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许高远的离开为唐遥和许婧换回了一段难得的平静生活，这也许是他生前最后一刻唯一的期望了吧，或许他也曾想过就这样不告而别的离开这个世界，妻子和女儿会有多么的痛苦，但是，此时的我们又如何能准确的去找到答案呢，如果不是准确无误，那谁又有资格去肆意评价？这注定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可能比较接近真相的是许高远当时正处在一个拥有巨大力量的磁场之中，在这里他不得不参与一场轮盘赌博，所有的选项，包括生与死都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而恰巧不幸的是他生命的指针刚好停在了死亡之上。也许在那一刻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宿命论者，既然结果已定，顺便还能为最爱的人减轻稍许痛苦，那么在赴死的前一刻他的内心肯定是安祥和幸福的。我们不要再去谴责他为什么没有考虑妻子和女儿的感受，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的思维早已被痛苦攫取的所剩无几了，像逻辑、情感、道德等复杂的东西还怎么去正常思考。此时他的大脑若能被定格，那在医学的观察下，他定是一个精神极度异常的人，我们现在所要关心的或者能够去做的应该是如何让一个普通的人可以在这条不归路上及时踩住刹车，在不得不做的生死抉择的悬崖边架起一座桥，以便留给他一个在未来重新展翅的机会。

    理想和爱是让一个人在困难的时候长久坚持的两根支柱，它能使人在精神上一直保持高昂的斗志，同时对生命也将变的更加珍惜，然而许高远的死，却将唐遥的支柱击的千疮百孔。曾经他们俩因共同的热爱而将理想滋养的坚韧茁壮，而后又在后者的指引下走上了事业的巅峰，如今，这座大厦倾倒了，但唐遥对它的重建却没有多少渴望，因为即便过程可能有所不同，但终究还是对过去的重复。有些事情它也许非常精彩甚至很有意义，但在充分的领略过之后，吸引力也会大打折扣，况且人生只有区区几十载，所有过往最终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对于唐遥来说最致命的其实是另一个支柱的倒下—爱，她和许高远一起走过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彼此之间不仅是情感深沉的爱人，更是心意相通的知己。也许可能两人是太过熟悉了，其中的一些细节因为彼此的适应和包容已经化为了无形，事实上唐遥一直都是一个性格倔强且敏感的女人，虽然在年轻时她天生丽质，受到了众多人的喜爱和追求，不过也因为个性鲜明、不愿随波逐流而反让自己觉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是，在和许高远一起生活的这些年，她真正充分的感受到了人生的幸福和快乐，而这与现如今这种巨大的反差，绝对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被简单的抹去。当然，有时候她也会因为许婧的存在，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依然值得回味与体验，不过这只是一天当中偶尔的某个时刻才会有的想法，在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她总是控制不住的思念与许高远在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而且一旦沉浸其中，就会连续好几个小时持续不断。思念虽然让人悲伤、心碎，但回忆却好像是一种享受，唐遥总是在忙完一些必要的事情后，迅速回到自己的梦里，因为那里有她最深爱的人。也许对此刻的她来说，许高远并未死去，只是生活在了另一个如画的现实世界中，而她则在时时刻刻的渴望着去跟他一起度过。

    许婧看着神情恍惚的唐遥，心中既着急又难过，而雪上加霜的是那些已经消失了近一个月，曾经整天守在家里讨债的人，又隐约出现在了小院附近，这就像如影随形但又永远无法治愈的瘟疫一样让人窒息，它的出现对这个本来已经支离破碎，信心极度虚弱的家庭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由于唐遥的刻意掩饰，许婧并没有看到事情真正的严重性，她虽然为妈妈持续萎靡的状态而难过不已，但心中还是坚定的认为目前的情况只是因为过度悲伤而已，随着时间的流淌，一定会重新好起来的，可是，事实却是唐遥此时想继续活下去的愿望正在快速下降。最近一段时间，每天在许婧放学回家后，唐遥都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精致的晚餐，但这一天在秋雨催凉的傍晚，许婧匆匆走进家里时却没有看到桌上的“美食”，此刻房间里也由于阴冷的天气而显得昏昏沉沉，接着在她带着焦急地神情走进卧室后，发现妈妈正半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此时，唐遥睁着大大的眼睛，虚弱无力地朝许婧微微的笑了笑，仿佛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妈妈在自己的眼中就已经瘦弱的脱了相一般，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眼前这个人是谁。许婧在床头边蹲下后，双手抱住唐遥的肩膀，眼中的泪水像山泉一样迅速涌了出来，沙哑的哭泣声带动着整个身体不停的颤抖着。

    唐遥抱着许婧，轻轻的拍了拍：“孩子，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没有力气做饭了。”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没事的，我躺一会儿就好了，别哭了，我的好孩子。”这样亲昵的称呼，平日里并不多见，但此时却没有一点违和的感觉。

    许婧在伤痛之余清楚地感觉到妈妈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她没有任何胃口，只想用双臂紧紧的搂着身体有些冰冷的唐遥，就像爸爸去世那天一样利用自己的热量帮助妈妈暂时度过这个阴冷的夜晚。不知过了多久，天完全黑了下来，外面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这时唐遥已经睡着了，看起来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呼吸也很均匀。许婧用双手撑着床沿慢慢站了起来，此时她的双腿已麻木的没有知觉了，直到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得以恢复，之后她轻轻的从旁边拿过一个凳子坐了下来，重新趴在了妈妈身边。

    第二天，许婧被唐遥放在自己头发上的手给弄醒了，她抬起头握住妈妈的手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准备朝外面跑去，而就在此时那张看似瘦弱无力的手掌去却紧紧的拉住了她：“别走，先别走。”

    “妈妈，你放开我，”许婧挣扎着，带着悲哀的哭泣声喊到：“我去叫大夫来。”

    “不，先别走，我想听听你的音乐，弹完了再去。”许婧哭着蹲在了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答应妈妈，我的孩子。”唐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用来演奏的是一架手风琴，这是许高远离世前的那段时间里，唐遥一分一角攒下来买给许婧的，她知道女儿离不开音乐。《Tears》柔美、沉醉、悲伤的音符从风琴中缓缓流出，唐遥脸上因疲惫、痛苦而出现的小皱纹渐渐不见了，代之重新充满了光泽，嘴角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然后，在音乐的环绕下她慢慢闭上了双眼，看起来就好像进入了一个甜美的梦里一样。

    此时，唐遥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少的华美时光，像一个踩着祥云来到人世间的仙女一样美丽动人。

    当屋子里再次被那些小债主们围的水泄不通的时候，唐遥已经静静地躺在许婧的怀里离开了这个世界，无论幸运还是不幸，她和所有人一样，在体验了人生中无数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后，所有的快乐和痛苦就此完结。

    许婧的人生崩塌了，她需要静下心来重新审视这个世界，重新思考现在和未来，不过此刻真的太累了，悲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眼前的这些人亲眼见证了这一场无情的毁灭，但此时她模糊的双眼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和表情，猜不到他们现在的想法。在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后，这些人几乎同一时间调转身体，开始慢慢地朝外面走去。

    “先别走，”就在此时许婧站了起来，拿出自己的作业本和钢笔放到了小木桌上。“把欠你们的钱都写在上面。”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目光缓缓转向了这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