗这行,平日里不仅要把脑袋系裤腰带上卖命,每次劫来的财货也大部分进了头目的口袋,自己根本落不下几文。现下不仅可免去牢狱之灾,还有机会将功赎罪,衣锦还乡,哪能不让人心动。最终,倒有十之八九投入钟满麾下。罗费、胡健暗挑大拇指:大人好手段!

    黑崖城由当地特有的一种黑石筑成,这种石料质地坚硬,经打磨后表面光滑无比,由黑石筑就的城墙通体黢黑,表面如镜,让人无处着手,故黑崖城虽不算高大,却是一座坚城。

    此刻,城门紧闭。玉灯笼颂拉芸一身戎装领着手下在城头巡弋,不断以言语激励守城土兵,所到之处土兵纷纷以武器击甲致敬。

    城下,二条子带领呷坎昂树营的三百余海盗正在骂阵。

    见到颂拉芸露面,二条子一抬手,令正在跳脚叫骂的海盗们噤声,接着故意对身边跟班大声说道:“你们可知这黑崖城主为何是个娘们?”

    “小的们不知,老大倒说与大伙儿听听?”一个肿眼泡的海盗回答道。

    “城头这娘们颂拉芸是嫁过来随了夫姓,这黑崖城原先的城主倒是个男的,自从娶了这娘们后,好端端一条汉子不到一年瘦成了皮包骨头,一命呜呼了!”

    “哦?是如何瘦成了皮包骨头?”肿眼泡故意问。

    “嗐!你们不知,这玉灯笼对男人欲望甚是强烈,床上功夫也是了得,成亲后每日不缠着她家汉子干七八次不肯罢休,寻常男人哪里受得了,她夫君便是活活被她吸干榨尽了!”

    海盗中爆发出一阵下流的哄笑。

    “不对啊老大,既是人家夫妻间床笫之事,你为何如亲眼所见一般?”海盗中有人高声问到。

    “你们想啊,玉灯笼欲求如此旺盛哪能离了男人,自从成了寡妇后便四处寻汉子,有时是路上见着顺眼的精壮男子便拉入府中行事,有时按捺不住了更是登堂入户进到别人家里当着人妻的面与家主交合。不仅我知,这黑崖城内外谁人不知?”

    众海盗又是一阵怪笑。

    “玉灯笼!”二条子向城上叫到:“小爷知你忍得辛苦!不如你一人出城来投了小爷,小爷不仅放过黑崖城,还包你夜夜欲仙欲死!”说着褪去上衣,袒露出一身腱子肉,似是在展示给玉灯笼看。

    海盗们一阵起哄。

    城上土兵们眼中喷火,纷纷向城下喝骂。颂拉芸身后一名黑塔般的壮汉气得哇哇直叫,“城主,给我一队人,让我出去砍了他!”

    “巴蓬,你难道不知此人用的激将法,就是要激得我们出城迎战?”颂拉芸眉头微皱道。

    “是又如何?我黑崖城儿郎莫非还怕了这帮贼人!此人满口污言秽语,不仅辱没您,还对先城主大不敬,着实可恶!不给我人马也罢,我只身出城取他首级!来人,开城门!”巴蓬抽出鬼头大刀就要下城楼。

    “巴蓬!你要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无我这城主!”颂拉芸厉声呵斥道。

    巴蓬脚下一滞,背对颂拉芸,宽厚的双肩颤抖着,猛然暴喝一声,举刀砍向城墙,火星四溅。

    “你们记住,此人辱及先夫,我必手刃此人!但非在今日,因我绝不会以手足的鲜血为代价!”颂拉芸伸手拍拍巴蓬的肩膀,对左右言道。蓦地一翻手,左手已多出一张弓,纵身一跃站上墙垛,几乎同时,右手搭箭,三羽连珠般射出。

    城下二条子赤裸着上身正回头与身后海盗们戏谑,忽闻手下惊呼,心道不好,风声已至脑后,情急之下翻身落马,肩头已中一箭,只因力道已衰,箭簇入肉不深,但滚落马下甚是狼狈。

    三羽连发,百步穿杨,城上顿爆发出如雷般的喝彩。颂拉芸潇洒地将弓丢还给手下,哈哈大笑道,“方才那满嘴喷粪的人呢?莫非讲得口干钻马肚子底下喝马尿去了?”土兵们哄堂大笑。

    二条子气急败坏,拔出肩头箭羽,喝问道:“云梯何在?给老子攻城!”

