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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南北问题

    翌日,陆羽起得很早,洗漱停当后,美美地吃完一顿早餐,又悠闲地喝了会儿茶后,才在陆安的陪伴下,慢慢悠悠地踩着开课的点儿来到了陆氏学堂。

    一进院子,并没有听到读书声,陆羽心里有些纳闷,没敢直接走进学堂,而是轻手轻脚地溜到了窗户旁边。透过窗棂的边缝,他见学童们正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而陆老三身边则围着那几位“虾兵蟹将”,嘀嘀咕咕的也不知他们在聊些什么,不时还放声大笑。

    陆羽随即明白过来,合着昨天这帮小屁孩儿一大早就读书,是给自己摆的迷魂阵啊!也不知他们今天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陆羽,何故探头探脑而不进学堂?”

    箐竹先生宏亮而低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吓了陆羽一跳,他赶忙转身,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向先生施了一礼,随机应变道:“先生昨日让学生罚站,后来学生晕倒。今日还未曾得到先生许可,是以不敢贸然进入学堂。”

    “嗯,昨日受罚之事,你还记挂在心,孺子可教也。”箐竹先生赞许地看了陆羽一眼,眯着眼点了点头道:“既然康复,为师便准你进学堂读书,但不得再惹是生非,你可听清?”

    “是,先生。”

    陆羽忽然想到学堂门口若是再有什么陷阱,正好可以让老师顶缸。于是他又施一礼,低头暗笑,随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先生请。”

    箐竹先生发觉陆羽比以前知书达理,满意地“嗯”了一声之后,又迈着他那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地步入了学堂。

    陆羽见门框上并没有掉下什么东西,虽有点意外,但也放心地和陆安跟了进去。

    刚一进门,陆羽就感觉有一道如箭一般的目光狠狠地向自己射来,不用看他也知道是陆飞。他也不回看对方,只是低着头和陆安快步朝自己座位走去。

    他二人刚刚走到座位前,还未来得及坐下,箐竹先生已经在大案前站定,一位年长的学童便领着学生们起立,向先生鞠躬请安,他二人只好跟着匆忙行礼。

    箐竹先生的目光扫视一遍,微微颔首,在紫檀木的靠背椅上端坐下来后,方沉声道:“坐吧。”

    学童们纷纷就坐,陆飞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陆羽,见陆羽很自然的坐了下去,他的眼眸闪过一抹狡猾,可那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舒展开就僵在了脸上。

    眼看陆羽就要一屁股坐下时,却忽然像扎了一个马步似的虚蹲在椅子上方,用袖子将椅子上的那几颗小木钉拂到地上后,才安然坐下。

    奸计没有得逞,陆羽惨叫的好戏也没有看成,陆飞有点失望,气恼地狠狠瞪了一眼那几位“虾兵蟹将”,似乎是在埋怨他们出的点子实在不怎么样。

    这段小插曲箐竹先生自然不知,他坐在大案后也不讲话,从案头上拿起一本略显残旧的《汉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学童们也老老实实地端起自己的书本,摇头晃脑,有模有样的大声朗读起来。

    陆羽从书袋中掏出一本《千字文》,也跟着像模像样地读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学童们朗读了小半个时辰,见箐竹先生把书一合,往大案上一放,便纷纷安静下来,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倏地变得紧张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该是先生考教功课的时候了,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求神拜佛,千万别点到自己的名字。

    第一个倒霉蛋儿走到了先生跟前,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箐竹先生让他识字,结果才区区十个汉字,就念错了两个,箐竹先生予以纠正后,拿起案头的戒尺,毫不客气的高高举起,朝那孩子的手心上打了下去。

    两指来宽,三分薄的木戒尺击打肉皮发出“啪”地一声脆响,看得学堂里年纪稍小的学童们噤若寒蝉,而年长一些的,要么苦着脸,皱着眉,要么条件反射般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陆羽一直以为这位老先生挺好糊弄,没想到他还真打,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小孩挨了两个板子,含着泪给先生鞠了一躬,才走回座位。

    第二个被叫到前面的是一位年长一些的学童,看样子有十四五岁,他手里拿着一本《论语》,一脸忐忑地走到了先生跟前,恭敬的把书本放在先生的大案上,轻声道:“先生……昨天温习了‘学而篇’。”

