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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未觉池塘春草梦(三)

    浑浑噩噩,不知又折腾了好久,醒来又睡去。每次出现在我眼前的人都不一样,唯独那股淡淡药草香时刻环绕在我身边。迷迷糊糊,有人唤着我絮儿,有人唤他莫倾。

    再次醒来,已身在马车中,我闭着眼躺在用毛皮铺得厚厚的马车上闻着这几日最为熟悉的药草味道。背上的蚕丝被轻轻撩开,我反射性的缩了下身子,揪着被子不撒手,蚕丝润滑的手感,我却知道这是将军府库房中一直珍藏着的,舅母娘家陪嫁时的东西,舅舅为我竟然将它也要了来。

    药膏触及肌肤,减少了灼热的刺痛,舒爽清凉。莫倾在我发愣之时也不拉我被子,就着半漏的微光只是将药膏涂在露出的后背之上。

    “讳疾忌医,乃大忌!”莫倾冷声道。

    我忍不住侧头看他,莫倾很年轻,甚至俊秀清逸,眉目清幽薄唇如线,五官轮廓清朗刚毅。如此俊逸的男子为何莫言倾心?

    每日醒来,莫倾都会让我喝下一杯茶,甘甜微苦,回味带有浓重的青涩。我的嗓子在这水的滋润下已经慢慢能够发出些清楚明了的词句,我才知道,莫倾对每日的茶水也是煞费苦心。

    第一次跟他说话,我问他年纪,我都对他如此坦诚相待。当然,我不知自己后背是如何情形,肌肤裸露在他眼前却是事实。

    莫倾惜字如金,我想他定是不喜说话的,自顾自给我擦药膏。我多少以为他会同我讲上两句,却不想他惜字如金的程度会是这样,无论我如何折腾他也不会跟我开口半个字,我含泪无语。

    第二次跟他说话,是我闲着实在无聊,我问我们去哪里。本以为他还会似第一次那般沉默不语,他却懒懒答道:“回谷。”

    我花了好些时日来消化他的话,我姑算着是哪个谷?这谷又在哪里?为何要去?又是何人的,用来做什么的?

    第三次跟他说话,我问为何不见那老头?莫倾低头看我:“师傅”。我楞楞的侧头望他,思量着他应该实在告诉我老头是他师傅,亦或是在我不经意时,那老头已经收了我做徒弟?见我皱眉,莫倾难得再次开口:“谷内,我师傅”

    这次我懂了,松口气还好我没在神志不清之时糊涂的把自己卖了去。莫倾专注着给我上药,我却在思度要不要再问问,兴许他今日倒是能够和我说上两句的。我踌躇良久,终究未说出口,这几日在我不懈努力下成功获取拼凑出的信息已经足以让我热泪盈眶。莫倾要带我回谷,那个须发白眉的老头是他的师傅,此时已经先我们一步回了谷中。

    三日后,我在熟睡中被莫倾扛着入了山谷,我紧紧裹着被子,在莫倾肩头费力的仰头看周围的墨色,暗自庆幸,是在夜里。

    谷里得闲山庄里似乎很少有人走动,为此我问莫倾,彼时莫倾正按照老头的吩咐将一堆不知名的干草扔进我要沐浴的桶里,热水熏制出药草味,让我昏昏欲睡。莫倾不看我,将最后一撮干草放进水中才道:“没人”

    我有些恍惚,脑袋出现刹那停顿。没人?是没有人,还是没多少人?幸好我对莫倾的少言少语已经开始习惯,脑袋也会自动分析出他话里的可能性。

    还未等我缓过神,便被扔进了桶里,我眯着眼看罪魁祸首,老头一脸得意,笑嘻嘻冲我挤眉弄眼,我突然想起前两日老头来看我那一脸的高深莫测,扯着我不甚方便的胳膊,一股劲眨眼,莫不是当时莫倾还在,我想我定会忍不住敲晕他的。

    到后来我才知道老头为何会出现这样不着边际的行为,老头时不时会在莫倾不在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用极其隐晦的句子向我表诉他的最新发现。无非就是老头从未见过莫倾对除了苏茹以外的其他女子如此上心过,老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不知苏茹是谁,和莫倾有着怎样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我的日子。

    正对浴桶有一面镜子,我侧身看见后背上杂乱不堪的痕迹,想起那个笑骂我贪玩的女子,眼泪终是悄悄掉下来,砸进滚烫蕴含药香的水里。

    我的伤在细心打理下终是好了,除了消不散的疮疤。老头开始让莫倾教我些简单的药理,他说我用掉他那么多珍贵药材,得让我学得认识了好寻了来还,说的时候还唉声叹气甚是惋惜。