    肿眼泡从旁劝道:“老大息怒,来前大当家交代过,不得强攻,要等城中讯号。”

    二条子哪里听得进去,急催攻城。

    叫骂声中,海盗们抬着云梯冲向城墙。待奔至城前五十步,城头上一阵梆子响,箭如雨下。冲在前头的亡命之徒被射死几个,后面的海盗脚步稍缓,纷纷举起盾牌,压低身姿继续向城墙逼近。

    终于抵至墙脚下,海盗们立起云梯,举盾护住头顶向上攀去。城头上虽有石块、檑木向下招呼,奈何城墙不高,不多时仍有几个悍匪接近城头。因城上分了一半人手应付近处敌人,箭雨稍疏,冲至城墙下的海盗渐多,蚁群般聚集在云梯之下,顺梯鱼贯而上。

    就在此刻,城头忽现数口大锅,接着锅口翻转,烧得滚烫的黢黑油状物倾泻而下。云梯上即将登城的海盗被滚油兜头浇得皮开肉绽,纷纷嚎叫着从高处跌落,土兵们顺势用叉竿将云梯顶翻,又向城下射出火箭。城下聚集在一处的海盗们身上沾满黑油,擦也擦不掉,衣物与皮肤相黏脱也脱不下,不料这黑油还是助燃之物,只要粘上,遇火立烧成火人,哭爹喊娘声中,一股肉香随着黑烟扶摇而上。

    后方海盗看得心惊。二条子眼见伤亡太大,只得恨恨地鸣金收兵。

    靖安,长太宫。

    纵贯广场的步道尽头连接着高台,高台上下五层汉白玉台阶每层九级,象征着九五至尊的皇权,台阶两侧威风凛凛地站立着一百零八名金甲武士,高台之上那金碧辉煌的永华殿里坐着的便是大夏天子了。

    西罗使臣奥古斯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手捧国书拾级而上,直入殿中,右手抚左胸,左膝点地,面向龙椅拜道:“西罗使臣奥古斯·康帕尼斯·尤里乌拜见大夏皇帝,并代表西罗国王凯沙·罗尼亚·西斯尼奥向您送上诚挚的祝福,愿大夏皇帝健康长寿,大夏国运永昌!”

    夏皇周浙望向殿前奥古斯,这满脸络腮胡子的西罗使臣半跪着仅比身侧夏臣矮上一头,似是比自己年轻时见过的东罗人还要高大几分,抬手言道:“西罗使者平身,路途辛苦。”

    “谢夏皇!此乃西罗国书以及礼单,请夏皇过目。”奥古斯起身,将国书与礼单奉给殿上内侍呈与夏皇。

    周浙呵呵笑道:“西罗王如此多礼,只是跋山涉水运送这些珍宝,有劳贵使了!”手却指了指丞相张嵩,示意其代览。

    张嵩忙从内侍手中接过书册,又从袖里摸出副水晶眼镜戴上,细细阅览。

    “我乃兵部尚书沈炯,听闻尊使此番入夏境前屡次遭袭,受到宵小惊扰,不知可已查明系何人所为?”

    奥古斯看去,原是一名朝服前襟绣有锦鸡补子的方脸文官发问。

    “谢沈大人关心!”奥古斯不卑不亢答道:“虽无证据,但几可断定是东罗所为。倒也算不上受惊扰,我们西罗与东罗打了数百年仗,早已见惯刀光剑影。”

    “本官总理兵部,故对军事尤为关心。尊使从西面来,可否将东、西罗前线形势告知一二?”沈炯又问。

    “罗曼路不幸,西罗、东罗冲突由来已久,交战双方实力相当,可以说互有胜负,也正因如此,两罗形势始终胶着难分。”奥古斯回答。

    “恐不见得吧!”一人出列提出疑义。

    “大人是?”奥古斯微微皱起眉头。

    “兵部郎中何忠是也。”那人拱手道:“我夏历运德二十年,东罗派嘎斯为大将领兵五万,击破贵国边境要塞顿茨曼后长驱直入,掠地四百里。运德二十二年,也就是去年,嘎斯再次击溃贵国大军,兵锋直抵桑伦湖畔,掠地近六百里。三年间东罗损兵折将,失地千里,怎能说互有胜负,形势胶着?”

