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冬
日临黄昏，林先生便拿了赏银离开了茶馆。落日还留有残影，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光影之暖。
年关将至，街上路人寥寥无几，皆是双手揣袖子，行色匆匆。三五摊贩处，零星的烟雾仍在升起，卖炭的，卖包子的，卖炊饼的……若不是为了活命，谁会愿意于这久站兴许会冻掉脚趾的天气里，哆嗦着身子在街边吆喝，候着那不一定会出现的客人。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林先生带着姜晚刚踏出门槛，脚下生生一顿，原先久坐有些僵硬的双腿，似乎突然有些刺痛感，叹道这天冷的越发冻骨了。
姜晚感觉到了林先生的停顿，便抬头望向林先生，道“哈~先生是怎么了，怎走的如此之慢？”
瞧着姜晚冻得通红的脸，林先生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母亲病中已是自顾不暇，可怜的孩子，无人照拂，出门衣服都叫穿的如此单薄。
想罢，弯身搂起姜晚，将身后披着的斗篷往她身上拢了拢，给予这孩子温暖。
姜晚圆滚滚的眼睛都笑成了峨眉月，那一点红痣不偏不倚的长在了梨涡处，像极了绽放的红蕊梨花，“谢谢林先生，您对我是顶顶好的，等我长大，定会待先生如兄如父一般！”
林先生痴痴的看着手臂上被他圈住的姜晚，任其嬉笑，有些出了神。
这两年间，她的模样长开了些，从粉团子，到现在眉眼渐渐清晰，将来定会是个美人胚子，长看还似有一点她的影子。想了想便自嘲的摇摇头，如此荒唐之事，怎会有可能，大概是自己太想她了吧，不知她是否安好。
林先生就住在黎城城南的后巷中，一间房和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姜晚一家就住在他的隔壁。虽说是一家，但是家里只剩下一个母亲了。父亲早逝，母亲乔氏模样姣好，性子纯良，与人为善，早些年经常会有媒人进来相看，不乏说媒之人，可乔氏都一一婉拒了，她从未想过改嫁。
姜晚知道，母亲不想改嫁全是为着她。
乔氏和她的丫鬟翠微共同将姜晚拉扯长大，主仆二人夜以继日的刺绣赚些银子，只为了让她能有一个单纯快乐的童年。邻家大娘心善，瞧这孤儿寡母的，偶尔会介绍新娘嫁衣予其缝制，幸得乔氏有着一双巧手，总不负期望，新娘们都很满意，给的赏钱也就多了些。
暑往寒来，姜晚在慢慢的长大。日子渐渐好了起来，然而命运总是爱捉弄他们。
不幸便从前年开始了。乔氏熬伤了眼，后为了能按时交付，彻夜赶工，又染上了风寒。
经过一阵子调养，虽是痊愈，却还是伤了根本，留下了病根，久咳不止。因着咳疾，耽误工期不说，绣嫁衣的技艺也不比从前，今年冬日起，乔氏便手僵不能直，活也几乎没有了。
姜晚小心翼翼的捧着褐色汤药，边喂药边哄着乔氏道，“母亲，良药苦口，喝完药，您马上就会好起来的。阿晚现在别无所求，唯一的心愿就是母亲能早日康健，等我长大，定要好好照顾母亲，再也不会让您受累了。”
看着女儿乖巧懂事的模样，乔氏眼眶发酸，她还是成了阿晚的拖累，心中愈发悔恨，“好阿晚，原是娘亲的不是，无一技之长，什么都做不好，若是你……当初没有选择成为娘亲的孩子，如今定不会吃这些个苦头。”乔氏心知，若是自己一直不能康复，不需多时，终将撒手而去，那彼时阿晚又该如何自处……
乔氏的心不由地绞痛了起来。
积重难返，病情一直未见起色。咳疾诊治的开销不少，家中用度一缩再缩。即便是每月都有林先生的接济，也是杯水车薪。乔氏下定了决心，瞒着阿晚偷偷停了药。
那一日却正好被路过房门口的姜晚听见了，乔氏和翠微想隐藏的秘密。
“夫人若是每每无药，小姐看到必会担心的。况且您这身体若是不服药，怕是撑不了多久啊，夫人三思，万万不可啊。”翠微万分忧虑，带着哭腔道。
乔氏恹恹的说:“你莫要声张，阿晚若是问起，就说我已喝药睡下便可。家中所剩钱粮不多，吃饭都将成问题，还看劳什子病呢。我身体我怎么会不知，本就只是吊着口气，何苦费这些个银子。”，言语中带着些自嘲，“病能不能痊愈我是不知的，但是病好之前，人都要饿没了。阿晚能好好的活着，即便我下去地府，也可瞑目了。莫要再多提了，去吧。”
“是。”翠微哽咽的应了一声。
那刻她是埋怨母亲的，可是自己却只能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能自己大声喊出来，已然泪流满面。
