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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溪畔雀鸟,水清云清

    雀鸣春和李、白两人成为好友,算来已经半年有余。白鸟大雀鸣春两岁,李惟清大雀鸣春五岁。按理来说李惟清年长该为兄,可他却没一丁点儿兄长的架子,不知道是没有自觉还是不和这两个压根没把他当哥的小崽子一般见识。

    三人认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天的阳光明媚但不焦热,风很清爽,又很慵懒。小溪潺潺地流,撞击在光滑石壁上,如鸣佩环,教人怡然自乐。

    雀家的野侄儿像往常一样折根柳条抽着杂草往林子间晃悠,在小溪里头捉了会小鱼小虾,觉得口渴了,便朝着上游的方向摇头晃脑地掬了捧水喝。这是雀鸣春的歪理,觉得这样即使自己站在河里,也不算是在喝自己的洗脚水了。

    待他一顿痛饮过后,便听到清亮的笑声传来。雀鸣春抬头朝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和她似是年龄相仿的少女,一头红发,一袭白裙,欢快地在比他喝水的上游还上游的地方踢着水。

    分明那里刚才还空无一人!

    雀鸣春脸色一僵。不是觉着自己白天撞了女鬼觉得害怕,而是觉着,他娘的,大意了,喝了这小娘们儿的洗脚水!

    少女似是懂他的想法一般,眼神促狭,笑得花枝乱颤:“你喝了老娘的洗脚水。”

    你还敢说出来,看小爷怎么教训你!

    雀鸣春适时年少轻狂,那日对白鸟白姑奶奶做的壮举若是放到现在,他是断然不敢做的。雀鸣春在白鸟面前当且仅当了那一次的真男人——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步流星地淌着溪水,走到比白鸟泡脚的上游还上游的地方,脱了裤子便开闸泄洪。那洪水来势之凶,竟有几滴溅出,直奔着少女骨肉匀停的小腿而去。

    白鸟“蹭”地一下抽回白嫩的脚丫,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雀鸣春提上裤子,瞧着吃瘪的白鸟,神采飞扬。这一刻,鸣春少年,春风得意,尽显锋芒。

    ……

    山林之中,刀影成网。

    那白如晨星的刀光连绵不绝,遇树便折,由刀尖的点连成寒意凛然的白线,线与线纵横交错,再连成面,面与面重叠,最终成阵。那被斩出的刀线竟不可思议地在空中密密麻麻地凝实,明明缥缈如云气,可却冽如玄冰。刀阵中心,黑发飘扬的少年扭动手腕,一抖,刀尖便由外向内,被他“甩”进了鞘中。直到刀锷与刀鞘碰撞的锵鸣声响起,那些刀线才无声地化开,如雾般漫卷、升腾,缓缓消散。

    “兔兄,你叫什么名字?”李惟清蹲下身,在野兔边上与之交头接耳。

    阵中的野兔缩着脖子,一动不动。但别说是野兔了,就是换只野狼野熊乃至一般的野生雀鸣春在此,也都是一样一动不敢动。唯一的区别就是野兔野狼野熊会不敢吭声,但是野生的雀鸣春会怪叫道:“神经病吧!搞这么大阵仗!”

    但可惜现在只有野生的小兔子,所以没人能对李惟清这一手暗含法理的精妙刀招发出由衷的敬佩与赞叹。

    “什么?你叫什么不重要,但是今日非要和我李惟清结伴而行才能此生无悔?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你我人兽殊途,终有一日会分道扬镳……”李惟清挠挠头。

    那野兔终于缓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撒腿就跑,可李惟清慢悠悠地起身,却一步就又跨至它面前:“唉,兔兄你这是何苦,莫要太过伤心……”

    野兔掉头再逃,李惟清围追堵截,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兔兄盛情难却,小弟再三推脱,就不是抬举了不是?小弟虽是不才,可这脑瓜也还算好使,刚好有一良策。”

    他戏精上身,乐此不疲。

    “不如兔兄你就浴火重生,轮回成人,你我再重逢,你此世肉身,便由我护法在腹中。”

    “兔兄!不必再客气了,你还要去往何处?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是作甚?我那烤你的树杈子都在河边支好……为你护法的法坛都已经立好了!”李惟清一把捞住这肥硕健美的野兔的耳朵,将其牢牢抓在手里,“是了,兔兄。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气。我已为你备好上等的椒盐与辣子,保证兔兄的味道,更上一层楼。”

    他忽然听到林子外边一声尖锐的叫喊,惊飞一窝小雀儿。

    李惟清神色一紧,匆匆往出走,扫了一眼手中的野兔,感慨万千:“原来兔兄竟是只母的。”

    ……

    林间溪边,热火朝天。

    李惟清提着沉白刀鞘得长刀从一颗参天大树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溪边的石头上,还没等看清人影,就听那边传来白鸟恶狠狠的声音:

    “喝啊,你倒是喝啊,怎么不喝了?姑奶奶让你喝足喝饱,喝干净你那一泡天杀的童子尿!”

