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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打不开的长安门

    街上的小贩刚洒扫完底下的落叶预备开摊,回头就看见有位带着斗篷的年轻女子正往长安门来,他不免诧异地回头同自己夫人调侃,“这长安门都关了十年了,居然还有人来看?”

    他占的位置就在东市的正门旁,而那长安门便在其右侧离他几十米处,虽说不算远,但自从十年前靖国侯叛乱,先帝下旨关闭长安门后,就连人们都只敢行色匆匆地过,无人会从正门去。他妻子就着他视线看去,忽而惊呼,“这小娘子,好像不是来看门的,她.....”

    那小贩这才发觉,那女子已经将手伸到了那门上,预备推一把,他连忙上前阻止,“哎哎哎,你这小娘子,想干什么?”

    突然被人拦住,文敏霞还有点懵,见是个寻常小贩便解释道,“我只是想打开这道门。”

    他更是惊讶,“小娘子难道不知道,自从十年前靖国侯叛乱后,先帝爷就下旨长安门永闭吗,你若是就这样开了这道门便是抗旨,你不要命了?!何况,这么重的门,你也打不开啊。”

    文敏霞一副不听劝阻的模样,执意向前,却见那小贩一直伴着她的脚步,她前进他后退,直至挡在那门上,很是无奈,“你又不是这长安门前值守的人,何苦一直蹲在这儿?!”这模样整得她以为陛下给他发钱呢。

    那小贩却生起气来,“你这小娘子,怎的如此不知好歹。抗旨可是要掉脑袋的,我这是在救你。”

    话音一落,一人高马大的将领闻声而来,见他二人争执,颇觉奇特便上前询问,“怎么了?!这长安门虽说十年未曾开了,但也是官家的地方,在这儿拌嘴污了官家清风,你们胆子真的很大。”

    那小贩见来的是官家的人,当下告状,“军爷,这小娘子要打开这道门。”

    “什么?!”这下那将领是真的惊讶了,“小娘子,抗旨可是要坐牢的,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闹了,就你这身子板,去了监牢那地方还能活吗?!”

    “你是,一直驻守在长安门的田越田将军吧。”文敏霞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这下田越兴趣可越来越大了,“哟,我们田家奉旨驻守也有很多年,但长安门十年没开了,咱这名号早被人忘了。没想到,你却知道这么多。”说着,他示意那小贩离开,“赶快走吧,这小娘子身份不同,你惹不起的。”

    田家是陛下四大暗卫中寅虎卫的掌管者,历来奉旨驻守长安门,不过奉的不是明旨,朝中知晓这件事儿的,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官。

    那小贩见他二人这般交流,当下也很识趣儿地退下了。而田越瞧着文敏霞没有走的意思,眼神反倒越发坚定,心瞬时沉了下来,“小娘子,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否则我可当你是抗旨的送到寅虎卫监牢了。”

    文敏霞行了官家女子的礼,“在下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姐,今有冤情要击鼓鸣冤,鸣冤鼓位于长安门之后,还请田将军不要阻拦我。”

    “原来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姐,本将这厢有礼了。”转而田越问道,“小姐身为官家之人,完全可以通过自家父亲或者京兆衙门申冤,为何一定要击鼓鸣冤呢?!”

    “因为,我要告的是我的父亲。”文敏霞深吸一口气,“田将军,我记得前些年,坊间传闻,您帮过自家亲戚,将她家中姑父入罪判刑是不是?!”

    这是有备而来。田越脸顿时沉下来,“可这是陛下下旨让我这样做的。”

    “不论如何!我相信,陛下选您为暗卫,又不避嫌派您去帮忙,必定是看中了您对事不对人,无论亲疏皆以朝纲道义为本的正直之身。这长安门纵然难开,但我身为二品大员的亲生女儿,既来得就肯定是有冤无处诉。”说着,她一撩裙摆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恳请您,帮帮我吧。”

    她话一说完,一抬头却见田越扬手将兵士召唤而来围在此处,“我不能答应你,否则我也是抗旨。小娘子,你知道陛下为何要派寅虎卫守在这儿吗?!”

