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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托孤(一)

    乔氏终究是撑不住了,开始缠绵卧榻。

    林先生牵着姜晚一同回家。刚刚进屋门,就看到了乔氏弓着身子,拈着绣帕抵住唇咳个不停,似是下刻要将肺腑都咳出来了,青丝未挽,尽散在床侧。因着咳疾夜夜难以安睡,皮肤黄白斑驳,眼下有些青黑,形容有些枯槁,谁能看出她原本是个楚楚动人的女子,仅二十五岁的女子快熬成了暮春。

    姜晚才恍然明白,平日里的母亲面色晄白,原是让翠微早早来抹了粉等着她,现下咳得妆都花了,原本暗黄的脸色便显露了出来。就连之前当着她面,母亲不经意间的轻咳病症都是刻意隐忍的,她还庆幸的以为是病快要好了,今日却亲眼看到母亲毫无遮掩,咳得痛苦不堪的样子。谁曾想到那些几次的轻咳都是母亲实在难捱才咳出了声的。

    难怪母亲总是催着她去找林先生,这样一来母亲一人在家时,就可以不必强撑着了。姜晚不知何时开始母亲病的如此严重。一声声的咳嗽,咳得她心都揪了起来,慌忙跑过去,一把搂住了母亲。

    林先生不忍亲视,转身去了院子。

    屋内仅乔氏一人,她听见女儿的声音,吃力的睁开了眼,双手半撑着身子支了起来。姜晚贴心的将枕头垫在乔氏的背后,扶着她靠过去。

    姜晚在手上哈了一个口气,快速搓手,将自己的手搓暖了后,撩起薄被一角,揉搓着母亲的手,疏通血脉,笑容灿烂的望着乔氏道,“母亲,暖暖。”

    乔氏呆呆的望着女儿夸张的笑容轻轻蹙眉,这孩子总是藏不住自己的心事,那么小却乖巧的让她自责。早上她咬牙让阿晚身着单薄的棉衣出门,她自是知晓今日天寒似冰窟。刚进门时,她便清楚阿晚并未因挨冻而身体僵硬,显然是被暖过的。是了,林先生心细如尘,照顾得当。

    母亲的手有些糙了,原先那双保养得宜的柔荑因着冬日刺绣,长满了冻疮,可没有多余的闲钱买手脂了,小指隐隐有溃烂的迹象。姜晚只能小心翼翼的搓着冰凉的手,避开那些伤口。可伤口太过刺目,她还是忍不住将温热的泪水滴在了乔氏的手上。可是乔氏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温热。

    姜晚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出神,明明近在咫尺,却似是远得无法触及,有些紧张的唤道,“母亲,母亲。”

    乔氏回了神,嘴角微微上扬,宠溺的抚摸着姜晚柔软的头发,声音轻哑,“阿晚乖,娘亲不冷,林先生可是在忙?”

    姜晚摇了摇头:“林先生还在院子里,刚送我过来,母亲找林先生可有事?我去领先生进来。”说罢,便跳下床,跑着去了院子。

    乔氏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阿晚小不点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了,有些事必须尽快打算了,怕是时日无多了。

    阿晚,我的好阿晚。

    ……

    姜晚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到林先生跟前佯装无事发生,“先生,母亲应有事相商,您进去一趟见见她,可好?”

    林先生看着姜晚还有些湿润的睫毛,思忖片刻,神色有些凝重的点头道,“恩,阿晚去穿些衣服莫要挨冻,可以在这院子里先玩会,冷了就回屋罢,我先同你母亲说会话。”说完揉揉阿晚的头,便转身走向屋内。

    姜晚注视着林先生进屋的背影后垂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了一片阴霾,她摇摇头,希望是自己猜错了。想罢,便去了添了衣服,走向院子里大树下的秋千。

    乔氏盯着林先生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低眉隐去所有情绪,希望他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思。

    林先生看着半倚在床头的乔氏,瞧见乔氏干裂的唇,帕子内侧洇着点点血迹,便从桌上拿起木杯,倒了些热气腾腾的水,递给乔氏,“姜夫人,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瞧着应是翠微刚刚煮的。”

    乔氏点头谢过,手有些颤抖着接过杯子,含了一口水,润了润喉,轻了轻嗓,正色道,“先生请坐,不知先生近来可否安好?”

    林先生淡笑道,“还是老样子,夫人该多注意些身体才是,若是银钱上有顾虑,我有余钱可付夫人的药费,莫要阿晚担心。”

    乔氏摇摇头,看着窗外树下当着秋千的孩子道,“谢过先生了,我这身子已药石不灵。先生应是知道翠微大前日已成婚了吧?”

    林先生点点头道:“我是知的,出嫁前夕翠微来我处,托我照顾夫人和阿晚。我已应下。”

    乔氏闭上了眼,想象着记忆中的翠微,声音微哑,“翠微和我是自小的情分,胜比亲人。因着阿晚,我还是不得不舍了她,她亦明白。她这人念旧,不管自己多忙多累,都总是抽空回来看我们娘俩,我是极感激她的。先生,又可知她为何突然出嫁?”

    她蓦地睁开了眼,脸上浮现一丝凄楚的笑容,“终是我误了她啊。她生的眉目清秀,我知道相上她的人很多,其中亦有她钟意的。她自小偏爱文墨,本可嫁为秀才妻,今朝却沦为商人妇,只是为的聘礼能多些。夫妻情投意合,举案齐眉,本是她一生所愿,现下也是放弃了。

    我当真希望她可以自私些,能为着自己此生的幸福考虑,不要再顾及我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草草嫁人,余生就这样托付了。如今,只盼她夫君对她能多点真心。”

    乔氏掩面低声的啜泣,手帕微拭泪珠,“商人重利多别离,她今日是来辞行的,须伴夫君迁至南国了,还将聘礼大部分硬是留于我这,她想用这钱治我的病。

    远至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若是没了银钱她该如何是好。先生应知我大限已至,这钱用于我处,徒劳无益。我真是无用,既护不了翠微,又护不得我的阿晚,她还如此怜小,只怕是此刻我死了也是不得瞑目的。”

    林先生站起来,躬身拢手正色道,“即便夫人不嘱咐,林某人亦不会袖手旁观。前年,林某身无分文落魄潦倒,昏迷于路边。垂死之际,若不是夫人搭救,将我带回,予我一屋栖身,一饭温饱,我早已是缕孤魂,何来今日之安生。每月我都将所挣银钱存下,亦是日后予阿晚的嫁妆,我知这些银两是远不够我还恩的。”

    随后林先生举手起誓,“夫人放心,我林意南允诺应誓,有我在一日必定护得姜晚周全,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