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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雨欲来

    “笃笃。”叩门声响起。

    博加特坐起身,沉声道:“请进!”

    农舍简陋的木门被推开,一人踏入屋内。

    “二皇子殿下请坐!”博加特指指床前凳子,“请恕在下有伤在身不便行礼。”

    周辞在凳子上坐下,紧盯博加特双眼,博加特毫不避让地回视。

    “你怎知我一定会来?”

    博加特淡然一笑,答道:“因我知殿下是真正心系大夏国运的皇子!”接着解释道:“殿下切勿多疑,我并非挑拨贵国诸皇子间关系,实是在我看来,美好的愿望聊胜于无,只有兼具准确的判断、强大的魄力和过人的勇气方有能力真正为国为民!”

    “你也别急着送本宫高帽子。”周辞不为所动,“你说你是黑狼骑兵团团长,我且问你,为何奥古斯未曾向我介绍过你?”

    “殿下驾临四夷馆那日我正在迎接的使团中,奥古斯未向殿下介绍只因我一路乔装打扮刻意隐藏了身份。”博加特坦然答道。

    周辞略感意外,他本以为博加特怎都会找个借口搪塞一下,又追问道:“若非别有所图,又何必要隐瞒真实身份?”

    “原因有二。”博加特依次竖起两根手指,“其一,方便在暗处保护阿黛尔;其二,我项上人头早被东罗悬赏,我须得留着它回去带兵打仗。”

    答得干脆,倒让人无话可说。

    周辞不想纠结于此,言道:“本宫既已来了,足下有话便说罢!”

    “是!”博加特道:“我想先问殿下两个问题。”

    “两个问题?”周辞微微错愕,“问便问吧,只是休要耽误过久,说完正事本宫还要回城,太晚恐有不便。”

    “是!”博加特狡黠地眨眨眼,“看来第一个问题已无需问了,我直接问第二个问题:殿下以为,若大夏两不相帮,西罗与东罗谁将是最后的胜者?”

    周辞略一沉吟,道:“在我看来,若我朝隔岸观火,两罗相争必无胜者,不是分裂出更多的小汗国便是被西方更远处崛起的新兴势力各个击破!”

    博加特两眼一亮,“请恕在下食言,我实在是忍不住要多问出一个问题:殿下何以见得?”

    周辞注视着博加特道:“首先我以皇子之身份声明,我大夏对罗曼路绝无野心。因我中土历来以农为本,罗曼路东面戈壁荒漠、中部草原、西部山地皆不宜耕种,多占有弊无利!”

    博加特一言不发,周辞起身负手踱到窗前,“中土文明有史记载已超千年,朝代更迭间亦有过短暂的分裂,但千年文化积淀和百姓趋同的生活方式造就了民族认同、人心向统,故分久必合,合是众望所归!而罗曼路本零星分布着数百个部落,至今无明确的疆域范围,且地广人稀,无论东罗、西罗还是沙尔曼,除都城外再无大城,人口分散,讯息传播不便,大一统的国家观念并未深入人心。随着花月教分裂为净宗罗摩派和土宗黎勒派,罗曼路人民的信仰随之分裂,最终造成民族分裂!曾由花月教而来的统一不过百年光景,分裂却已有二百年,人民间已形成巨大鸿沟!现下虽看似东罗占了上风,但依我之见,想一口吞并西罗和沙尔曼仍非易事!换作西罗或沙尔曼占上风亦然!宗教矛盾首先便是横亘在前的巨大难题,以目下实际情况,无论哪一方强行吞并另两方,其军事实力和官僚体制都不足以维持其统治!两罗相持不下,损耗日巨,双方却都无法从中持续获利,造成人民厌战,长此以往,心生不满的部落首领率部出走,此端一开,引来余部效仿,大厦崩塌不远!”

    周辞蓦然转身,见博加特早已陷入沉思,道:“我将心中所想坦然相告,你莫要介意。”

    博加特点头道:“殿下开口前,我仍以为我了解夏国甚于殿下了解罗曼路,听完这番话后方知自己的浅薄!殿下对罗曼路思虑深远,见解独到,我虽持保留意见,但仍感动于殿下的开诚布公!”

