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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执念

    桌上的沙漏缓慢而又坚定的逆向流逝着,就像是在象征着这位衣着考究的老人的人生。

    此刻在这间下城区真正意义上的医馆之中,两个老家伙身上流露出的气质却是惊人的相似那即是在无比漫长的时间中独行所凝练出来的气场。侦探顺着时间长河漂游而下,他身上堆积着远超常人的时光总量;局长虽然只有不足百年的光阴,但最后的二十年却是在逆着时间的枯枝行进,这二十年的含金量无与伦比。

    莱茵摩挲着指尖,金属构筑的义肢发出轻微却清脆的声响,这种有节奏的轻响似乎正在讲这个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窝在莱茵衣兜里的洛河大气都不敢喘,一方面是他依托于特尔修斯的本能,从超脱人类的视角看过去的话,眼前这个明明不久前还见过好几次中年版本的道格拉斯,此刻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场,并不比莱茵差多少。毫无疑问,一个古神代行者,一个忤逆时光法则逆行了二十年的狂徒,他自身的存在量和实力都不可能差到哪去。

    另一方面,他也为道格拉斯的故事所动容。

    道格拉斯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必然会带有一定的主观倾向,同时这也都是他自己的一家之言,真实性也有待考证。更何况,这是他以第一视角的回忆,所以里面的全部信息都源自他自己的所见所闻,所以这个故事的视野很窄,在这个故事中,道格拉斯感官范围之外的事情一概没有。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洛河没办法和客观的去评价这个故事。说到底,故事也只是故事,不同的人从故事中解读出了不同的信息,再以自身的感官出发去评价,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客观。有人喜欢就会下意识的美化故事中的环节,有人讨厌也会自发的抠字眼。

    所以如果让洛河去评价这个故事……或者这真的是眼前这个道格拉斯的亲身经历的话,只能说心情复杂。整个故事的构架并不复杂,甚至有些俗套。无非就是道格拉斯意外碰上神秘事件,然后被人用命换命的救了。这其中的其他细节,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附加价值罢了。

    “所以,你想要如何呢?”金属碰撞的声音停止了,莱茵抬眼看向眼前的老人,“因为那个孩子曾经救你一命,所以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这里报答他?”

    道格拉斯沉默了几秒,看着窗外逐渐收拢的暮色,一时间眼神有些悠远:“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或者说,当我看到那个孩子的死亡之后,我就进入了某种比较奇怪的状态。变得偏执而疯狂,或许这应该是神秘要素对精神层面的影响?当那个孩子将那份隐匿的力量托付给我之后造成的影响?不知道,谁在乎呢?”

    老人的气质温和而沉稳,看不出一点偏执和疯狂。但如果不是因为偏执和疯狂,一个只是人到中年才接触到神秘侧的普通人,又如何能够成为【时空】的代行者,一步一步的逆着时间行进二十年……甚至在这之后他也可能会继续前行下去。毕竟,允许一次逆行已经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天大的疏漏或是仁慈,十三贤者为人类打造的名为现世的庇护所,绝对不会允许下一次的忤逆。

    “或许在那个孩子死去的时候,名为泰尔姆·道格拉斯的人也一并跟着死去了吧。至少俗世所认定的结果就是这样,又或者那之后的一切,只不过是我在被那怪物撕碎后濒死时大脑构筑出来的虚幻的梦境?毕竟这一切的一切,任谁看来都十分的离谱吧?毕竟在我开启仪式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试图阻止或者直接杀死我呢。”

    道格拉斯的这种行为,在大多数话本故事里都是反派剧本,毕竟收益和代价是对等的,沿着时间逆行这种事造成的影响,根本不会亚于旧神降临现世。所以别说是开始仪式了,当道格拉斯成为【时空】的代行者之后,他就注定和现世的人类站在了对立面。至于他成功开启了这个仪式之后,他所在的那个时代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来我应该庆幸,至少在那个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面前。”道格拉斯看向莱茵,二十多岁的时候他继任局长,对于这个有着深厚背景的特权阶级侦探并没有足够清晰的认知,甚至在那个改变他命运的那天,见到莱茵轻描淡写的击杀了恐怖的怪物,他也只是接触到了冰山一角。直到他如今八十来岁,接触到了更高的层级,又逆行了二十年之后,让他的眼界和本能被迫成长到了更加高远的地步。

    他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看似人模人样的家伙,本质到底有多非人。

    在这个时间节点就如此变态的话,等到二十年后他开启仪式的时候,总不可能变弱吧?如果那个时候他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么仪式能否成功都是个大问题。又或者,其实道格拉斯敢大张旗鼓的在王都展开仪式,也是因为莱茵在二十年前已经离开王都,甚至在那个时候都不在王国境内。

    “你依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道格拉斯。”莱茵对道格拉斯的种种反应无动于衷,那墨镜后的金色眸子似乎能够看透一切,“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所求为何?是要将那个孩子从怪物手中救下?是要找到那个孩子给他荣华富贵?亦或是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就像是在那些千金小姐喜欢的话本里,男人会因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待在衣兜里的洛河浑身抽搐,一时间搞不清莱茵最后这句是不是在开玩笑。不过之前他写小说登报的时候的确调查过各家报社,的确有的报纸的故事板块是有目标特定人群的……换言之就是这种小说报纸就像是网文平台,也是分男频女频的……

    虽然没有那么强的既视感,但就像是骑士小说里骑士救下公主会得到青睐一样,那些公主小说里也有类似“大小姐在贫民窟给了乞丐一个面包,然后多年后乞丐成长为大人物把大小姐宠上天”之类的无脑桥段……

    “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的话,我只能回答你,我不知道。”道格拉斯的话打断了洛河的胡思乱想,但却让他大脑短路。你不知道?你特么玩的这么大最后结论是你也不知道你要干啥?你特么是【时空】的代行好么,不是欢愉信徒那种乐子人啊。

    道格拉斯继续说道:“其实如果仔细想想的话,这一切都挺可笑的,不是吗?

