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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动物园散步也是挺好的

    学校回来后,宁默打了几次房东的电话,但总是没人接听;其间他还加了苏然推的微信,也是石沉大海,毫无波澜。大象回到了家,才想起来有关孔轲的事还毫无进展,开始责备自己也把正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宁默以为一个电话就能解决,显然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和我们一样,总认为对许多事情都了如指掌,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迎刃而解。可世间的纷繁错乱,人心的错综复杂,却叫这许多事情变得千头万绪、精彩纷呈。

    “你看这孩子,来动物园是他提出来的,可怎么一点儿玩的心思都没有呢?”王云向丈夫抱怨说,“害我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早知道这样,干脆不来。”

    “这就证明你孩子还是个孩子嘛,哪有说孩子昨天说的话今天就做到了,想一出是一出才好,好奇心强发散思维”宁为玉见妻子不吃这套说辞,赶紧变换身法,说道:“来都来了,他不玩,咱们好好玩儿呗,想我当年追你的时候,咱们也没少来这动物园不是,重温旧梦。哎,我听说白狮可又生了一窝小崽子呢。”

    “是吗?刚开始那会儿可就两只,一会儿看看去。哎——你还记得自己背对着老虎被饿虎扑食么?当时我都吓哭了,丝毫不觉得有那层玻璃给挡着”王云手里提溜着各色烤串,自说这些全是给儿子买的,可宁默很少吃辣;她回头瞅了瞅就要掉队的儿子说,“跟上啊,乖乖,你这么走,可是一辈子都逛不完的啊!”

    宁为玉搂着老婆,也回头看了看儿子,正有一対儿父母推着自己两三岁的孩子往前走,便调皮地说:“默儿,要不要也给你准备个婴儿车啊?”

    “你可真够坏的。”王云用胳膊肘杵了丈夫一下说,然后又回走几步贴近儿子笑道,“我看也不是不可以啊,还不满十岁嘛”,顺手拿出一串儿大鱿鱼给他。

    “我不吃,妈。你们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就好,你们开心我就开心了。”

    “你看,儿子也学会说反话了。”

    “爸,我发誓没有说反话,我原是想着看看大象的,可现在只想在这湖边散散步。”

    “要不要坐会儿船啊?”母亲关切地说。

    “散步嘛,坐船怎么散步?是吧儿子?”父亲多了一嘴,又向王云说:“还记得那首歌么,在动物园散步才是正经事,你以前很爱唱的么,为此我们蜜月还去了香港,专门去找过那个动物园,谁能想到呢!zoorecords,弥敦道608号,是个唱片店!”

    “以前可真是天真,现在可不敢了,养家糊口才是正经事,那里还能信誓旦旦地说,挣多少花多少。没有存款可一点安全感没有,说趁着现在低房价买个房,你可倒好,工资都不能按时发下来了!”

    “我不说卖了禹州那套买么?又没有反对。”

    “你说的是人话么?现在都买不上价了,你还卖房子,你脑袋被驴踢了可是!”

    宁为玉想不到妻子会从蜜月旅行扯回买房的事儿,他不知道的是这种跳脱大概每个婚后的女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宁默接着话茬问道:“妈,咱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地铁口还有个鹿鸣湖,你可以联系联系房东问问他卖不卖嘛。”

    “说起这房东我都来气,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儿,签了合同以后房东就联系不上了,前几天我还跟你爸发愁呢,想着搬家总得要回来点儿吧,交了那么多的钱。倒是有个自称是房东丈母娘的老太太,管我们要过房租,一看合同交了半年的,就没再来了。”王云说这些时,手里的鱿鱼差点被两个转角嬉闹的小孩儿撞掉,“真是的!捣——蛋——鬼!”