    他神色如此郑重,仿佛在说一件天大的事,霎时让文敏霞闭了声。田越瞧她是个听得进话的,便继续说道,“那年靖国侯叛乱,正是其儿女击鼓鸣冤才造就他们入宫的机会。先帝爷为听冤解困,将他们招入宫内却被刺杀重伤。天子被困大军长驱直入,京城里的武将为了反抗,足足牺牲掉一半的命脉。光是我田家这些留守京城的暗卫,就丧失了上百名年轻子弟。”

    文敏霞彻底静了下来。

    “先帝爷开创鸣冤鼓,设立长安门,其意是上为官署监管下为臣民开道。可从开放以来,压根没有百姓受得起三十廷杖,上来告状的有一个算一个还是官署,就比如如今的你。”

    文敏霞感觉自己呼吸不是很顺。

    “可正是这样的一道门,成为了刺杀先帝爷的通道,成为了京城里武将子弟的催命符。那年陛下回防血战一天一夜,十万将士只余三万方解京城之围,可靖国侯当时率领的二十万都是我国精兵强将啊!若无京城武将的拼死反抗,若无青年子弟的奋不顾身,将他们耗死半残,陛下的军队根本不可能进到当时已被四面围困的京城中。可是事情过去后,所有人都只记得当朝陛下救命之功,还有人记得他们吗?!从那时起,军中便传言,百姓命重挟天子,长安门里号长安,血墙武骨无人知,将领命弱如微尘。”

    文敏霞悲伤地闭上了那双眼,虽然田越说话时语气不算重,可自从阿娘去世后,她再未感觉到这般沉重了。

    “如你所说我确实帮过她们,也可以帮你打开这道门,只要我愿意,田家军功深重,自当受得起这抗旨之名。可是你说,我能打开吗?!”

    文敏霞不敢看田越那番严肃庄重的神色,叩了叩头便走了。田越瞧她走远了,才暗中来到旁边一处巷口,对着眼前颇有些年迈却仍笑嘻嘻的长者行礼禀告,“年相,人已经回去了。”

    年日华点点头,对他说的颇为满意,“老夫就知道,交给你一定办得成。”

    可田越还是不太理解,“年相,为何不直接让她推开这道门呢,这样便是抗旨,进了监牢里这件事不就再也不能泛起波浪了吗?!”

    年日华冷笑,“文言朔那个老狐狸,自己惹了麻烦还要拖我下水,想得美。这位小娘子说白了不过是为了亲母讨个公道,于道义于法理我都能懂,只是长安门不能开。既然她是个讲道理的,当然也是听劝。如此,我们为什么非要做别人的棋子。”说着,他略带严肃吩咐道,“你派人盯着她,只要不开长安门,能帮就帮吧。”

    “左相....”田越震惊,“以女告父可是有违人伦的,何况尚不知真相如何啊。”

    年日华大笑一声,“你何时也学得这般迂腐,倒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思想老旧。”

    “臣不敢。”

    “文言朔能害妻儿,那就说明他不是个有道义之人。”说来年日华也后悔,“当年真不该看着军功就推他上位,这等道德缺失之人还不知日后为着利益,会否有损国脉。如今有送上门的机会,那还是早日除掉为好。你再去通知封相公,让他尽管避世,不必理会其他。”

    “诺。”

    夜露深重,文敏霞一人瘫坐在距离长安门不远的石桥台阶上,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手中的酒。珍珠瞧着自家小姐颓废的模样很是着急,而且这地方也太开阔了,保不齐就会有人过来,便将那酒夺下来劝着,“小姐别喝了!奴婢知道您伤心,但这地方不合适,要不咱们回去喝啊!”

    “拿来!”她厉声呵斥。

    珍珠也无奈,只能将酒还回去,就地盘坐陪着她。

    “你看这月亮,那么亮堂那么冷。”说着,她的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不知道我阿娘死后挂在天上,看到我这般无用,会不会.....”

    “不会的小姐!”珍珠极是焦虑,“打不开长安门,咱们在想别的办法,或许....除了击鼓鸣冤还有更好的法子呢?!”

    文敏霞突的大笑起来,“当年不是没用过,有什么结果?!”

    “这就失去信心了?!”一道男声由远处而来,将文敏霞和珍珠震慑在原地,她们回头望去,见那人还是身着蓝衣素甲,银蓝的蝴蝶面具遮着面容,只那一双眼是极明亮的。

    见着他文敏霞当即清醒下来,朝他行大礼道,“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知年笑了,“看来你还不是很笨。”当然也是他愿意给线索的缘故。言罢他示意李峰将珍珠带走,随后将她带起来一同坐在石阶上。

    跟当朝皇帝坐在一起,文敏霞很是忐忑,萧知年却是十分自若,“不过是田家派人跟你诉说我父皇为何要关长安门,你这便放弃了,那你母亲和弟弟的命呢?!”

    文敏霞的气瞬间被他挑了起来,但念及他身份又降了下去,只是语气总不好,“陛下既然如此重视这个事儿,那臣女是不是可以....”

    这女子真是太不上道了,萧知年无奈,“朕若是能走正道打开长安门,何须借着微服私访的机会与你周旋?!”

    文敏霞如梦初醒,“陛下想打开长安门?!”

    ......

