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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未觉池塘春草梦(二)

    这趟请安,便在百花园堂消殆了时光,舅舅并未不满,看到我时甚是高兴,唯一的变化就是百花堂满园的名品终究并未被摧残。而我身后多了个拖油瓶方南笙,我看着他万分惆怅,要知道拖着这样个单纯的小人儿我是万分不容易的,俨然成了他的奶妈子!

    回隐卉别院的时候,小小笙拖着要照顾他更衣的妈子一道跟着我走了好远,那漂亮眼睛没法让我拒绝,到最后还是狠心不再理他,加快步子,走出老远,无意中回头,尙见那满身泥色的娃娃,楚楚可怜立在一边,眸子黝黑闪亮,玄色欲滴,借着阳光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我想小小笙要是长大了该是何等俊逸的男子,我要是有那双眸子也会是倾国倾城了。

    隔了两日,彼时我正趴在院子里的杂草堆里捉蛐蛐,隐约的便听到梅姑姑跟娘在说话。听得我些许忐忑,模模糊糊小小笙的名字伴随什么惩戒这类的词就钻进了耳朵。尤记得那娃娃扯着我奶声奶气的说是要到隐卉别院找我,我仰头张望,对空荡的院子很是满意,果然我是不大喜欢身后跟着拖油瓶的。

    梅姑姑出来笑我,小心被钻出来的虫子咬了手,就让我疼死。我咯咯笑,梅姑姑向来是疼我,见不得我有半分伤害,哪能就让我疼死了。

    起风了,隐卉别院里几棵枯叶榕扭动得异常欢乐,我没了捉蛐蛐的心思,随手掏出块泥巴就往外走,要给南笙送小小笙去,顺道看看他是不是没找着到我院子的路。

    左拐,右拐,穿过长廊,路过池塘,到了主宅,我在回廊站定,方才想起诺大的主宅我从不知南笙的院子在何处,又如何能够循着方向过得去。往日里随处可见的侍卫此时却没了踪影,我立在回廊踌躇,毅然决定回去继续捉蛐蛐。

    刚转身,便瞧见娘亲身边的丫鬟暮萦嬉笑着向我跑来。定是娘知道我来了主宅,才让暮萦跟来的。

    “小小姐跟着奴婢,奴婢带小小姐去方少爷的院子。”

    我低头不说话,把玩儿手中那块泥,慢吞吞跟着暮萦走。

    桓胥阁,到了南笙的院子,我看着几个大字想着隐卉别院,发现隐卉两个字也并不是那么难听,心里稍稍有了平衡。见着方南笙的时候,那个小人儿正拖着有些红肿的膝盖跟丫鬟抗议,嘟嘟嚷嚷听着我来了,要出来接我的。我一时竟有些感动,生了些愧疚。

    我好像没有唆使南笙要他去百花堂玩儿泥巴的吧?

    对,我没说过,是南笙自己要去的,还不肯换衣裳。

    饶是我自我安慰良久,终是抵不过因我而惨遭舅母惩戒的南笙膝盖,南笙见了我进来,微微红了脸,前一刻还嚷着要来接我,下一刻便立马又躲进了被窝,只余下脑袋看我,闷闷的喊我絮儿。我看着他幼稚的行为不甚在意,装作没看见犹自外露的白花花屁股!没穿衣裳的南笙,肉真多。

    我嬉笑着将手中胡乱捏出的小小笙递过去,见他好奇疑惑的目光,咧嘴笑道:“南笙,你看像不像?”我自是觉得我捏泥巴的功夫已经比最初好上许多的,再不计也能够有个大概模样。南笙小嘴诺诺,满脸疑惑:“像…什么?”

    我已不指望他能说出些什么夸奖之言,重新捏了捏泥人儿的眼睛,势要捏出南笙同样的眸子来,捏完甚是满意:“南笙,送你的小小笙,你看,多像你。”

    一屋子的丫鬟都笑了,我似乎看见南笙的脸愈加红了些,我专心的继续改良小小笙,假装没看见他悄悄挪动的屁股,将最后满意的作品交给丫鬟,才起身准备回去,见我要走了,一直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的人儿这才有了动作,也不顾我满手泥巴,小爪子就抓了过来。

    “絮儿送了个南笙给我,我也送个絮儿给你好么?”