    “现在的孩子,可比我们小时候皮多了,不仅皮,还娇生惯养,打不得骂不得,不是给你整活儿来个离家出走,就是突然得个抑郁症躁抑症弄得死不死活不活。”宁为玉冷了一眼那两个孩子后,又揉了揉妻子的背问撞得严不严重。那俩半拉孩儿自知理亏,鞠躬道歉后一溜烟就跑了。一家人在湖边的长木椅上坐下,望着那几只黑天鹅从岸上下水,冬日的阳光虽不怎么暖和,可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他们心情都还算不错。

    王云拿过儿子手里的双肩包找餐巾纸,还嘟囔着嘴说,“买了这么多,你们都不吃,真奇怪!要不是我全力以赴,还不知道浪费多少呢。”宁为玉和儿子相视看了一眼,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妻子的腿说:“还得是你啊!”王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少女般将半张脸躲在丈夫的怀里,道:“你是真可恶,简直深恶痛绝!”宁为玉一手揽着靠过来的妻子,一只手向儿子招呼,使眼色要他拍照。“还说不爱我?啊!”宁为玉得意道:“拍下来了么默默?这就是铁证如山,以后你妈妈再吵架给我哭,你就拿这个给她看。”

    “可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王云说话的时候有些怅惘,她总是这样情绪饱满,稍有些事儿就要哭出声来。宁为玉安慰道:“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夫妻夫妻,客客气气,因为一些小事就剑拔弩张得成何体统?当然我不是在说你,我也同样有这样的问题。可你看,孩子都这么大了,都愿意哄着爸妈开心了,我们还有什么强求的呢?——过来,儿子,看看爸爸的臂展,抱你们俩可还是轻轻松松呢!”

    等宁默因为人太多而不太情愿的坐下后,宁为玉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学着点儿,不要像我这样笨,多大了才知道女人得哄。”

    “说什么呢跟儿子?”

    “没说什么?”,在妻子的小拳头锤了他后,宁为玉又加了一句:“就是说爱要说出来嘛,你跟我讲的。我要不说爱你,你怎么能明白呢?”

    “那你倒是跟我说呀。”

    “说什么?”

    “说你爱我呀!”

    “嗨,多大点儿事!”

    “说呀!”

    “好,这就说。”

    “快说——听见没有,我......”

    “我爱你嘛,这有啥难开口的,我爱我老婆嘛,我爱云嘛。”

    “好酸——哈哈。”

    “那你还要我说?”

    在大象馆里,有人说河南是亚洲象的老家,河南的简称豫就是大象的意思,也是人牵着一头大象。这点流传已久,并且宁默知道的更多,有甲骨文和化石考古可以佐证。宁默看父母并没有关注自己,而是拿着买来的水果盘喂大象,便打开自己的背包,取出那个八音盒,然后拆下底座,躲到一角幽暗处让七个小矮人出来放放风,顺便看看同类。

    小矮人从午睡的阁楼里出来问宁默什么事,宁默回它说,让你看看大象。它则斩钉截铁地说这不是大象,这是宠物。我见过大象的,它们可不会这么温顺。

    宁默反问道:“难道大象被人类驯服后就不叫大象了么?这算什么道理!”

    “是这么回事,如果你作为驯兽师驯化了我,那我以后也就不再是大象,甚至不再是七个小矮人。你不能只看到我还是以前那个大象的躯壳,我的精神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将不再生活于热带雨林,我要丢掉许多凶悍的性格,我要学会聆听你对我的呼唤,我要取悦你并保护你的安全。可能在别人看来,我还是一头大象,但在你这儿,我已经成为你精神世界的某种延伸,并成为你永远挥之不去的一部分。所有的情感都是这样丢失和维系,这绝非一种情绪化的游戏。”七个小矮人认真而严肃地说:“你愿意驯化我么?”

    “可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缘分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

    “你不会是在玩儿我吧?前两天你还一本正经地要找白雪公主,可这两天你却在八音盒里乐此不疲;只留我一个人陷入这场追寻中。”

    “你以为是因为我贪玩游戏?我要告诉你的是,恰恰是因为你,遇见你让我有了一种想要寻找归属感的冲动。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你。”

    “是不是有点无厘头了?”

    “还有什么事比这更美妙的么?”