    “背吧。”箐竹先生手捋胡须,半眯起了眼睛。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那学童站得笔管条直,背着手,每背诵一句,脑袋能摇上好几下,起初他吐字清楚,声音洪亮,而且抑扬顿挫的十分好听,等背到了后面,就打起了磕巴儿,再到后面就支支吾吾地背不下去了。

    “学而篇,总共才十六句,且皆是短句,可你倒好,已学三天,却只能知晓九句。”箐竹先生说罢,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学童倒很自觉,也不辩解,瞄了一眼案头上的戒尺,老老实实地伸出了左手,声音有些发颤道:“学生知错,请先生责罚。”

    学堂里又传来“啪啪”地声音,一共七响,声声入耳,让人闻之不寒而栗。

    陆羽一琢磨,刚才那小孩念错了两个字,便挨了两下板子,这小子忘了七句,便被打了七下,忙低头看了一眼《千字文》。

    我的天啊!一句也不会背啊!一千个字呢,这要是按字算的话……

    他越想,越感觉后背冷风袭袭。

    板子打完了,那学童向先生深施一礼后,才转身走回座位。

    陆羽见他疼得龇牙咧嘴,那只挨打的左手看上去比右手肿大了一圈。不过,这小子也算有种,刚才挨板子时,居然咬紧牙关愣是一声没吭。

    陆羽刚默默地给那小子点赞,就听到箐竹先生点到了自己名字,他只好拿起书本,边走边琢磨怎么躲过一劫。

    看着陆羽的背影,陆安不免有些担心,更是有些纳闷。近两年,箐竹先生几乎不检查陆羽和陆飞的功课,倒不是特意关照他俩,而是实在是对他们太失望了,每次都是一问三不知,打了也是白打,久而久之先生干脆都懒得搭理他们,任其自生自灭。

    陆氏学堂和外面的私塾差不多,也是从方块字开始教起,认识一些简单常用字后,再教《千字文》,以掌握更多的汉字。

    等背到滚瓜烂熟后,才开始正经学习儒家典籍。一般是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观其发越;再读《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处。

    简言之,学《四书》的顺序是“学论孟庸”。

    等把《四书》做到耳熟能详之后,才开始学习《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简称《五经》。

    而陆羽,年满十六周岁,还在《千字文》上打转悠,学堂里的同龄人基本都已学完《四书》,对《五经》也都有所接触,就连伴读书童陆安,比陆羽还小一岁,都已学到《中庸》,可见陆羽的学习速度是多么“惊人”。

    要是以前,箐竹先生自然懒得理会陆羽,但他发觉大病之后的陆羽,多少有所长进,便又起了点拨的心思,故而今天特意要考教一下,想督促一番。

    陆羽并不清楚箐竹先生的一番苦心,他硬着头皮走到近前,规规矩矩的把他那本皱皱巴巴的《千字文》放到了大案上,心里琢磨怎么才能少挨几个板子。

    “陆羽,《千字文》你学了多久了?”箐竹先生也不看陆羽,沉声问道。

    陆羽其实也记不清了,在他的记忆里,好像是十岁才进的陆氏学堂正式开始学习,便答道:“大概……六年左右吧。”

    “你可会背?”箐竹先生看着陆羽,脸上一副“我就知道你不会”的表情。

    陆羽觉得如果继续顺着先生说下去的话,九成九要挨板子,所以他打算转移话题,便摇了摇头,故意嘴里嘀咕道:“《千字文》有什么好学的,会背了又能如何。”

    “嗯?”老先生诧异地看了一眼陆羽,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口出狂言,本欲发火,但马上意识到陆羽八成是故意说大话,好找借口不学,便没好气道:“那《四书》《五经》呢,难道也不用学了?”