    我对此嗤之以鼻,却也得规规矩矩跟着莫倾认那些药草,至此也能够说个一两个药方来。有时间我更喜欢在庄内闲溜达,山庄人极少,甚至很多时候偏偏见不着一个人影。山庄却是个好地方,亭台楼阁大气明朗,花草繁盛,地理又极其偏僻,自然幽静。桃花小径,红杏白杨,烂漫清爽。

    我很快便熟悉了山庄的一草一木,常常在院门前的大青石上坐着发呆,在屋后的老槐树下捡愧花籽,在清流小溪中清洗野果时,我会想起娘,梅姑姑和隐卉别院中开得繁茂的花草…还有方南笙…

    这样一想就会想很久,久到天空的云慢慢溜走,涂抹了胭脂披上了彩霞,朝阳西下,才会被找来的莫倾领着回屋。

    我很是痛苦,对于莫倾我从来都认为他是温婉有礼的,可他却不是一个好老师。莫倾会在我分神偷懒时将我无法认识的药草直接喂与我,让我体会到草药带给我莫名微妙的感触,才会告知我这味草的药理,一切事物相生相克。我很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折磨我?!我只得偷偷找到老头哭诉,对莫倾非人的待遇抗议。老头笑眯眯告诉我,莫倾最擅长的并不是这些草药,却是那些毒物。至此我再也不敢在莫倾面前表现出分毫不乐意来,就怕他一个抑郁将他的最擅长用在了我身上。

    被莫倾摧残得实在受不了,我会悄悄溜进老头的书房偷药,看到新奇的药丸子或者是药草典籍统统都顺了去,我甚至还惊喜的发现过一本武功秘籍。

    老头当然是知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我去。因为他说,他有个孙女,如若在世也似我一般大年纪。

    于是我在川蜀边界的得闲山庄慢慢长大,陪伴着老头,和他的弟子莫倾,鬼谷,上邪,以及暮萦浣碧。

    暮萦没死,我见着她的时候以为见了鬼,我欣喜若狂拉着她。她眼泪汪汪的告诉我,那日梅姑姑碰巧让她送些糯米糕去主宅,回来之时只见隐卉别院火光冲天,惊慌之下撞到了墙壁,这才晕了过去,逃过一劫。

    我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它静静看着一切,在某个必要时动根手指轻轻拨动了某人的命盘,让我们朝着它想要的方向前行。

    虽然在生命中少了个最重要的人,我还是无法抗拒的成长,重新学会去微笑,开心,疯狂,奸诈,以及老头的很多东西。得闲山庄内经常会看到三三两两不知名的人聚在角落一起阴险的控诉某人的恶劣行径,待到某人出现时飞速鸟兽散。

    我笑得风轻云淡,飞身跃上莫倾时常待着的桃树,占了他的位置仰卧天地之间,笑看莫倾在这片桃花林间执剑起舞,惊起大片桃花雨。

    “落花无意流水情,寂寥秋景风摆絮;门庭葬花苔墨绿,君自怜影未负卿。”

    我想,我人生中最幸福和最痛苦的那段记忆已经被我成功压在心底,那些痛苦,难过和摇摆不定,不可忘却的过往终将随我继续前行,只不过是我将它深深的埋葬了。

    只是我明白,曾经月夜下抚摸我长发陪我入眠,笑骂我贪玩儿蛐蛐的那个人终不再来。

    我突然想起老头说的苏茹,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在莫倾的内心深处是不是也同样埋葬着她?

    明月当头,繁星点点,夜色亮如墨,我偷偷翻出老头的名琴‘焦尾’,挖出鬼谷早年埋在桃花树下的女儿红,名琴美酒,自弹自唱,自饮自酌。

    十指轻拢慢捻,锦瑟无端五十弦。忽一阵微风起,琴瑟悠扬,委婉细腻余音绕梁。一曲毕,我推开琴,轻笑:“松风竹韵弦边起,兰雨舟烟漆上生…心情零落于十指,曲调伤怀在一杯…”

    有人敲树干,夺的一声。我懒洋洋抽出长剑,侧身挡去,寒光一闪,酒已上树。我皱眉,抬眼望去,浓墨一片,我大怒,一脚踹向桃树,只听得哗啦啦树枝乱颤,那人影便颤愧愧落下来,一个转折便已来到我身边。

    莫倾举着酒,眉头紧锁俯视我:“没收!”

    我嬉笑着拉住他:“鬼谷上邪被老头派去天山采药,也没人肯试我新做出的药丸,你是师兄,得陪我喝酒解闷。”

    莫倾不语,那坛陈酿终是尽数落入他的腹中。我站起身望入莫倾清亮的眸子,看他眼里的自己,六年前青涩的少女如今已是眉黛初生,俜娉玉立,一袭白衣凛冽如风,青丝纷飞缠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