    馨宁长公主一进乾明殿,就见自家弟弟正盘坐在龙椅上,埋头于书桌中批阅奏折,她走上前福了福身,“馨宁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知年从书桌中抬头,见是她便和颜一笑,“长姐平身吧,以后见朕都不必行此大礼。”人都来了,他便直入主题,“长姐,朕昨夜看完舞之后着人查了一下,发现这件事应当跟城中的珍宝阁有关系。”

    馨宁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自从母后去世后,我就一直派人盯着那边,看来陛下也是一直派人盯着。”

    “涉及母后被害的事儿,自然是要盯紧。”萧知年从桌上拿到李峰给他的奏折递过去,“这个珍宝阁里里外外已经被朕的人盯死了,只是主谋没能抓到,那些小喽啰如今都在提刑司里。今天早朝后,李峰跟朕私下禀报,说刑部侍郎家那件事儿因涉及后宅秘闻,所以查不到太多的证据。但好在这些年一直查,他跟那位凝公主的往来我们已经掌握了些线索。”

    被安然她们猜中了,陛下确实懂很多,馨宁很是欣慰,“那陛下现在想怎么做?!”

    萧知年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凝公主常年潜伏在我国,根基深厚,而且听闻此人手下有两位擅长易容术的人,想来要抓到她并不容易。如今刑部侍郎家的小姐既然想要申冤,那我们不妨利用这件事,钓个鱼看看是否能够吸引到我们想要抓的人。”

    这确实是个好提议,馨宁想了想直接言道,“我会着人把这件事传遍整个京城,届时必定会有御史上折,陛下届时只需顺水推舟应下三司明堂,那文言朔情急之下铁定会找凝公主商议,这便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了。”

    萧知年思索了会儿,便应允了,“朕也觉得,这确实是个好提议。”

    ......

    三日后,南楚军报送到了他手上,上头还附有大军为刑部侍郎文言朔请功的折子。萧知年看着里头的内容不禁冷笑,“动作还真是快。”

    程宗元见此战明明胜了,可陛下还是不开心,略带迟疑还是上前安抚,“陛下,南楚那边儿胜了是好事,您怎么反而.....”

    “刑部侍郎是文将还是武将?!”

    程宗元心里一跳,“当然是文将。”话一出口,他的心突的沉下去。对啊,刑部侍郎是文将,文将怎么懂得千里之外战争的消息呢,而且还给得如此精准。

    “无论如何,现在刑部的事儿一直是文大人在管着,而且这个事儿他也算居功甚伟。”程宗元刻意放缓声音劝,“陛下还得为大局考虑啊。”

    萧知年略带讶异望了望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笑起来,“好,那之前的事儿就由朕帮他压着吧。说来也是内宅之事,本来就不归皇家管。你派人传朕的口谕到中书阁,刑部侍郎文言朔,为前线战士寻找关键线索鞠躬尽瘁,与国有功,故提拔为正二品刑部尚书。”

    “诺。”程宗元放下心来,连忙走了出去。而在他身后的萧知年,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

    “朕当年做这样的决定,你会不会觉得太无情了?!”

    文敏霞望着萧知年灼灼的目光,灿然一笑,“陛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朕想听实话。”其实无论真假都好,他只是想知道她的想法而已。

    她笑了笑,眼角的泪水顺着落了下来,“今日田越将军在门前与我说那些的时候,我在想,倘若我换做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那些将士的命是护卫江山的,而我们这些人,得了他们的保护,自然要为他们周全。”

    “那你阿娘的命呢?!”

    萧知年的反问令她一顿,眼中的悲惨更多了,“陛下何苦一定要追问呢?!”

    “因为我跟你一样。”萧知年的话登时令她震惊下来,而那人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接着说道,“当年母后去世的时候,父皇对我说,江山为重,身为皇后太子,哪怕是一件传闻只要引起了国之动荡,伤及皇家清誉,就必须付出代价。其实我知道父皇是有私心的,但他也压下过也查过,该做的都做了,可是人心不喜欢真相,只喜欢看起来奇异古怪的传闻。所以,最终,母后还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伤重难愈而病逝。”

    “陛下....”

    “下毒害她的人,已经伏法了。”萧知年说话声凉下来,“但还不够。朕一直在想,将士护卫的是百姓的命,那么无论皇亲贵胄还是羸弱妇孺,都是百姓。即便我们身负权贵,可是只要受到了不公,就应该有申冤的权利。母后去世后,我经常收到来自各地的密函,上面零零散散的写着那些官员私下残害幼女,迫害亲子,强占田地等勾当,可是因为没有长安门,因为天高皇帝远,这些东西始终不能落实。”

    “不是还有提刑司吗?!”文敏霞疑惑道。

    萧知年冷笑,“若是朕让提刑司将他们一网打尽那倒是简单了,可是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说朕以酷吏治天下,监察朝臣,谁还会记得这些人有多么的畜生?!”或许还会说得更难听呢。

    文敏霞陷入思索,没多久眼神中抹上一层坚定,“倘若我愿意帮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