    看来人没事。李惟清心里一松。行吧,这种情况不可能是什么追兵了,一般有事也是别人有事。

    他快步走过去,难得地大吃一惊。

    只见那小溪后浪推前浪,溪水滔天,水花四溅。泼辣少女红色的长发被打湿,发丝黏在脸上。她的白裙湿透,紧贴在玲珑有致的身躯上,阳光为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镀上一层美好的淡金色,俨然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名画——如果她没骑在谁的身上,双手死死地摁着他的后脖颈子,把他的脑袋浸在水里。

    被骑在身下的看身形似乎是个小孩儿,此刻怕是早已使出了浑身解数,扭动腾挪,活像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这“鱼”剧烈地扑腾着,奈何这红发少女手劲之大,他再是挣扎也仍然动弹不得。

    还行。李惟清看着那颗头颅旁边一串串冒上来的泡泡,又心道,就是喝点水,死不了,无大碍,但活受罪。

    不知道是怎么惹着这位姑奶奶了,这小辣椒是一般人惹得起的?李惟清叹口气,摇了摇脑袋,心想这可怪不得谁,纯属是倒霉喽。

    “这是在弄啥呢?”李惟清提着野兔,面向白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嘴上还是烂话不断:“我给咱俩逮只兔子吃的功夫,你给咱俩逮个人回来?这人肉不兴吃的吧,你这就已经开始过水焯一遍准备下锅了?”

    白鸟转过头来,正要答话,但跟着动作手上劲儿一松,那活驴一样的小子就要挺起身来。白鸟又转过去,一个额头重槌砸在雀鸣春后脑勺上,给他砸得昏天黑地,末了还补上一脚,给他死死地踩在水里,头也不回,专心地对付着这条求生欲极其强烈的“大鱼”,愤然道:“李惟清,这小子敢撒尿!”

    “啊?”李惟清更懵了,他把已经敲死了的兔兄丢在一边,掸了掸藏青色衣服上沾着的碎叶和尘土,有些不可置信:“你白鸟仙女路见不平一笑而过大梦三天一统江湖也就算了,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吃喝拉撒屎尿屁?”

    “你少胡言乱语张口就来!”白鸟咬牙切齿,“你听我说!”

    “你等会再说,你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不对?”白鸟警觉,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环视四周,右手连忙探进怀里,左手捏了个指诀,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李惟清一挑眉,冲着“鱼”抬抬下巴,“他不动弹了。”

    白鸟“啊”的一声,连忙起身。哗啦的水声中,雀鸣春缓缓浮起在了水面。

    ……

    幽暗却颇为干燥的山洞深处,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他们的中间隔着一堆篝火,篝火上架着一只烤兔,噼啪作响,香味四溢。稍远的地方,有一位少年躺在草席上,死活不知。

    “……然后他竟然淌到我面前的水里,脱了裤子就尿!”白鸟想起还是咬牙切齿。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爽而舒适的麻布衣衫,衣衫虽为灰色,却丝毫没有遮掩她的出众容貌,反而将她的面庞衬得更加白皙清丽:“亏我还拿捏足了气势,暗自警惕是不是那些个追来的人!”

    “如此说来,这位小兄弟还真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李惟清摸着下巴,颇为钦佩,“指不定这次你能棋逢对手。无敌终归寂寞,能得一旗鼓相当的对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行,一骂骂两个。白鸟早就习惯了李惟清的怪话连篇,也懒得和他计较:“但是有个事儿啊……不是怕这小子呛水呛出什么毛病吗,我就给他都查过了,这小子的体魄就是一般人,基本上不大可能是追兵了。”

    李惟清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什么追兵能对着你撒尿然后被你把脑袋按在河里当马骑?