    “我们可入正题了吗?”周辞一抖衣摆,重新落座木凳上。

    “当然!”博加特抚胸道:“殿下既知花月教净宗和土宗,倒省去我解释。数年前我净宗出了一叛徒,此人名叫扎德,正是这扎德于日前拐走了阿黛尔。他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我定追查到底,但表面上看是要破坏大夏与西罗之盟确切无疑!”

    “如此说来,幕后黑手是东罗?”

    “几可断定!因我曾与扎德交手,他此行至少有两名高手相随!要深入夏境在天子脚下夺走外邦进献之人,非仅凭其一己之力可办到!”

    “就算背后有东罗势力暗中相助,他想要从大夏京城抢走万众瞩目的阿黛尔也非易事!你方才说阿黛尔是被拐走本宫不太明白!她究竟是受制于人被掳走还是主动随扎德去的?你与对方过交手,当看得真切!”周辞目光炯炯地盯着博加特。

    博加特暗叹一口气,“我从城中追出落入扎德伏击,他料定我必死才承认阿黛尔在他手里,我并未见到阿黛尔真人,当早已被转移。”

    周辞深深地看了博加特一眼,道:“无论如何,既知另有隐情,我当禀明父皇,以免两国产生误会。你可愿为人证?”

    “不!”博加特道:“我约殿下前来,绝非请殿下在夏皇面前为西罗开脱!”

    周辞不解。

    博加特解释道:“若夏皇有意结盟,区区一女子绝不能左右夏皇心意。若夏皇举棋不定,我欲自证清白也是徒劳,相反还会让夏皇对引荐我的二皇子殿下生出猜忌!阿黛尔被奸人所拐是我失职,待我能下床走路后追至天涯海角也必查个水落石出,给大夏和西罗一个交代!我只是不甘蒙受此不白之冤,殿下知我西罗诚意即可,万勿轻举妄动!”

    “你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当真无其他事需我去办?”周辞问。

    “当日在四夷馆初见,我便感到殿下气度不凡。”博加特面色诚恳地说:“我就是想趁今夜这机会与殿下做一次深谈,了解殿下对西面的态度,也让殿下明白我的心意。”

    “姑且不论真相如何,仅我知你心意何用?你当知晓我只是普通皇子,对朝局影响有限。”周辞淡淡地说。

    博加特正容道:“殿下莫要妄自菲薄,仅刚才一番见解,我敢说当世能做到的屈指可数。我之所以如此做,一是对大夏朝廷有信心,二是对殿下你有信心!”

    眼见时辰不早,二人约定联络方式,周辞方欲走,忽想起一事,问:“你先前说不必再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博加特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殿下既感兴趣,我便告诉殿下,毋须再答我。那个问题是:此行可曾知会太子?”

    周辞心头剧震。

    乌云密布,与墨汁般的海水搅作一片,惊涛拍岸,风雨欲来。

    大婆娘岛的寨子里,贼酋聚首。

    一枝小草阴沉着脸,正听着堂下管钱粮的小头目汇报战损。

    “经回岛后清点,此番山营折损五十五人;树营折损二百三十一人,掌营二条子阵亡;鸟营折损四十三人;海营折损二十人;鬼营折损四十一人;鱼营包括掌营臭皮豚在内失踪七十二人。共折损三百九十人,失踪七十二人,此外各营还有轻重伤号四百六十六人……”

    “啪!”一枝小草一掌将红木交椅扶手拍得粉碎,小头目吓得噤声,堂下一片沉寂,只听见堂外狂风呼呼作响。

    “此番黑崖城未破,随征兄弟折了三成,谁能给我一个解释?”一枝小草凌厉的目光缓缓扫堂下过分坐两侧众匪首的脸。

    “红眼鲷,你没什么要说的吗?”一个面带可怖刀疤的汉子眯着眼睛看向对面的呷坎昂二当家。

    “千脚虫,你什么意思!”红眼鲷不快。

    “什么意思?”千脚虫一脸不善,“这次大伙都损失惨重,唯独你夏营折损最少,最可疑的是鱼营连掌营自下几乎全营不知所踪,你难道不该给大当家还有我们其他管事的一个交代?”