    我是万万没想到南笙还要跟我礼尚往来的,听着他这样说我心里很高兴,却不指望他能送出的我是个怎生模样。我是照着铜镜捏过自己,甚至悄悄捏过娘亲,舅舅和梅姑姑,唯独捏自己的时候怎么折腾怎么怪,我有个专门存放泥人的盒子,里面躺着无数个稀奇古怪的我。盼着哪一日就能栩栩如生起来。

    连我自己都无法捏出的我自己,小小的南笙又如何捏得出我呢,心里疑虑重重,又不好负了南笙的好意,只得点头:“恩,南笙也捏一个给我。”

    从主宅回隐卉别院已是斜阳西下,我一路走得欢快。淡金色的暖阳薄薄的铺在脚下,像踩着柔软的锦绣,映上我小巧的绣鞋,嫩黄裙摆。我喜欢暖暖的光,像极了娘亲轻柔的爱抚。

    如是,在将军府隐卉别院这方天地里快活的过了好些年,我以为我会一直开心自在过到一辈子,待到青丝变白头,有梅姑姑,娘亲,舅舅,南笙,还有满院子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我滚在杂草堆里听夜风吹得梧桐沙沙响,却不知为何今日的夜似乎格外的静谧,连飞虫也没半点声音,我也懒得去想,垫着春泥看那淡灰色天空,闪烁不断的星辰美景,待到最后一丝月色也悄然沉溺,才迷迷糊糊被梅姑姑抱着回了屋,迷糊中听见娘亲悄然打开了窗,似乎在跟谁低诉。

    夜半,我被浓重的烟雾呛醒,门外火光点点,第一反应竟是有人要烧了我的杂草院子?!我嚷着娘亲和梅姑姑,却不见她们身影,床沿上滑腻粘稠的手感,空气里夹杂的淡淡甜腥让我慌了,娘亲在夜里是从不会离开我的。

    “娘!!!”压抑的沉闷呼喊变成冲破胸膛的尖叫,火势渐大,恐惧弥漫。我哆嗦着摸下塌,触及温良的肌肤,娘!浓重的血腥,我胸口一窒,倒在了娘亲身边。

    我觉得自己陷在一个深深的噩梦里,我呜咽着爬进去,却陷入噩梦的更深处。我宁愿我是死了的,那样便可以去陪娘亲,混混沌沌,白雾茫茫,有好多人影来了又去,如魂魄般飘飘荡荡。然而身体的感觉却无比清晰,肌肤焦灼的疼痛,被生生撕裂的血肉,生不如死。有谁为我上了清凉的药膏,又有谁重新撕开我的伤口。我想喊,我想大声尖叫,我想让所有人都尝尝我现在的滋味,哪怕我现在不能动分毫。混沌中人影越来越少,我失望了,死不了娘亲一个人会孤独。

    有个小小的人影晃了晃,带着哭腔:“絮儿,你还没叫我表哥呢···”

    南笙,舅舅如何能让小小笙见着这么可怖的情形?!又有谁晃悠着出现,拉开了南笙,让我混沌的脑子仅余下一个硕长的身影。

    “小丫头片子,几日不欺负你怎就变成这副模样,你倒是让我以后如何下手?”

    方如墨,墨哥哥,最爱欺负我的人也回来了?

    可是你们能让我静一静吗,让我好好睡,我想娘亲了。

    意识再次醒来,周围没有过多的人影,安静的可怕,我最需要的也便是现在这样的安静,好让我安静的哭泣。干涩的嗓子发出的声音也是沙哑不堪的,一双手伸过来,举着半杯茶水,我愣愣的看着,突然没了动作。

    侧头看过去,眉峰凛冽的男子毫不避讳的看着我,眼眸沉静如水。我的眼睛突然酸涩不堪,我努力眨眼,把翻涌而上的眼泪眨回去,然后对他笑笑:“谢谢!”我感觉到他的思绪有了一丝波动,我猜他以为我会哭,会闹,却不想我会跟他笑着说谢谢。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我却是不认识的,也没话可说,他身上自发的淡淡药草香却安慰了我暴躁的心绪。舅舅得知我醒来,还未换下朝服便充充赶来。身后跟着一老头,我侧头愣愣的看着舅舅,几日没见的舅舅老去好多,青丝中暮雪立增,眼眶开始红肿疼痛,娘说过,长大了的女子不可轻易掉泪让人看了可怜了去。我应了,自是不愿意哭的,让关心我的人看着我的难受,我也是不愿意的。

    舅舅拉过我的手,想说些什么话,哽咽许久终是没说出口。舅舅是想安慰我的吧,我却知道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这个男人也在与我同样承受着,我不敢问,不敢提,总有些不敢深思的直觉让我害怕,我终究是懦弱的,想象着现实的美好。“絮絮不疼。”我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也不想触碰大家心底难以言喻的痛。

    跟着舅舅进屋的老头轻轻掀开蚕丝被,暴露出的肌肤让我忘记了疼痛,也不管趴着的自己是有多别扭,伸手就想拉上被子,想要将自己的不敢堪藏起来,从未在外人眼前如此裸露的羞耻胜过了痛处,我不自觉哭了出来,舅舅以为我是疼,红着眼问我,是不是疼了,是不是难受了。我自是不知道背部的伤到底有多严重,我只知道,不管身心我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