    “我和那个孩子只是萍水相逢,从未认识过。以他的心智也无法完成什么有效的沟通,所以我们队彼此几乎没有长相之外的了解,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年龄甚至无法确定他的性别,他同样也不知道我的名字、身份还有其他任何信息。而我们之间的相处,也无非就是在那个逼仄破烂的……可能只有他才能够忍受的那种糟糕的环境中所共处的三天,甚至这三天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没有任何交流。

    “可就是这样的关系,他却愿意将生的希望给我,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一个陌生人的生命。甚至早在最开始,就是他将失去意识的我带回家里,还让我躺在那里唯一能够称为床的东西上面……我一直都很费解啊,那如同泥潭一样的下城区,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奇迹,才会孕育出这样一个堪称善良的孩子?

    “他死的时候,我很愤怒,也有些悲伤,但更多的……其实是迷茫和困惑。我很费解,疑惑我到底是何德何能值得他这样去做。我不理解,我不明白。可他已经死了,甚至就算他还活着,我也未必能够得到答案,因为他的心智缺陷,根本无法完成正常的交流,也无法告诉我这其中到底是怎样的逻辑。

    “很多人都说,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或许我真的是疯了吧?放弃了属于敦兰治安局局长的后续人生,抛弃妻子隐姓埋名,甚至背弃了自己的立场和世界……可这最终换来的成果是什么呢?什么都没有。这一切好像都毫无意义,我注定得不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莱茵的手不着痕迹的搭在斧柄上,衣兜里的洛河也浑身紧绷。这些话语从内容来看,理应表现出的是激动和失望。但此刻的道格拉斯却依然是那副沉稳温和的样子,他说出的内容和他应该表达出的情绪出现了明显的割裂,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一个人,一个接触了神秘侧的人,越是精神和肉体产生割裂,就意味着他距离堕落失控越近。【时空】的代行者,名头的确很大,但说到底本质上也是被古神力量影响的普通人,这样的存在若是直接失控,属于凡人的心智彻底被古神的力量吞没,那到时候掌控这具身体的,可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了。

    到时候会造成的灾祸级别,恐怕不会比上个月的旧神降临逊色。

    莱茵这边是进入临战状态了,洛河这边就是多少有点慌了。虽说他现在已经是非人了,而且特尔修斯的种种特性让他在适用性和泛用性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但是特尔修斯终究只是个失败品造物,本身的特化方向也不是战斗和生存,更倾向于日用辅助。所以无论是莱茵还是道格拉斯,对他来说都是大佬级别的存在,这俩要是在这地界厮杀起来,那他要是跑不及时绝对会被殃及池鱼。

    更何况,现在的道格拉斯展露出的态度,属实是有点虚无主义了。或者说这个人的行为,其实就有点虚无主义。道格拉斯属于当局者迷,但洛河多少有点旁观者清。虽然没有上帝视角,但起码道格拉斯回忆中的那些确实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假的,那么实际上那个浑身是秘密的孩子,救了道格拉斯,付出了生命。而因为种种原因,道格拉斯对这个结果十分的困惑。

    或者说,这种困惑,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价值观。毕竟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周围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又长期接受丑化物化下城区贫民的教育。即便有点自己的想法,但也不多,所以那个孩子救他这件事,属实是超模了。以至于让他四十多年的人生观都动摇了,再加上因为遭遇神秘事件导致的世界观崩塌,可以说在四十二岁那一年,道格拉斯整个人的思维和精神都被一种超乎寻常的暴力手段给摧毁了。

    只不过,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一点,也没人去给他重塑,包括他自己。圆桌骑士在乎的是他会不会失控造成污染,莱茵在乎的是还能不能继续合作……或许也不在意了,毕竟都要离开敦兰了。所以其实没人注意到道格拉斯的心理出了问题。

    当然,这种凡人的心理问题,确实不在圆桌骑士的管辖范围内,他们只在乎由神秘侵蚀造成的精神污染,这一点本质上和心理疾病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虽然看上去产生的结果差不多,但源头不同。而检测到精神污染指数没问题之后,圆桌骑士就没再揪着道格拉斯不放。而道格拉斯就在这种思维混乱的状态下陷入了死胡同,变得偏执和疯狂。

    他想要寻得一个答案,他想要弄清楚那个孩子为什么当初会救他。

    这其实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也不足以成为某种努力的目标。但是道格拉斯那陷入死胡同的偏执和疯狂,将这件事当做了唯一的执念和余下人生的全部动力。以至于在这个问题面前,妻子亲人包括他自己余下的人生都不重要。

    就像那飞蛾抛弃一切追逐着那虚幻的火光,直至被焚烧殆尽。

    道格拉斯的心智,就像是一棵长歪了的树,因为从源头的方向就不对,所以继续努力生长,也只是往错误的方向前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