她深知若有他法，没有人会愿意舍弃生命。只是从来不曾有人问过她的想法，再多的钱财也换不回她的母亲。若只有自己独享衣食无忧，她宁愿与母亲一起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也无妨，好歹她还有一个家。
不过一月，为了维持生计，翠微还是无奈签下卖身契，卖与他人为婢。主仆缘尽，乔氏垂泪，翠微拜别。
这事还是邻家大娘与旁人闲聊的时候，姜晚躲在墙侧偷听到的。
翠微于母亲而言情同姐妹，堪比手足，如今迫不得已舍了翠微，她能感受到母亲有多么的难受。她不能提及，不敢问起，生怕戳了母亲的心窝子。既然母亲不愿意自己知道，她只能把这些个秘密都藏在心底。只要自己乖，母亲会放心些。思虑少了便不会伤神，没准还也能快快好起来。
翠微依旧得了空就回来，与从前在时无异，仿佛无事发生过。
“小姐，来看看，这新布料，可以做好几身衣裳呢。”
“小姐，这个糕点，寻常地方是吃不到的，我知你最爱便是这甜食了。”
“小姐，这里有灰尘，快去夫人那儿躲躲，我给你们烧点热水暖暖。”
“小姐，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些来，莫要饿着肚子。”
每每听到翠微的声音，姜晚总会觉得感动和内疚，为了她与母亲，舍弃了自由身。
……
七岁的姜晚从母亲生病起就体会到了银钱的重要，若是自己有赚钱的能力，母亲何至于积劳成疾。日子过的虽苦，却从未抱怨过乔氏没能给她带了锦衣玉食。
别家的孩子有各种玩具，回转的风车、七巧图、陶响球、各式的泥货，可姜晚从来都不央求乔氏买给她，她只会路过时默默的瞟一眼，触及后立刻错开。
所有的艳羡都不能让乔氏知道，她不想乔氏为难。姜晚自知生长在贫家，不会也不能像其他孩童一般无忧无虑，天真撒娇，她有着自己的成熟，不敢任性妄为。
可每年的生辰那天，她喜欢已久的玩具都会如期而至。她知道这些都是母亲省着几餐不食，节出来的。母亲待她是顶顶好的。
知女莫若母，阿晚在集市上的一个艳羡的眼神亦或是一个短暂的停步，乔氏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明白阿晚是喜欢这些玩意儿的。明明是个稚子，在最应该撒娇任性的时候，却过得如此小心谨慎，懂事得让她很内疚，她真的是个很没用的母亲。
可即便是没有闲余的钱财，乔氏还是会竭尽全力满足她那小小的心愿。
姜晚总会在月落之际，虔诚的祈求神明，让母亲早日康复，能陪她岁岁年年。
但总事与愿违。
年关将至，街上路人寥寥无几，皆是双手揣袖子，行色匆匆。三五摊贩处，零星的烟雾仍在升起，卖炭的，卖包子的，卖炊饼的……若不是为了活命，谁会愿意于这久站兴许会冻掉脚趾的天气里，哆嗦着身子在街边吆喝，候着那不一定会出现的客人。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林先生带着姜晚刚踏出门槛，脚下生生一顿，原先久坐有些僵硬的双腿，似乎突然有些刺痛感，叹道这天冷的越发冻骨了。
姜晚感觉到了林先生的停顿，便抬头望向林先生，道“哈~先生是怎么了，怎走的如此之慢？”
瞧着姜晚冻得通红的脸，林先生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母亲病中已是自顾不暇，可怜的孩子，无人照拂，出门衣服都叫穿的如此单薄。
想罢，弯身搂起姜晚，将身后披着的斗篷往她身上拢了拢，给予这孩子温暖。
姜晚圆滚滚的眼睛都笑成了峨眉月，那一点红痣不偏不倚的长在了梨涡处，像极了绽放的红蕊梨花，“谢谢林先生，您对我是顶顶好的，等我长大，定会待先生如兄如父一般！”
林先生痴痴的看着手臂上被他圈住的姜晚，任其嬉笑，有些出了神。
这两年间，她的模样长开了些，从粉团子，到现在眉眼渐渐清晰，将来定会是个美人胚子，长看还似有一点她的影子。想了想便自嘲的摇摇头，如此荒唐之事，怎会有可能，大概是自己太想她了吧，不知她是否安好。
林先生就住在黎城城南的后巷中，一间房和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姜晚一家就住在他的隔壁。虽说是一家，但是家里只剩下一个母亲了。父亲早逝，母亲乔氏模样姣好，性子纯良，与人为善，早些年经常会有媒人进来相看，不乏说媒之人，可乔氏都一一婉拒了，她从未想过改嫁。
姜晚知道，母亲不想改嫁全是为着她。
乔氏和她的丫鬟翠微共同将姜晚拉扯长大，主仆二人夜以继日的刺绣赚些银子，只为了让她能有一个单纯快乐的童年。邻家大娘心善，瞧这孤儿寡母的，偶尔会介绍新娘嫁衣予其缝制，幸得乔氏有着一双巧手，总不负期望，新娘们都很满意，给的赏钱也就多了些。
暑往寒来，姜晚在慢慢的长大。日子渐渐好了起来，然而命运总是爱捉弄他们。