    陆羽本想说“我看也不用学”,但他知道,在儒家思想根深蒂固且占统治地位的这个时代,诋毁圣人学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便改口道:“儒家学说,源远流长,不但要学,而且要学一辈子。只是学生愚钝,有些事想不明白。”

    “何事不明?”箐竹先生微微皱眉,纳闷道。

    “先生,学生认为读书人自当读圣贤书,并时时刻刻以君子之标准要求自己,要力争做到‘吾日三省吾身’。”

    说到这儿时,陆羽放慢语速,也摇头晃脑找起感觉来,方才听那学童背诵“学而篇”时,他记住了这句话,所以故意卖弄一下,想博得先生好感。

    箐竹先生自然知道他现学现卖,但引用的还算贴切,还是颇为欣慰的看了一眼陆羽。

    陆羽心里小得意一下,继续朗声道:“很多读书人当初也是这么做的,可他日一旦做官,就开始鱼肉百姓以满足私欲,早把圣人教诲抛诸脑后。而且这些贪官污吏满口仁义道德,却是满肚子男盗女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实在是比那些目不识丁的恶人更加可恶。再者,自唐朝以来,朝廷一直采用科举取仕,所学皆为孔孟之道,但这些把圣人学说背得烂熟于心,或混迹于朝堂之上,却迷惑圣听,或管辖一方百姓,却危害一方。如何分辨和祛除这些害群之马,实在令学生费解。”

    陆羽口齿清晰,滔滔不绝,一下就把学童们的目光吸引过去,虽然这些孩子听得似懂非懂,但也都暗暗觉得言之有理。

    而箐竹先生却听得极为认真,心里也不由暗暗吃惊,没想到向来不学无术,懒散怯懦,还有些自暴自弃的陆羽,居然能有如此见地,实在既令他刮目相看,又令他一时难以置信。

    见陆羽还盯着自己看,似乎在等待回答,老先生这才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他用手捻了捻胡须,缓缓道:“你方才所言,涉及圣人学说与朝廷取仕,其实不能一概而论,更不能以偏概全。历朝历代除了贪官污吏,也有能臣干吏,可见并非圣人学说之过。圣人教化四方,不能保证人人皆成正人君子,要想惩恶扬善,还需朝廷律法和监察机制加以约束。”

    “先生高见,令学生茅塞顿开。”陆羽鞠了一躬,赶紧大拍马屁,好让箐竹先生能放自己一马。

    箐竹先生却已把陆羽这块顽石当成了璞玉,越看越顺眼,竟动起了因材施教的心思。他轻捋胡须,略作沉吟道:“陆羽,‘经史子集’中,你对何有兴趣呀?”

    靠,还要考我?不会吧?这老头有完没完啊!

    陆羽暗暗叫苦,只得拣自己稍微擅长的答道:“历史吧……我还挺有兴趣的。”

    “嗯。”箐竹先生微微点头,道:“以史为镜,方可知兴替。研学史书,无论做人,还是做事,皆会有据可循。今日匆忙,远的先暂且不提,我大周朝是如何建国,你总该知晓吧?”

    陆羽前天刚看过《唐史之鉴》和那本《建统大帝功绩录》,对当朝历史已有一些了解,便把建统大帝的丰功伟业吹嘘一番,让箐竹先生听得频频点头。

    当陆羽侃侃而谈后,以为能蒙混过关时,老先生却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端起大案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建国之初,北有强辽,南有诸国,如若当时你位列朝堂,该如何建言大帝一统天下?”

    这个问题,就是先平定北方,再扫荡南方,抑或是先扫荡南方,再平定北方的问题。

    简言之,就是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的问题。

    再简言之,就是南北问题。

    别小看这个问题,当初赵匡胤就为这个问题焦头烂额了很久,最后采用了“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策略,从而平定天下,但“燕云十六州”一直未纳入版图,造成了宋朝以后莫大的隐患,直至招来灭顶之灾。

    陆羽喜爱历史,对此当然门清。

    只是他没想到历史即使改变了,却也惊人的相似,赵匡胤虽然没有横空出世,但建统大帝却依然要面临同样的选择,而且也采用了“先南后北”的战略方针,只不过,大帝后来又用十载,平定了“燕云十六州”,彻底扫除了北方的隐患。

    既然建统大帝采用的是“先南后北”,那这老先生干嘛又假设自己位列朝堂,给皇帝支招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陆羽想到这儿,又见箐竹先生略显紧张的神情,以及故作镇静的动作,他越想越觉得有些古怪,老先生对这个问题似乎十分在意,而且十分敏感。

    难道……难道箐竹先生当年致仕还乡,就是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

    那我怎么回答呢?

    南,还是北?

    陆羽心里叫苦连天,真想捏两个纸团,闭着眼抓个阄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