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骁武 » 二十四

二十四

    这就像生活中所遇到的任何事情一样,只要开始,它就会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路要走,而在快要结束的尽头,无论好坏如何都会有一个最终的了结。如果是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也许只需一眼便可知道结果,但要是处在了蜿蜒崎岖的山岭中,那么就要一步一步的去找了,有时候即便是早有预料,但在这样的地方也有可能迸出意想不到的奇迹,当然,无论你是谁,奇迹都不会轻易光顾的,而且黑夜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一天的痛苦结束时,已经到半夜了,一家人都被折磨的身心俱疲,面对彼此,他们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和精力去向对方说一句鼓舞的话,只能用眼神互相安慰一下,便各自休息去了。第二天,唐遥和许婧出门前还暂时是一片宁静,并没有看到有一个人过来打扰,这给了她们少许的安心,但是,很快在中午回到家里时她们就发现心中的担忧、怀疑与沉闷无比的压抑,一点都不是虚幻,而且从这些占据了他们家的一张张面孔上可以看到一种非常执着的信念,至此,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一阵短暂的骤风雷暴,而是一场持续不断的倾盆大雨,天地将被雨水染成同一个颜色,根本看不到日出晴空是何时。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一家人能做的最坚强的决定就是坚持下去,无论奇迹是否出现,这都只能是唯一的选择。许婧自从昨天发生那些事情后,便决定每天中午也要回家一趟,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心中也会得到很大的安慰,至于今天下午,她已经打电话向班主任请了假,决定留在家里陪爸爸一起面对。

    再往后来,这些小债主们逐渐改变了讨债策略,他们不再一拥而上,而是做了细致的分工及配合,每一天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过来讨要债务,可即便如此,小屋子也足以被站的满满当当,一家人所承受的压力并没有降低分毫。这样的群追压迫意欲何为—是愤怒,一种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愤怒凝聚成了一股持久的力量,因为在拍卖结束后的资金分配中,他们被直接被忽视了,虽然每人借给许高远的钱相比赔付给政府和银行的来说并不太多,但同样的是,他们的根基也本不粗壮,甚至更加脆弱。在这次危机中,他们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却深感茫然无助、不知所措,在面对阴暗的天空,怒吼到力竭时,转身才发现他们忘了一个可以肆意发泄的对象,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做法是无比正确的。因为此时,这些人坚定不移的相信许高远就是事件的祸根,既然他无论受到多重的惩罚都无法挽回自己的损失,那么痛苦只有相互映照,才不致让人感到孤独。

    面对如此困境,一家人全都未曾停下脚步,唐遥每日辛劳工作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许婧面临的高考复习也不能有丝毫松懈,而许高远则是三人中承受压力最大的一个,不过他依然坚强,由于日常应付逼债人就已经耗去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因而在剩下的空隙里,他一刻也不敢浪费,时时争分夺秒的紧紧照着自己列出的清单,一个一个的联系和拜访那些曾经合作过的伙伴,当然这其中有一大半都曾经受到过许高远的帮助,可是虽然那时他从未想过索要回报,但如今面对一个个失望的结果还是让他倍感失落和寒心。直到此时他才明白,那时候自己的善良、随性和洒脱,在这场金钱主导的盛宴中显得是有多么的可笑和不合时宜。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当所有的电话都打完,一切办法都想尽后,许高远开始不断的徘徊在距离小院不远处的一幢烂尾的高楼下面,并久久的抬头观望和发呆,而那些债主们则三三两两的尾随其后,同时肆意的嘲讽着他的幻想—想利用这幢破楼来重振旗鼓。连续好多天,每天都是如此,在灼热的阳光下,从那些透过的光影中,许高远也许看出了什么门道与办法。

    在这个世界上,旁观者众多,他们时刻关注着人世间的一切悲喜剧,一旦将其抓在手里,就用看似头头是道的分析将它们迅速分解,并且常常以此为傲。他们喜欢以己度人,认为自己经历过的坎坷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沟壑,而今坐在温暖柔软的沙发上,泡上一壶养生茶,竟开始做起了人生导师来。他们觉得悲剧的发生,是因为悲剧者的意志不够坚定,从而最终走向了灭亡,就像现在经常有人鼓吹的:“只要努力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是一样的道理。他们从来不会去认真了解真实的客观存在,而是习惯了用轻描淡写的口气去无限地夸大个人的主观能动性,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时别人所承受的痛苦,不仅是他们未曾达到的,更是他们无法想像的。

    希望之花本在慢慢孕育,此时的它根扎的还很浅,茎叶也很脆弱,它身边没有绵延无边的同伴,头顶也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树冠,当狂风暴雨开始对着它一遍遍肆虐,并终日无休无止时,终于叶片被打落的没了踪迹,枝干亦被拦腰折断,就连那不屈不挠、韧劲十足的根部最后也被拨了起来,最终在风雨飘摇的某一刻,它静静的失去了不甘的生命。许高远在绝望之中看着这栋烂尾楼,他确实想过通过改造它来重新回到希望的轨道上,但是在他绞尽脑汁后,却仍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实施的办法。同时,在他身后的暴风雨就像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时刻的压着自己,无论他的力量有多么强大,毅力有多么顽强,但在它们面前,他依然是那么的渺小,根本无法抵抗。因而此时,这栋孤零零的大楼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许婧在早上离开家去学校的时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恰好当天年级组又因模拟考试准备不充分,导致放学时间被推迟了半个多小时,许婧心里想,如果中午再回家一趟,这么远的路途,就算是来回跑步也有可能无法在下午开考前赶回来。所以,她先是婉拒了同学们去食堂吃饭的邀请,然后独自漫步到了学校后面的一片小树林中,虽然此时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但能在午后的树荫下乘着清凉,并在这一小段难得的宁静中让自己的想象轻松、自由的翱翔,也算是一种不错补偿了。好在下午上课前她的身体已经自动补充了血糖,所以对考试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只不过考完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许婧却走的异常艰难,此时绵软无力的脚步完全匹配不上回家的急切心情。

    而当她带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回到家里后,看到的情景仍和往常差不多,院里院外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但不一样的是,今天的气氛好像跟之前有很大不同,最直观的就是没有了前些日子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来回踱步的人影了,记得他们那时无所事事的样子就像是被逼着来完成任务,然后引颈长探盼望着早点下班一样。而今天则全然不是这样,所有人都收起了散漫,与之而来的是窃窃私语、唉声叹气、面红耳赤、恼怒愤恨者汇聚一堂,并且仔细一看好像大部分人都已到齐了,屋子里又像第一天那样被挤成了密不透风的一团。这一刻,许婧的胸口突然被涌出的一口气给堵住了,她本想走出院外避避这令人难受的一切,但就在转身的一刹那,本能突然告诉她,今天肯定发生了什么,而且绝对不会是小事。略作停顿后她开始挤进人群,一步一步稳稳地朝里面走去,当终于云开雾散时,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妈妈从不疏忽的头发和妆容,此时显得很是散乱,不过最让她忘不了的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呆滞的眼睛,那神情就像一尊无比逼真的蜡像一样,而被其双手抱在怀中的那个廉价的大瓷瓶让她迷惑,许婧也许没去想,也许不敢想,她只是走过去紧紧的抱住了唐遥,想马上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浑身冰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