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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云涌 第十章 乌衣巷北

    柳青虽暂时被“肥王”、“鬼脸”压制,但那是因为尚未适应二人有别于常的联手方式和怪异的武器、招式,若说武学境界实是超出二人不少,慢慢地将局面扳回了一些,虽说取胜尚早,但抽出一些心神观察宁、杜之战问题不大。

    于是,他亲眼看到宁红使出了那惊天动地的一箭,不由大为惊喜,然而宁红接下来的状况很快让他的惊喜变成了担忧。好在王学言和欧阳一样在关注杜丰,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也是无心恋战。在柳青使出伞功绝技“善恶阴阳”后,颇为默契的双双让道收手。

    柳青无暇顾及他二人,快速来到宁红身边,先将左手按在宁红后背神道穴,缓缓地输入一道温和的真气,宁红顿觉心口和腰背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一些,不由吐出一口浊气,急促的呼吸几下,刚想挺起腰板,头上的痛感却如潮水般袭来,直欲将他的意识淹没。

    柳青眉头紧锁,抓过宁红抖个不停的左臂为他把脉,发现宁红的脉息时而汹涌如潮、深浅难测,时而有若悬丝、几近于无。

    柳青不擅医道,但也明白人身本应脉络相通,精修内功者脉息更是悠长延绵,宁红此时的状态,可说是差到了极点。事急从权,柳青取出判官笔,力贯其中,用笔冠轻点宁红脑后风府穴和头两侧太阳穴,分别传入一团真气,并使这团真气在穴位内轻轻揉动。三穴本就主管头晕头痛,只是各有忌讳。风府禁炙,炙则火借风势,加重伤病;太阳穴忌击打,一旦击打轻则易使人头晕目眩、失却平衡,重则可置人于死地。不过柳青传入的真气一来温和,二来并不犯忌,虽说无法治本,却助宁红的意识稍稍恢复清明,内息运转开始配合柳青疗伤,看到宁红略微恢复了点元气,柳青方才心中稍安。

    数丈之外,“鬼脸”欧阳将杜丰扶坐在地,为他护法,功力较为深厚的“肥王”王学言盘膝于杜丰身后,伸出蒲扇大小的双掌抵住杜丰后背上下游走按摩,并输入股股真气,为其五脏止血散热、镇痛疗伤。杜丰只觉肺俞、心俞、肝俞、脾俞、肾俞五穴阵阵发热,说不出的舒服,烦恶之感顿时大减。

    许是杜丰功力深厚,居然片刻功夫便在王学言帮助下稳住了伤情,但奇怪的是,他的伤情虽似渐渐好转,双目却越来越红,气息也开始变得暴虐十足,难以压制起来,这让欧阳和王学言感到极为不安。

    同时感到不安的还有江湖经验极为丰富的柳青。

    刚和杜丰照面的时候,柳青曾经暗地制止过宁红表露身份,一则担心宁红经验不足,被杜丰这老江湖套出机密;二则通过调查,他已对杜丰起了疑心,在事态未明之前,自是不愿和杜丰攀上交情,有碍办案。

    此外,柳青素来谨慎,他知道宁红和杜丰都来自绿林道,二人还有不浅的渊源,当然也要防备二人联手的万一。因此,他希望将宁红拉入局中。不过,无论是因为欣赏宁红的赤子之心,还是因为柳青的处世之道,他从未想过拿宁红当弃子。

    但是,柳青不欲二人相认的想法在宁红与杜丰两败俱伤后发生了变化。

    “海王箭”既发,宁红的身份呼之欲出,瞒也瞒不住,但这还不是柳青最担心的,他想的更为深远。

    探察望北泽时,几处寻常的细节,在柳青这种办案高手看来却是疑点重重。

    首先是整个望北泽相当干净,非是说寨中洒扫的好,而是各个房间、校场、马厩、铁铺、厨房等场所一应兵刃、用具、牲畜、生活必需品等大多被收拾一空,令他觉得这实在不像是遭劫,更像是搬家!