    军师水葫芦眼珠一转,对一枝小草言道:“大当家,今早刚从黑崖城方向逃回个鱼营的兄弟,何不把他叫上堂来问问以解众位之疑?”

    一枝小草未置可否,水葫芦权当默许。

    少时,一人被带上堂来。

    “你叫什么名字,鱼营到底在搞什么鬼!其他人上哪里去了?快快报来!”千脚虫凶巴巴地喝到。

    那人看到众首领都在,早紧张得直打哆嗦,被千脚虫一吓,顿时扑通跪倒在地,磕磕巴巴把事情始末讲了出来。

    “好哇!我说那日追杀玉灯笼路上怎么看着对面有些人眼熟,原来鱼营反了水!红眼鲷,你还有什么话说!”还未听完,千脚虫便一蹦三丈高。

    “我御下不严,自会向大当家请罪!”红眼鲷起身欲向一枝小草施礼。

    不料千脚虫却发出冷笑,“轻描淡写一句‘御下不严’就想糊弄过去么?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自己有无通敌自己心里清楚!”

    “你这是含血喷人!”红眼鲷脸色一变,怒视千脚虫。

    位居末席的盘稀泥插言道:“二当家的,你也莫怪三当家起疑。你那日在山中与对方一汉子阵前说话兄弟们都看在眼里,之后玉灯笼也是从你那边跑的,你若是今日不给出个说法恐怕大伙都不得答应!”

    红眼鲷看向一枝小草,见一枝小草正目光炯炯注视着自己。红眼鲷心中暗叹,一掀袍裾面对一枝小草单膝下跪。

    “大当家在上!那人是我年轻时在夏国收的徒弟,后我因奸人所害远走南洋,已有十多年未见,那日阵前相遇确是巧合!我红眼鲷一心追随大当家,早已斩断过往,更不会做出与敌私通两面三刀之事!今日若有半句虚言,只叫我天诛地灭!大当家明鉴!”

    天边闷雷隆隆。

    一枝小草起身扶起红眼鲷,安抚道:“你我兄弟,出生入死何止百次,通敌之事你说没有我便信你!”

    又冷冷看向那逃回的鱼营小寇,“你鱼营走漏消息,坏我大事,又倒戈一击,折我兵将。来呀,将他拖出去沉笼!”

    那人吓得瘫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饶。

    红眼鲷大惊,抱拳道:“大当家!消息走漏并非此一人之过,此人也并未反水,冒死归来,何故反要杀他?”

    一枝小草扫视堂下诸人,沉声道:“鱼营此番出征九十人,掌营至下尽数反水,致我呷坎昂兵败!此人乃派回岛的奸细,不杀不足以慰亡魂,安人心!我意已决,尔等休要多言,此事到此为止!”

    红眼鲷心神剧震间,那人已被两个壮汉死狗般拖了出去,裤中屎尿流了一地。

    “大当家!”千脚虫言道:“鱼营留守岛上仍有三五十人,此外还有臭皮豚、海耗子那几人的婆娘,我看各营分分算了!”

    “你莫要太过分!”红眼鲷冷冷言道。

    “红眼鲷!”千脚虫指着红眼鲷的鼻子,“你自己屁股底下屎未擦干净还想替人出头?此番手下居然一次出了百八十号反骨仔,我若是你便没脸再坐这二把交椅!”

    “你想坐?那便凭本事来拿!”红眼鲷眼中射出寒光。

    千脚虫跳起身一脚踹翻椅子欲要动手。

    “要反了吗?”一枝小草一声怒喝,扯开衣襟露出爬满伤疤的胸肌,“老子已说过,此事到此为止!你们有人不服是怎的?”

    千脚虫脸色忿忿地坐了回去。

    一枝小草利刃般的目光在堂下众人脸上来回巡梭,至无人敢与其对视,才缓缓言道:“二当家御下不严,罚银一千两抚恤受伤的兄弟!此番树营折损最重,鱼营残部归入树营,鱼营那些女眷由三当家、五当家分了,四当家石坨年纪大了就不分女人了!”

    众匪一阵揶揄。

    一枝小草敲敲石案,眼露凶光,“闲话扯完,下面该议一议如何向玉灯笼这寡妇还有那劳什子宣东使找回这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