    “这是谁家小孩儿啊?”大象饲养员在馆里高声问道。宁为玉和王云头一次还没有听见,俩人对着大象的牙齿品头论足,还谈起饲养员会不会给大象刷牙;宁为玉说不会王云则说会;宁为玉的理由是刷牙了肯定不会有这么一长条黄线在牙齿上,王云的理由是如果不刷牙那肯定是长好多好多牙结石,说不定整个牙齿都是黄的,这条黄线恰恰说明大象刷了牙。而在此之前,王云还叫丈夫搜索了一些关于大象的冷知识,比如大象皮糙肉厚也会被晒伤,还奉劝丈夫过节要买些护肤品给自己;再比如一只成年大象每天能吃两个成年人体重那么多的食物,旁边有个大爷没听清楚,还高声问了句“什么?大象一只吃两个成年人?”还有不嫌事儿大的笑着说,“那这可得报警了,吃人可还了得!”“没什么新鲜的,全国每天出生可得五六万人的,让它吃,管够儿!”

    “请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饲养员再次问道,“你们别乐呵了,我们的大象不吃人!”王云比宁为玉敏感些,她看到大象饲养员指着角落里的宁默,便拉了还在大笑的丈夫过去;她以为是孩子不懂事儿,破坏了什么设施,就略带歉意地说:“请问怎么了,先生?”

    “你家孩子啊?”

    “是。”

    “也没啥,我就是觉得奇怪,你别介意啊,他独自一个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他说的啥?”

    “大象啊驯化啊,好像是?”

    宁为玉看妻子神色焦虑,便顶了她的话,同大象饲养员说:“这不是很正常么?在大象馆里说被驯化的大象,这也再正常不过了。”他见那饲养员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就另换了一套说词:“是这样啊,孩子呢不像大人一样有城府,很喜欢把心里话说出来。你以后可以试一下,当然这不需要什么心理暗示;比如当你在看什么东西的时候,只要你稍微用心一些,就会发现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跟读,这个声音外人听不见,我们叫它默读。科学家研究发现,当我们在说话的时候,大脑左额下负责说话的布洛卡区会被激活,而当我们的内心默读时,即使没说话,该区域也会被激活。维果茨基的儿童发展理论认为,自言自语是幼儿发育过程中的常见现象;他只是不太会隐藏自己的内心世界,太过于天真,所以就看着奇怪的自言自语起来。”

    大象饲养员大为震惊,而丈夫的话并没有打消王云的疑虑,反而更加定了她认为儿子就是看到了某种不该看到的“脏东西”。一家人从大象馆里出来,王云拉着儿子问道:“你看见啥了?门缝里的大象跑到了郑州动物园来?这可太奇怪了!”

    “想啥呢?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么?”丈夫劝着王云说。

    “别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那套鬼把戏!知识不过是你诡辩的武器,保不齐你又在哪个地方你就偷梁换柱了呢!”

    “妈,我只是在跟同学发语音,不信你们看。”宁默掏出手机,但他相信父母是不会真打开看的。

    “我说什么来着——你看你啊花仙子,怎么老是疑神疑鬼的呢!我们要彻彻底底地相信儿子,哪有那么多脏东西啊。大千世界朗朗乾坤,我就不信。”

    “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瞎担心。——走,跟妈回去,我一定要责问下那个管理员,干什么呀,大呼小叫地!他儿子才不正常呢!长个眼睛不好好看清楚,盲人摸象呢,见人说话不注意别人拿着手机!”王云说着,拉了儿子往回走。

    “算了吧,都不容易。再说了,咱们自己明白就好了。”

    “你总是想当个好人,好,你是好人。孩子上学的事情你倒是操操心,看有没有好人天降,等咱儿子去BJ念书的时候谁照顾?你只忙你那个两层小楼的象牙塔,能申请到足额的经费搞晚会么?现在看电影有万达广场,读书会有市图书馆,都是高楼广厦,你那犄角旮旯个文化宫,除了几个半死不活的培训班,哪还有什么人气。”

    “好了,我知道你在气头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嘛。你要坚持回去,我也是头一个赞成。不过咱们最好问问儿子,他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妈说的对,但是我爸也说的不无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能保证一辈子都不会被人误会呢?”