    晋孝武帝太元二年,谢玄在京口一带初立北府军,军中将领大多数是流民帅出身,均各自建有大片坞堡,兵士和家属都在一起驻扎,这样既能防御外敌,亦可从事生产,自给自足。杜丰在北府军多年,后虽投身绿林创建望北泽,却依然在寨内保持这种习惯,“望北”二字更是代表他希望有朝一日能重入北府军。不过寨子里的寨兵寨属并不是军人出身,柳青不觉得他们在紧急状况下能如此井然有序地撤离。他认为,望北泽在有组织有计划地情况下举寨搬走可能性更大。数千里方圆的彭蠡泽牵动数十条大河,支流更是纵横交错,外有葱茏叠翠、云遮雾绕的延绵群山,内有近百座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哪里容不下区区数千人。

    再者就是他从毛竹林和那处院落中的情形推算,山寨足有旬日以上未曾居人,也就是说,望北泽举寨搬走的时间和劫案时间非常接近!

    此外还有一个细节可堪玩味。柳青曾勘查过浪子港的血案现场,注意到作案者并未大肆翻找财物,故而灭口意味较重。其中镇子里有个被灭门的乡绅是虔诚道徒,确切的说是个追求长生不老的怕死之徒,为此在家里专门设了太上老君的供台。老君像前除了种种香烛果点之外,还有不知何时流行开来的炼丹三宝中的八卦丹炉、紫金葫芦,独独缺了葛洪所著《抱扑子》中的《金丹卷第四》这第三宝。八卦丹炉和紫金葫芦都是五金打造,价值自然不菲,但那《金丹卷第四》更是难得。如今藏书都靠手抄,市面上绝无流传,只在上等士族家中藏有且视若珍宝,按说一个小小的乡绅绝难入手。不过柳青在血案现场,却见到一个罩书的纱笼翻落在地下,联想到望北泽那间偏房里残破的《金丹卷第四》,柳青只觉太巧了,而他历来不相信什么巧合。

    官差办案不能自由心证,还是要讲证据,这些疑点终究也只是疑点罢了,但是杜丰等人一言不合直接动手的反应加深了柳青的怀疑。

    目下杜丰、宁红双双重伤,柳青全力施为下,有把握在百招内击败甚至擒杀“肥王”、“鬼脸”二人,看似非但不处下风,还略有优势,但他自己知道,这只是表面的情况。

    明眼人能看得出来,宁红的伤势是由内而外,而杜丰则是由外而内,二者相比,宁红的伤势无疑更重,如双方暂时罢战疗伤,恐怕杜丰的恢复更快,此不利一。

    这里毕竟是望北泽,是对方的主场,而且自己早已察觉四周有高手藏匿,虽不知什么原因尚未现身,但很大可能是敌非友,此不利二。

    如若即刻动手,还要防止对方对正在疗伤的宁红下手,毕竟无论“肥王”还是“鬼脸”,都有单独抵挡柳青三招两式的能力,另一人如伤害宁红或以其为质,都会让柳青投鼠忌器,此不利三。

    一时间,饶是柳青素来多智,此时也完全没了主意。

    ……

    晋都建康。

    台城正南的宣阳门外,是总宽度足可并驶十驾马车的御道。

    御道正中是仅供皇帝出行的专行道,每块八尺宽、六尺长、二尺厚、重达数千斤的青色条石平铺其上,纤尘不染。紧邻左右的是铺着四尺宽、二尺长的青石板官道,供官员们进出台城。御道最外侧两边的辅路以碎石子夯实轧平而成,宽达数丈,供普通车马行人来往。

    御道东西分布着京城各级官署庙寺和百官府舍,南临秦淮河畔处建太庙、太社,以供皇室祭祖。

    时值三月,春寒料峭,然而京城中最繁华的所在——秦淮河畔就开始热闹起来,两岸百余所大坊市中,制衣、鞋帽、杂货、米、肉、药、估衣、果脯、酒楼、茶楼、铁匠、瓷器、丝帛、古玩、珠宝、香料等各种店铺一应俱全,周遭还有谷市、牛马市、纱市、盐市、花市等十余处专营小坊市。

