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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云涌 第十八章 张十二

    杜丰服丹二十余日后,寒月尽,冬月至。

    江州这年的冬天很冷,还未到腊月,北风就刮个不停,雨也连日不绝,不少河流湖泊都比往年更早地结了冰。

    南方和北方的冷不一样,北方是干冷,多穿点衣服就能抗得住,南方则不然,空气十分阴寒潮湿,只要一出门,衣服马上就会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风一吹,立时使人周身上下如遍遭针刺,又好似裸身坠入冰窟之中,寒意直入骨髓,直冻得灵魂出窍。

    由于水面结冰,望北泽无法向外运送木料,天上又阴沉沉地下着雨,因此哪怕是白天,大家也都躲在房中,或是钻进被窝里睡觉,或是围在火炉旁喝粥吃酒,即便如此,兀自觉得身上不暖和。

    “吱呀~”一声响,望北泽后山西侧一间木屋的门被拉开,张十二的婆娘揣着手缩着脖子走了出来,一边赶紧回身关上房门,以免寒气进屋,一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山寨中间的院子,却正好看到院门“咣当”一声大开,一人从院中狂奔而出。

    那人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犊鼻裤,手舞足蹈,口中喝呼不止,似乎全不知冷。张氏心中有些惊惧,匆匆到隔壁厨房抱了柴火回转大屋。

    张十二原是豫州汝南郡平舆县张家庄人,后来遇到战乱,村子被夷为平地,他跟着大批流民托庇于坞堡之下,由于为人踏实沉稳,又练过几年拳脚,还有一手打铁的本事,几年前被杜丰招至麾下。

    坞堡最早出现于王莽篡汉年间,规模较大的坞堡占地可达数十亩,如同城镇村落一般无二,且坚固无比。

    数百年来北方战乱不止,政权交替不断,地方豪族为求自保,纷纷依山设垒,平地建坞,整备军务,又和相近的坞堡互为犄角,不仅小股流寇不敢来犯,就连诸国军队也轻易不会来招惹。

    堡内房屋连墙接栋,商铺、作坊、水井、晒场等一应俱全,马厩、粮仓和藏兵洞则设在地下甬道中;堡外原野上辟有大片农田,可为坞堡中人提供粮食。

    平日里,坞堡内的平民和流民均为农户、木工或铁匠,一旦有敌来犯,他们拿起武器立刻就成了战士。

    不过,坞堡中人也分等级,本宗本族的乡党地位较高,坞主念及乡情都会照顾一二,大多都有自己的住所,一家人基本上也能吃饱饭,流民却没那么好运,处处都要受坞主盘剥。

    坞堡内的偏僻处有大片草棚,供流民在此聚集杂居。草棚四面无遮,冬天寒冷无比,夏天臭气熏天,日子十分难熬。坞主不仅强行分派给流民海量的活计,还对他们异常苛刻地盘剥压榨,终日劳作下,哪怕身强力壮的流民都吃不消,即便如此仍免不了饥一顿饱一顿,若是拖家带口,更是难以生存,因此坞堡内每天都有流民因冻饿和疾病致死。

    除此之外,一旦打起仗来,流民们还会被驱赶到最前方面敌,一次战斗下来,坞堡里的流民往往要死掉七八成,随后又会有新的流民蜂拥而至。

    张十二身强力壮,又有本事傍身,自是不甘继续过这般没有任何希望的日子,因此一听到杜丰征召人手的消息,他第一个跑去报了名。

    望北泽建立之初,张十二跟随杜丰和江州大小势力玩命抢地盘,天天刀头舐血,受伤是等闲之事。

    一次绿林道的火并中,张十二手持长枪冲在最前面独斗三人,在枪挑两人后,被剩下那人一刀划开了肚子。他强自忍住疼痛,将大枪脱手掷出,把那刀客扎了个透心凉,随后自己才萎靡在地,肠子流了一地,幸被同伴拼死救回,将养了三个多月才脱离危险。这是他有生以来离阎王爷最近的一次,此役之后,寨里人给他起了个“无影枪”的绰号。

    虽说来了江州后经常出生入死,但张十二还是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因为他在前方和敌人拼命的时候,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同伴,不用独自面对困难和危险,也不怕被人当成挡箭牌、替死鬼;每次大家伙顺利抢下地盘或行动成功后,老大都会一碗水端平,论功行赏;在这里,他可以和兄弟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起快意恩仇,日日都过得非常充实。现在的生活和以前那种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