不幸便从前年开始了。乔氏熬伤了眼，后为了能按时交付，彻夜赶工，又染上了风寒。
经过一阵子调养，虽是痊愈，却还是伤了根本，留下了病根，久咳不止。因着咳疾，耽误工期不说，绣嫁衣的技艺也不比从前，今年冬日起，乔氏便手僵不能直，活也几乎没有了。
姜晚小心翼翼的捧着褐色汤药，边喂药边哄着乔氏道，“母亲，良药苦口，喝完药，您马上就会好起来的。阿晚现在别无所求，唯一的心愿就是母亲能早日康健，等我长大，定要好好照顾母亲，再也不会让您受累了。”
看着女儿乖巧懂事的模样，乔氏眼眶发酸，她还是成了阿晚的拖累，心中愈发悔恨，“好阿晚，原是娘亲的不是，无一技之长，什么都做不好，若是你……当初没有选择成为娘亲的孩子，如今定不会吃这些个苦头。”乔氏心知，若是自己一直不能康复，不需多时，终将撒手而去，那彼时阿晚又该如何自处……
乔氏的心不由地绞痛了起来。
积重难返，病情一直未见起色。咳疾诊治的开销不少，家中用度一缩再缩。即便是每月都有林先生的接济，也是杯水车薪。乔氏下定了决心，瞒着阿晚偷偷停了药。
那一日却正好被路过房门口的姜晚听见了，乔氏和翠微想隐藏的秘密。
“夫人若是每每无药，小姐看到必会担心的。况且您这身体若是不服药，怕是撑不了多久啊，夫人三思，万万不可啊。”翠微万分忧虑，带着哭腔道。
乔氏恹恹的说:“你莫要声张，阿晚若是问起，就说我已喝药睡下便可。家中所剩钱粮不多，吃饭都将成问题，还看劳什子病呢。我身体我怎么会不知，本就只是吊着口气，何苦费这些个银子。”，言语中带着些自嘲，“病能不能痊愈我是不知的，但是病好之前，人都要饿没了。阿晚能好好的活着，即便我下去地府，也可瞑目了。莫要再多提了，去吧。”
“是。”翠微哽咽的应了一声。
那刻她是埋怨母亲的，可是自己却只能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能自己大声喊出来，已然泪流满面。
她深知若有他法，没有人会愿意舍弃生命。只是从来不曾有人问过她的想法，再多的钱财也换不回她的母亲。若只有自己独享衣食无忧，她宁愿与母亲一起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也无妨，好歹她还有一个家。
不过一月，为了维持生计，翠微还是无奈签下卖身契，卖与他人为婢。主仆缘尽，乔氏垂泪，翠微拜别。
这事还是邻家大娘与旁人闲聊的时候，姜晚躲在墙侧偷听到的。
翠微于母亲而言情同姐妹，堪比手足，如今迫不得已舍了翠微，她能感受到母亲有多么的难受。她不能提及，不敢问起，生怕戳了母亲的心窝子。既然母亲不愿意自己知道，她只能把这些个秘密都藏在心底。只要自己乖，母亲会放心些。思虑少了便不会伤神，没准还也能快快好起来。
翠微依旧得了空就回来，与从前在时无异，仿佛无事发生过。
“小姐，来看看，这新布料，可以做好几身衣裳呢。”
“小姐，这个糕点，寻常地方是吃不到的，我知你最爱便是这甜食了。”
“小姐，这里有灰尘，快去夫人那儿躲躲，我给你们烧点热水暖暖。”
“小姐，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些来，莫要饿着肚子。”
每每听到翠微的声音，姜晚总会觉得感动和内疚，为了她与母亲，舍弃了自由身。
……
七岁的姜晚从母亲生病起就体会到了银钱的重要，若是自己有赚钱的能力，母亲何至于积劳成疾。日子过的虽苦，却从未抱怨过乔氏没能给她带了锦衣玉食。
别家的孩子有各种玩具，回转的风车、七巧图、陶响球、各式的泥货，可姜晚从来都不央求乔氏买给她，她只会路过时默默的瞟一眼，触及后立刻错开。
所有的艳羡都不能让乔氏知道，她不想乔氏为难。姜晚自知生长在贫家，不会也不能像其他孩童一般无忧无虑，天真撒娇，她有着自己的成熟，不敢任性妄为。
可每年的生辰那天，她喜欢已久的玩具都会如期而至。她知道这些都是母亲省着几餐不食，节出来的。母亲待她是顶顶好的。
知女莫若母，阿晚在集市上的一个艳羡的眼神亦或是一个短暂的停步，乔氏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明白阿晚是喜欢这些玩意儿的。明明是个稚子，在最应该撒娇任性的时候，却过得如此小心谨慎，懂事得让她很内疚，她真的是个很没用的母亲。
可即便是没有闲余的钱财，乔氏还是会竭尽全力满足她那小小的心愿。
姜晚总会在月落之际，虔诚的祈求神明，让母亲早日康复，能陪她岁岁年年。
但总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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