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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阶前梧叶已秋声(三)

    老头献媚似的捧着一个方形盒子看我,我不说话,径直去抚摸那盒子,听见老头在一旁自言自语,无非是他一人养着我们几个徒弟甚不容易云云,我耐着性子等到最后,也就是昨日那孙子瑾送了拜贴,今日已然到了得闲山庄门前。而莫倾此时也不知人在何处,他老头正在炼药到了最为至关重要的一步,无暇分身,才得让我这个貌美如花心地善良的徒儿前去替他云云。

    我听着顿感心虚,要知道我的医术好比江湖郎中,管给药不管药到病除的。老头赶鸭子上架,就不怕我这个半吊子砸了药王医仙的名号?

    老头不待我同意,便大袖飘飘走远。

    待我收拾妥当,在前院见着了早已等候的孙子瑾一众人,见着我来虽面色犹豫却也微微点头见礼。

    “如此,就劳烦姑娘了。”孙子瑾浅笑,让出身后软木红漆六人轿,那轿子竟比普通六人轿大上许多,我看着嵌与轿上的普通琉璃珠子和惨白轿帘,忽而想起老头的那句“非平常人,好生伺候。”

    有人咳嗽,从轿内传来,伴随着虚弱的喘息,像常年未进茶水的干涩,如此声嘶力竭,再这样下去恐怕脾脏都会被他生生咳出来。

    我皱眉,挑帘入轿。那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男子,抬起妖媚的眸子用仅我能听到的声音勾起嘴角:“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曾勾勒过多种与孙无极再次见面的情形,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轿内四周用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霖被抹布似的窗帘遮掩,从轿外看果真丝毫看不出有多奢华贵气,入了没方才能够见到它不菲的气质。

    那个妖孽就那么直愣愣笑看着我,素手轻抬嫀首,青丝低垂:“姑娘,你可得对我温柔点。”

    这轿子还是太窄了!否则我如何会感到一股热气直充脑门,生生涨红了我的脸,滚烫。孙无极低低一笑,让我的心也跟着笑声颤了颤。这样的男子,生出来就是祸害,我盯着他想。

    轿帘次啦响,便见一团火红射进我怀里,小六的爪子扯着我就往轿外拉。

    莫倾懒懒的斜靠在桃花间,小九规矩的端坐在莫倾脚边,人摸人样的用狐狸眼看我,让一众人看得瞪大了眼,小六小九竟是在我不在时叛逃至莫倾身边了?!

    跟出来的孙无极被侍卫搀扶着,礼数周全的向莫倾行礼:“咳…在下无极,唠叨了先生还请见谅。”

    我皱眉瞧着前一刻还精神抖擞,言语轻佻的男子,此刻虚弱的半靠在他人身上费力想要行礼,惹得孙子瑾众人满眼担忧,我就忍不住抬头望天,如此厚颜无耻的男子我细数良久,也只有他一人。

    我自抱着小六去一边歇着,盼着他两最好能别扭到老头出来,我也就功成身退了。莫倾躺着不动,眯着眼看远方天际云卷云舒,

    孙无极继续微笑:“先生好运气,竟有两只火狐。”

    莫倾换了个睡姿,终是抬眼看了孙无极。那妖孽若风扶柳,在他人搀扶下像模像样的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孙无极身边的孙子瑾见着莫倾如此无礼,早已皱起柳叶眉,不甚赞同的走到妖孽身侧,却被孙无极伸手虚拦。

    孙子瑾眼睛直愣愣瞟向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被盯得没法,只得尴尬咳嗽两声。

    我对着莫倾年轻光洁的侧脸一个劲感叹,顺便考虑是不是问他有无养颜圣品,全然不在意妖孽过分热情四溢的目光。

    突然有光刺入我的眼眶,我皱眉转头看那个站在孙子瑾身后高大魁梧的男子,眉目间有酷厉之色,对着莫倾横眉怒眼,手中还夹杂着几根细长银针:“我家主上客气跟你说话,你是什么东西,药王的徒弟也就学到这点待客的本事!!!”

    莫倾这回连看都懒得看了,自顾自逗着小九耍,我见着孙无极倒没有出声,懒散靠着,倒有股看好戏的架势。

    那彪悍男子愈发恼怒,大喝一声,轮着膀子便冲上来,手中银针刷刷将射而出:“好个无礼之人,今儿我陈奇就要替主上出了这口气!!!”