    “瞧瞧,瞧瞧这胸襟,可真谁你妈,大人不记小人,做老子的我甘拜下风。”宁为玉说着摆出一副抱拳屈膝的动作,但他并非向着儿子,而是那个天鹅一般扭着脖颈的王云。

    “以后少来!”王云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给了我太多的台阶下,让原本矗立高山之巅的我现在跌入了人生的崖谷。我都不好意思说,原来个个儿不如我的同学,现在不是在外国定居就是在北上广深,我陪你回到省会不说,还得再回到县城。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

    “我可不这么认为,你想想啊,他们漂泊在外得多可怜啊,无亲无故地生活在一片未知的世界,连个朋友都没有。我要是去BJ,可我现在还不想去。”宁默接着母亲的话说。

    “瞅瞅咱儿子的见地。但跟我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你是哪儿人啊,秦岭里出来的,大熊猫的故乡。大熊猫都生活在异国他乡么?那只能叫旅居?你还记得去年回来的丫丫么?瘦骨嶙峋的样儿,真叫人心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就是爱这人文乡土,谁乐意走谁走。你看多少外地人跑咱那儿逛超市呢。”

    “你倒是出去一个看看?丹麦丹麦拒签,新西兰新西兰拒签,要不是你的问题,我能这样儿窝窝囊囊得?”

    “我没问题,是他们老外的问题。我英语不过关,我不出门不就得了。高考英语30分影响我上北大么?”

    “影响你吹牛B!”

    “爸,你英语30分啊,难怪我英语也差。”

    王云赶紧制止道:“哎,这可不兴学啊!你爸那是意气用事,现在社会多全球化啊,怎么也得掌握两三门外语。”

    宁默看了看父亲,令他没想到的是,父母在这点上保持得高度一致。“你妈说的对。”

    “你要是打心底认可我说的话,现在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境地。放着前途无量的市长秘书不当,跑回老家来。”

    “哎,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是如果大家都为了个人的飞黄腾达走出去了,谁来建设老家呢?”,宁为玉不免叹息地问道:“别说秦岭,许州西部的好多山村父老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

    “有了职位和权力才能更好地回来建设,否则就是一句空话。”

    “哦,有了权力就向自己的老家倾斜,不做整体规划,那是造福百姓呢还是以权谋私呢?”宁为玉没有说这话,因为这同样是一句气话;他只是乐呵而舒口气,道歉说:“真对不起你啊云,我这辈子就这样儿了。还是看看咱们儿子吧,随你,兴许出息得多。”

    宁默打小就在这些类似的言语里磨性子,所以也就能写出《中原盛产劳力士》,同样也司空见惯,只等着母亲做一句俚语的收尾工作——“说白了就是懒驴拉磨,狗改不了吃屎”。但要说自己随母亲多一些,他不太认同。开车回家的路上,母亲还是在抱怨:“我一个异姓人伺候你们俩,怎么就嫁给你个红绿色盲呢?谁不想坐后排陪儿子呢?注定一辈子操劳的命。”

    “要不要给你颁个奖啊,夫人?”宁为玉陪儿子在后排座椅上玩耍的时候,从儿子的背包里翻出那个八音盒来,便问儿子说:“想姑姑了么,是?怎么还带着这个?”

    王云扶了扶眼镜,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不误遗憾地说道:“看来还真是个孩子啊!”她是那种望子成龙的人,自己的满腔抱负成了自我安慰的因为爱情,便把人生的热望寄予了后座的孩子;可是她哪里晓得,许多事情的命中注定,只因其自有更大的抱负。

    “上次你姑姑回来的时候,你六岁。一晃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也比你这个土包子哥哥强。一会儿到家了拨个电话呗,凡事得行动。”

    “是想姑姑了么?”宁为玉再次问了身旁的儿子。

    “嗯,有点儿。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宁默还没说完,自己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该不会是你那千里之外的姑姑打来的吧?”开车的妈妈兴奋道。

    “怎么会?——是谁?”

    宁默接通了那个语音,对面也传来一句:“喂——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