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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新生】

    “所以周江羽是你们第二个儿子?”姚千婷眼角噙着泪地问。

    “是的,姚老师,生下他是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周保国痛苦神伤的样子让整个氛围沉重起来,“如果不生他,燕兰就不会累死。”

    “您也别难过,就像孩子说得要好好活下去。”

    “这话是孩他妈为了让我坚持下去,骗我的。”

    ……

    孩子死后的第二年,此时的周保国满脸胡须一副颓废之相,但他依旧如同机器一般执行着自己耕种的责任,日复一日通过劳累麻痹自己,借此抹消对未来的一切幻想。

    只有吴燕兰知道,自己丈夫心中的一团火已经熄灭了,当初认识的那个蛮横但柔情的周保国已经把自己半个身子埋进了土里,用着最后的责任感拖拽着自己不往下陷落。她心疼这个男人,女人的感性让她没有陷入生活的死胡同,但身体的日渐虚弱让她走近生命的奈何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中的擂鼓声大不如前。

    所以她在那个宁静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夜晚,和周保国躺在凉席上时做了一个决定。

    ……

    “我不同意!”周保国呐喊着直起身子,“绝对不能,你身体不好怎么吃得消再生一个。”

    吴燕兰早就料到周保国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淡定地坐了起来,把自己的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把细小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轻轻循着他粗糙手掌的皮肤肌理拂动着,“你听那个城里回来的春芳说过吗?”

    “说过什么?”

    “城里的人日子可好啦,他们买上了叫电视的东西,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前面的玻璃上能看好多戏,而且出门都能骑自行车,坐上去脚一蹬就往前跑,特别省劲。保国,新中国越来越好啦。”吴燕兰说着又指了周保国和自己,“我们也要越来越好。”

    周保国却叹着气说:“唉,我们以前总认为会越来越好,可后来呢?老天爷这么对我,我却只能受着……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这么多年没有亲自出去看过,没有想过现在的社会发展成这样好,我相信以后的中国会更好,所有人都能幸福,前面的路,我们可能看不到了,但孩子们一定能看到。”

    “燕兰,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前面的路那么好,我们以后都没法参与,我想想都好难过……”

    “我不同意。”周保国和燕兰四目相对,用最严肃的口吻又否定了一遍。

    吴燕兰抬起头,又指了指天上的星星,“保国,你看天上的星星,你说,我们的孩子是哪一颗呢?你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吗?他要我们好好活下去,不是活下去,是好好活下去。”话毕,她缓缓低下头,眼泪盈满眼眶,在萤火虫的光斑下一闪一闪拨动着周保国的内心,“我想他了,保国。”

    没有灯火的叶镇在似水的璀璨星空下一片安宁,屋顶上两个靠在一起的身躯度过彼此满是遗憾的三十多年,于他们而言时间的维度已经不是用年纪衡量,每一天回忆过往时内心的刺痛是度日如年最好的证明,总说时间会让人忘记悲伤,可是谁又知道那逾越过恢复极限的伤痕何时才会结痂,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一辈子。

    “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结婚的时候我们一清二白啥也没有,因为我就认了你这个人,今天,我想求你,我想和你再生一个孩子,我想给我们留一个人。”

    坐在原地一言不发的周保国也像木塞堵住了喉咙,内心的拒绝差点喷薄而出,却被吴燕兰湿润柔软的嘴唇堵在了出口。两个受伤的灵魂在那个夜晚,相拥在一起。

    ......

    一个月后清晨的早上,吴燕兰呕吐后去诊所检查判断为怀孕了。

    周保国虽然没说什么,但内心的喜悦和担忧都很充分反映在了脸上。吴燕兰看出了担忧安慰道:“你别担心我,想想怎么照顾我,买点营养品,哈哈,顺便想想孩子的名字。”

    他这才放心地露出笑脸,“我马上去准备,对了,我去找翁老师给取个名字!”说着他就健步如飞地跑到翁爱国家里。

    ……

    “你这老婆刚有身孕,儿子女儿都没定呢,怎么取名字?”翁爱国正在批改作业,头也没抬地说。

    “那就劳烦你都取一下嘛。”

    “你们姓周的咋都喜欢让我取名字。”翁爱国正在批改作业,“周德高也让我取名字,你又来。”

    “麻烦你了。”说着周保国从兜里掏出了个红包放到桌上。

    “姓周的都体面啊。”翁爱国笑着说,然后瞥了一眼课本,“所谓沧海一粟,江中一羽,希望孩子以后能正视自己,脚踏实地,有大智慧,女孩就叫周海舒,男孩就叫周江羽,怎样?”

    周保国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太好了,虽然我听不懂,但感觉得出来非常有水准!麻烦翁老师写到纸上,我不识字,不会写。”

    话毕,翁爱国笑容满面,大笔一挥,“就这么定了!”

    拿着翁爱国撕下来的一张作业纸,周保国兴冲冲地往回跑,飘飘然的心情让他叫人都打声招呼,拐弯口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奔跑着的周扬帆,“哎,扬帆去哪啊?”

    “哦,我去前面玩……”说着周扬帆忽然停住了,这两年他一提到“前面”就会有些后怕,“周叔,我……每次想到周哥走之前说的话就会害怕。”

    听到这话,周保国两眉一耷拉,疑问地,“为啥?”

    “他……”周扬帆挠着头,“他指着前面说,前面有人接他,马上就到了,但是前面只有一堵墙,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我爸告诉我是阎王爷派人来接周哥了,他看见鬼了。”

    此话一出,周保国手中的纸嗖地掉在了地上,如同一声惊雷落地狠狠劈在他脑瓜上,原来这么久燕兰都是骗他的,就像他当初说孩子还有呼吸一样,都是不得已撒的谎。

    周扬帆赶紧上前捡起纸张放到周保国手里,打了声招呼后离开了,留下周保国失神伫立在那里——他要忘记这已知的秘密,如今为了活下去,他早已学会欺骗自己,骗自己,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