    我暗暗叹气,沾了颗石子准备随时照顾下这个傻大个。

    “叮”

    银针断弦,失了方向刺啦啦落了一地,被无形的墙生生阻隔。

    “咳咳…咳…陈奇,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妖孽适时出口,令一脸震惊茫然之色的陈奇去捡了武器,又向莫倾微微表示歉意。

    我拈着石子颠颠的跟莫倾打商量,想要学那徒手斩断银针的功夫。

    莫倾斜眼看我,眉头紧陇,复杂的眼神盯得我的心也跟着忐忑了,今日的莫倾和往日的莫倾似乎有什么不一样,而我却无法理解他眸子中流露出的担忧,却不知莫倾在忧虑什么。

    孙无极沙哑的咳嗽接连不断,众人手忙脚乱扶了他入轿。

    莫倾也不在看我,带着小六小九走远。我呆呆的看着莫倾,他衣阙翻飞,朝桃花涧而去。

    这片刻我不想让人打扰,却有人在我身边站定,孙子瑾歉笑:“劳烦姑娘了。”而今日我已无心再搭理,也不知孙无极入庄的企图,干脆唤来暮萦安排众人住下,一番忙碌,等到诸事毕,已是深夜。

    今夜月色极明,夜风幽凉,我提了两壶酒御风而行。夜风轻柔的触碰我的肌肤,我调均气息,轻踏落叶随风翩。

    山庄后院,石桌圆几,层层花树下莫倾斜靠在树梢,向天举杯,一干二净。

    树下桌边,老头抱着个小瓶子笑眯眯看我:“琯絮啊,来来来,看我给你留着的好东西!”

    我甚是感动,上去便要给他捶背:“师傅,知道您对我好,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留着,让絮絮好舍不得。”

    树上的莫倾,树下的老头两人同时顿了顿,莫倾诧异的看我,黝黑亮丽的眸子瞧不出情绪,老头眯着眼,我分明看到他拽着瓷瓶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此时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屋子里思度好的话却也开不了口,昨日的孙子瑾,今日的孙无极,这些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无一不勾起我内心深处掩埋良久的东西。

    我想,该来的会来,该走的还是得走,墨色里这个我成长了六年有余的山庄就那么静静环视着,一时静的寂寥。

    老头抬起头来看我,目光涣散,期期艾艾开口道:“丫头长大了…”

    莫倾不言语,一杯借着一杯,只是饮尽杯中酒的速度愈发快了些,我抬头笑看他:“师兄,老头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可别让鬼谷上邪欺负了去。”

    老头似乎不大习惯我的温情脉脉,低头捧着瓶子不说话。

    离开,是我这一生中必不可少的事,或许他们都没有想过会来得如此快,却都没开口让我留下,我知道他们都在给我足够的时间去适应本该属于我无法逃避的过去。

    我目光落在老头手中拽着的瓶子上,青色瓷瓶镌刻琉璃花纹,在月色映照下竟是通透明亮,隐隐可以看见瓶里暗黑的颗粒物什,这么个好物件,我心中突然一动!慢慢笑道:“瓶子漂亮的很,留给我的什么好东西?”

    老头眯着眼,抬起手一脸得意:“翡翠玄瓶本就是极品,里面的便是我今日练制得的丸子,”

    我微微笑,将手伸到老头鼻子底下:“师傅留给絮絮的东西都是好的,那瓶子就留给絮絮装丸子吧!”

    老头倒出大半药丸的手顿了顿,两条眉毛一个劲抖动,摸了摸瓶子,万般不舍的慢慢递过来,直嚷嚷怎就有了我这个不孝的徒弟,我笑着接过,大大方方拿着瓶子对月看丸心流动。

    老头捋须自叹,目光明朗,这时候方才显现出他孩童般脾性下的绝世睿智:“丫头,有些事情为师本不该多语,但有些东西回不去,有些东西变不来,本就是命中注定。你的性子看起来淡漠,骨子里却肆意飞扬,智慧心机无一有缺,心思更是缜密,你就像自由翱迹在空的鹰,这得闲山庄本就无法困你一世。你注定一倾天下,更何况,你虽从没问过,但对你自己生世定是纠结于心,还一直为你娘的事情耿耿于怀,想着终有一日会查明,偿你母亲凄凉离去之恨,你又怎会不下山?”

    我沉默,想起六年前那一晚,火光冲天,烟雾弥漫。我绝美聪慧的娘,默然死去。这么多年,午夜梦回被往事惊醒,我常对着一室寂寥,泪流满面问:“为什么?”

    老头深深看我:“你娘的死,让你封闭自己,至此你的笑或哭都不是本来的你,你以为你自己面对过这样的痛苦,这一生终将学会了冷情心死,你以为你成功了。”

    我杨起睫毛,挑眉:“我是成功了。”

    老头一笑:“琯絮,多说无益,只能提醒你一句,你和你娘一样,虽爱深居浅出远离世俗,然内心温暖,虽淡漠冷然,却深情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