    望北泽在江州站稳脚跟后,张十二因屡次立功被提拔为一个小头目,掌管着一队喽啰,手头也有了几个积蓄,还在当地寻了个婆娘。寨里单独给他分了两间木屋,大屋住人,小屋当厨房,从此告别了和一群大老爷们挤在大通铺上的日子,自是愈发舒心了。

    张十二心里明白,这一切虽然是自己拼命换来的,但若不是杜丰老大把大家带到江州,自己估计还在坞堡的角落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更可能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他对杜丰一向忠心耿耿。

    在望北泽,有着张十二类似经历的还有三十人,都是杜丰来江州之前在北方坞堡招募的。杜丰看中的就是这些人的品性和能力——没错,杜丰认为品性的重要性还排在能力之前。可惜的是,当时征召的一百二十人,经过四年拼杀,如今只剩下这三十人,他们每一个都被杜丰当成宝贝,在寨中被人亲切地称为“老兵三十”。

    张氏回屋关紧了门,弯腰将手中的柴火摆在屋角,先从里面挑了几根不太齐整的,丢进屋子中间的泥火盆里——这是丈夫亲手做的,据说北方人家里冬天都用这个,烧起来屋子里暖烘烘的,自己以前可从没见过这么好用的东西。

    自己的丈夫从北方来,别看他一脸络腮胡子,显得十分豪气,在手下人中威望不低,可是说话行事却粗中有细,对自己也呵护有加,疼爱的紧,能嫁给这么个人,真不知哪辈子烧高香了。

    张氏一边甜蜜的想着,一边拿起烧火棍拨了拨火盆里的柴火,见烧得不错,满意地笑了。

    她直起身来打算去厨房熬一锅香粳米粥——丈夫早饭不爱吃汤饼,爱吃这个。再蒸一大笼馒头,除了留些自用外,剩下的过会儿送去东边的营房,丈夫手下那帮子光棍汉,一个个能吃得很。

    正准备出门,张氏忽然想起了刚才在外面看到的情形,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忙紧走两步到了床边,俯下身子小力拍拍还钻在被子里的张十二,轻声叫道:“当家的,当家的!”

    “嗯~”宿醉的张十二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自己,随口应一声,一转身裹紧被子又睡去了。

    见张十二哼一声又没了动静,张氏把外衣和鞋子一脱,翻身上了床,掀起被子就钻了进去,用自己冰冷的手去摸张十二的脖子,张十二顿时被冰得一激灵,身体一弹差点蹦起来,被子也被脚蹬到了地上,他双眼一睁就想发火,却猛地瞧见了自己婆娘那张秀气的脸蛋,火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憋得通红的脸上只好挂起了无奈的苦笑。

    张氏虽然知道丈夫素来疼爱自己,但平时从不恃宠而骄,只偶尔使使小性子,为两口子之间增加些情趣罢了,如今天这般放肆却不多见。张十二心很细,如此这般想着,就看出了张氏的神色略有一些紧张。

    张十二也不以为意,他知道婆娘是小门小户出身,胆子也小,很多事情都没经历过,难免有时大惊小怪,就伸手拿过衣服,边穿边随口问道:“秋儿,又遇到什么事了?”张氏未出阁时闺名叫小秋。

    看到丈夫一脸轻松,张氏就像找到了主心骨,没那么紧张了,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在门外见到的情形说与了丈夫。

    说完刚才那番话,张氏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她自去年夏天嫁过来后还没回过娘家,有些想爹娘了,但又怕丈夫不快,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话绕到过年回趟家这件事上,浑然不觉身后的张十二听了她的话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张氏见到的情形已连续发生五、六天了,在寨中曾引起过一些骚动。不过,二寨主、三寨主很快就召集大小头目开会,要旨只有一个——严令大伙管好手下,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此事,有违反者定严惩不贷!

    哪怕下了封口令,但全寨上下几千口子,指望完全封住大家的嘴根本不可能,顶多议论此事时隐晦一些罢了。

    很快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大家看到的情形其实是大寨主在练一门罕见的绝技,有些异相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个解释还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但是张十二却仍心存疑念。他跟了杜丰四年,比望北泽中大部分人都了解杜丰,他知道寨主平日里很注意在人前的形象,如今竟练起这种不伦不类的功夫,实在令人费解。

    不过张十二很稳重,没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想法,包括自己的婆娘,又因张氏平日少与众人闲谈,不知此事实属正常。

    方才张氏的话又勾起了张十二的心思,他怕婆娘担心,只按众人说法粗粗说与她听,并告诫她慎言。

    三两下穿好衣服,又将几串沈郎揣进怀里,张十二要出门去坡对面营房找手下的兄弟耍耍摊钱,临走时让张氏蒸好馒头送过去,说是在那边和大家一起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