    每日宵禁前,坊中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络绎不绝,直至一更三刻的暮鼓敲响,坊市才会渐渐安静。取而代之的是往来穿梭、遍布秦淮河面那些点亮的灯船画舫,船上轻歌曼舞、丝竹飘渺,彻夜不绝。

    吏民百姓的居所,多是分布在秦淮南岸的长干里,北岸则是当世顶级门阀士族诸如王、谢的宅邸所在乌衣巷,常年如烟笼罩的秦淮河水就这么将贵贱尊卑区分了开来。

    台城东门外的青溪渠原称“东渠”,七桥九曲,延绵十多里,由北至南注入秦淮河,乃三国时期东吴所凿,曾以为城防要隘,如今已是文人墨客常去之处。自南迁以来,京城人口逐年增加,遂延青溪外侧辟出新区,因附近景色优美秀丽,如今已成王公贵族青睐之所,纷纷或迁或建宅邸于此。

    秦淮、青溪二水交汇处名曰桃叶渡,此间河舫竞立,灯船萧鼓,历来是秦淮河畔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距桃叶渡不远的柳林深处,有所极大的红墙大院,却是寂静无声,与不远处的热闹处好似两个世界。院中十分开阔,正中有座四层塔楼甚是奇特,既无层层飞檐,也无雕梁画栋,而是通体由整块的灰色条石雕砌而成,简洁大气而又庄严肃穆,离近观之会令人产生一种莫名地压力,全不似江南楼宇般层层飞檐、雕梁画栋。

    灰楼四周遍植竹林,微风吹过,竹影婆娑。

    院子西南有间斗室,是除了灰楼之外唯一的房屋。此时房门半敞,能看到屋中摆着一张红色木案。木案两边胡床分别端坐一人,面朝房门者身着一袭极为素净的宽大青衣,脚穿不染纤尘的白袜,足踏黑履,乌黑的长发束拢成髻,用一块方巾包好,显得极为洒脱。

    此人年纪看上去约四旬左右,面容清癯,颌下五缕及胸长髯,双目微合,一派仙风道骨之貌。对面背对房门者,是一个身形矮胖、发色花白的褐衣老者。

    二人之间的木案上摆着一张棋盘,看棋局已近中盘。矮胖老者右手掂着一颗白子,左手不住地揪着颌下的短须,嘴中念念有词,一望便知正处下风。

    棋盘边燃一炉香,青烟袅袅,香气四溢,懂行的人一闻便知,此乃万金难求的南海龙涎香!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历来是达官贵族争相追捧之物,等闲难得一用,由此可见此屋主人身份之高。

    斗室门口,有两人低头垂手而立,似已许久未曾动过。若是五柳先生陶渊明在此,当可认出此二人正是琅琊王氏王弘之、陈郡谢氏谢澹!

    平时可谓人上人的二者,此时却噤若寒蝉,更是不敢稍动!

    忽听一声叹息,王谢二人顿时浑身一震,头垂的更低了

    “方平、景恒,汝二人前些时日去了江州,助陶元亮为刘德舆筹措军资,此事吾早已知晓,今日到此见吾,但不知所为何事。”青衣人一边观看棋盘,一边随口发问。

    话音不大,但听在二人耳中,却如炸雷一般。

    王弘之不敢抬头看向说话之人,微微侧脸瞥了谢澹一眼,发现对方体若筛糠,唇齿颤动,显是怕到了极点,心中暗叹,只得一咬牙,张口欲言。不料青衣人又开口道:“想来是因江州劫案吧,看汝二人如此,便知此事另有隐情,吾不欲听汝之言,可速去。”

    王弘之闻言大惊失色,急欲开口,却听身边传来“扑通”一声,只见谢澹双膝跪倒,五体投地,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道:“明公救我!”

    这青衣人竟是当朝一等一的人物——三法司的实际掌控者、太子太傅、天机台令明若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