    于是他快人快语,抱拳拱手:“您圣明。”

    “然后呢?”李惟清紧接着问,不像方才那么漫不经心,因为他知道按白鸟的性子,说“有个事儿”就是这少年身上有什么不大一般的,值得她提一嘴的事儿。在自己二人这种尽可能不要节外生枝的情况下,还能让她提一嘴的,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儿。

    “他根骨不错的,应该是个练气士的苗子,”白鸟的面色也稍稍凝重起来,“本来应该是。”

    李惟清用眼神示意白鸟接着说,然后伸手转着烤在篝火上的野兔,不时地撒些香料上去。

    “他被下了毒。”白鸟说,“好一阵子了,少说有十年。毒素淤积在身体里,堵塞住窍门,导致他连第一步的‘养气’都做不到。下毒之人每次用的毒应该是很少的量,数年来慢慢让毒渗透在这小子的身体里,到了现在都快要腌入味儿了。而且这毒下的极其隐秘,若不是精通毒理且有特殊手段的练气士,怕是看不出来……”

    她有些欲言又止。

    “你的意思是,下毒的是他亲近之人所为,至少是隔三岔五就能见得到的人。”李惟清接了她的话。

    “嗯,应该是下在饭菜或者水里的毒,”白鸟点头,“这毒虽然下得隐秘,但是手段并不高明,只是单纯地靠毒素堵住了他行‘念意’的脉络,如果是有些本领的毒师,应当直接毒废他的经脉才是。可话虽如此,这经年累月的毒也够要这小子几条命了,可你也看到了,午后那阵子他扑腾得那么起劲儿,完全不像个身体孱弱之人,甚至力气要远大于他这个年级的小孩儿……可细皮嫩肉的,也不像出身贫苦人家,每天干活才练出的力气,很怪。所以,要不要……”

    言罢,她看向李惟清。她的眸子是奇异的蓝色,清澈见底,如水洗过后无云的天空,漂亮极了。但此时那双眼睛里装进了这山洞的昏暗,比起蓝,更近墨色。篝火的焰苗在那双眼睛里跳着,一时间竟让她的眼神带了晦暗不明的意味。

    李惟清没去看她的眼睛,也没接话,只是漫不经心地转着烧烤。他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可此时却有种稳重沧桑的气质。细碎的额发稍微挡住了他的眼睛,隔着篝火,有阴影打在他的脸上,所以白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时间山洞中陷入了沉默,只余火声。白鸟有些局促地用她青葱般的手指绕着鬓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那我管啦…?”最后还是白鸟打破了沉默,“主要是我们俩现在也自身难保,我不知道该不该管,会不会又因为这个添很大麻烦,有点怕,不太拿得定主意,就想和你商量商量……而且你也知道我这个,就是、哎,对他这种情况也有点好奇……”

    “管啊,”李惟清说,“当然要管了。”

    他轻轻地笑起来,嘴角勾起地弧度恰到好处。他本就生得清秀俊美,棱角分明,此时浅浅一笑有种说不出的温润柔和。

    少年俊朗,笑意最是动人。

    白鸟定定地看着李惟清,半晌才回过神来:“哦哦!我还怕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

    “你不是说了,下毒之人手段甚是平庸?”李惟清轻轻说,“那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其实也挺麻烦,他这毒堆积太久了。”白鸟也有点犯愁,皱起了好看的眉毛,“只能等他醒了问问情况,一点一点调理着来。”

    “那也要管。”李惟清说,“没遇见就算了,既然已经碰到了,能帮就还是帮一帮。他瞧着比我们还小个几岁,能几年如一日地被下这样的毒,就说明周围没人能帮他。既然现在只有我们能帮,不管我们心里都过不去。如果是因为现在我们后面钓着那些人就视若无睹,其实掉头去投靠他们,答应他们当初的提议也还不错,至少我在教里能混个护法,你能混个小圣女做做。”

    “——主要还是你给他喝了那么多水。”李惟清在“你”上加重了语调。

    “好嘛……自己惹的摊子自己收拾。”白鸟苦起脸,“不过虽然他已经这样了……”

    李惟清心想,她下一句要说:还好遇见了我。

    白鸟忽然神采飞扬,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眸子亮得像澄空出了太阳:“还好遇见了我!看本姑娘怎么给他好好祛祛毒!”

    李惟清乐了。他瞧着被串在木棍上,架在篝火上的野兔,觉着兔兄不愧是兔兄,闻着可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