    “远来是客!”张嵩合上手中册子,对沈炯言道:“沈大人,约束好贵属,有问题可待下朝后去四夷馆登门讨教,我大夏礼仪之邦,当堂诘难非待客之道。”

    “无妨。”奥古斯潇洒地笑了笑,“何大人既有疑惑,我便借此机会解释清楚,免得皇帝陛下以及诸位大人们对我东罗生出误会。”接着朗声说道:“看来诸位大人对我罗曼路之事甚是留意,这也合乎常理,大夏与我罗曼路唇齿相依,边境延绵数千里,罗曼路兵戈不息,也绝非大夏之福!方才这位何大人所言虽不准确,但倒也接近事实,我西罗并不否认过去三年间打了两场败仗,牺牲了不少勇士,尤其桑伦湖之役是我西罗永世之痛,桑伦湖是罗曼路难以愈合的伤口!但,罗曼路之战争不同于大夏,攻城略地并非决胜之手段。西罗、东罗间并无明确边界,只有势力范围。两罗军队均以骑兵为主,在罗曼路平原上来去如风,今日你向前推进五百里,明日我迂回至你侧翼突袭,能追击你千里,故在罗曼路掠地并无意义。因为想占住一块地盘就意味着要分兵驻守,然而分兵无论对西罗还是东罗而言都无异于灾难!东罗打了两场胜仗看似暂时占据了上风,势力范围向西拓展了千里,但这同时意味着他们的士兵离国都更远了千里。而我西罗看似势力范围被压缩,其实真正精锐并未受损。此时的西罗军队,犹如一只收回至胸前的铁拳,蓄力待发,一旦时机成熟,必将以雷霆之势直捣敌人心脏!”

    周辞心中叫好,刚想出列说话,却被身旁的周适轻拽衣袖。

    “西罗老骥伏枥,实是令人佩服。”张嵩点头道:“本相见贵国国书中提到修好、通商互市,这两条于我朝应无问题,只是第三条语焉不明,还请尊使详述。”

    “因此行需穿越敌境,为免意外,故未在国书中明言,请皇帝陛下、丞相大人见谅!”奥古斯施礼道:“我西罗有意邀大夏结盟,抗击东罗,恢复西罗与大夏间的交通要道!”

    “陛下。”户部左侍郎范奢启奏道:“微臣以为,我大夏以德立国,东、西两罗皆我朝邻邦,对友邻之纷争我朝应居中调停,轻易诉诸武力则有失偏颇。况且兵锋一起,开销甚巨,苦的还是我朝百姓。”

    “罗霄。”周浙望向户部尚书问道:“我大夏的账簿都在你肚子里。你的意思呢?”

    罗霄微微一笑,出列道:“据文献记载,连接我朝与古尔满都的清河走廊,最繁盛时往来骡队前后相衔延绵千里,一日之间路上财货价值便以万万计,故又称其为‘黄金走廊’。自两罗战事起,商道断绝,东西间贸易停滞,我朝损失税银难以计量。故微臣对恢复商道颇为赞同。而正如范大人所言,兵锋一起,百姓受苦。究竟该如何打通东西通道,还需从长计议。”

    “尊敬的皇帝陛下!”奥古斯施礼道:“看来您的大臣们对打通两国间交通要道以及贸易通商是赞同的,但对是否与我国联手向东罗用兵还有所犹豫。外臣认为,击败东罗,不仅是我西罗的目标,对大夏而言更是至关重要,与大夏国运相比,贸易带来的财富甚至不值一提!”

    “哦?”龙椅上的周浙略感惊讶,身体微微前倾,问道:“此话怎讲?”

    “坦率地讲,我西罗上到王室下至子民,虽心怀复国愿望,但国家情结终不如夏人强烈。”奥古斯侃侃而谈,言语真诚,“我并不否认,目前东罗在与我国的交战中已隐占上风,若不及时扭转局面,随着加入其阵营部落的日益增多,将来东罗实力还会进一步提升。西罗人民虽顽强,但我们身后还有辽阔的大陆,若实在难抵侵略,大不了离别故土去遥远的西方另辟家园。而若到那一天,一旦没了后方的牵制,东罗统一罗曼路后便会挥师东进。届时,大夏少了我们这一朋友,只能孤军奋战。大夏的背后是茫茫大海,除与东罗殊死抗争外别无退路,到那时将会生灵涂炭!我听闻大夏有俗语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现在东罗便是伏在大夏卧榻旁的狮子,若不先下手为强,迟早被其反噬!”

    朝堂上陷入短暂的沉静,众人都陷入思索。

    “太子,你有什么想法?”周浙向周适问道。

    “父皇,儿臣以为,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我大夏与外邦交往,向来不以远近分亲疏。西罗万里遣使已表达出了对我大夏的诚意,这为两国邦交开了个好头,我朝应以诚意报之。”周适回答道,又向奥古斯一揖,“至于结盟用兵,兹事体大,非朝夕间能论得明白,我朝宜谋定而后动,请贵使耐心等候。”

    “丞相?”周浙转向张嵩。

    “太子所言极是,老臣附议。”张嵩躬身道。

    “如此。”周浙笑道:“请贵使回馆歇息。待朕与臣工商议出定计,再修书由贵使带回西罗复命。”

    奥古斯谢恩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