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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委托

    边境外郊·泥镇·沉塘湾

    几人穿过棚屋夹杂而成的羊肠小道,来到一处陡坡,一路直上。

    太阳很早便从海平面里冉冉升起,挂在半空上。海潮不安的交替冲刷着脚下的岸岩,黑潮运河的海面上盈盈笼着薄雾,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朦胧微光,由远到近,由天边尽头的海岸线到头顶的蓝天,染成了一片片带着点点瑰红的橘黄。

    “那个死脸说完就跑了,把我们甩在那战舰一晚上。”雷文边说边拉着自己胸膛的衣服嗅了嗅,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那船上一股臭鱼味。”

    “和你一个味不是挺好的吗?”莫奈打了个哈欠,在怀中摸出一个麻布手帕。

    “放屁,我以前养的那只狗拉出来的屎都比那艘船上的味好闻。”雷文说罢转身走向一条一条灰白岩石铺就的小道,道路看起来年代久远,带着细细的岁月裂痕和被抚的光滑的石面。“不过既然小娘们他们都认得那个什么?桑什么,桑贾!兰恩,我们为什么还要大晚上从铁链上跑过去?”

    “我有名字。”贞德跟在兰恩身后,睡眼惺忪,显然昨天罗伊安排兰恩他们住宿的货船让她有些折腾。

    “我先说好,现在一切事宜都得听我们的,我们收了你们的钱,就像昨天晚上那个叫基林走的时候我跟他说的,两日内我们会把你安全送到洛特。”兰恩扯了扯身后的披风,转过身望向贞德,冬叹的修长剑身露出了一整个剑柄。“我们走的路线,你吃的东西,喝的水,你睡的地方,在边境,你都得听我们的,我们只负责你的安全。如果你要找死那与我们无关。”

    “任何你不听我们的安排惹出来的事,我们都可以不参与,如果你求助我们,我们要加钱。”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惹麻烦,我们就有钱赚。”雷文嚷了嚷,往外吐了口唾沫。

    “要想安全你就得配合我们。”莫奈边说边拿着那张精致的麻布手帕擦着一把腰间扯出来的匕首,手帕红线镶边,中间绣着一朵草国的都兰花。

    “你宝贝女儿给你的手帕你拿来擦刀子?”

    “我的刀子也是我的宝贝。”

    “钱对你们那么重要?”贞德表情有些嘲弄看着前面的三人。

    “钱对边境人都重要。”

    “小娘们,边境只看谁的拳头够硬,谁荷包的钱多。”

    “你们拿去干什么?拿去豪赌?还是夜夜宿醉?”贞德满脸不屑的看着雷文。

    “和你没有关系。”兰恩撇了一眼贞德,冷冷说道,伸了伸手,示意她往道路里面靠。

    道路越往上走,夹靠着右侧的矮房便沉了下去,支拎起矮小铁锁连接的青白石柱,以防有人从此处跌下百米的峭壁,砸在黑潮运河上变成一滩烂泥。边境城区越往上,这种险地就越多,贞德往下望了望,高耸的崖壁让他脑袋有些发昏,紧贴岩壁旁的海水上浮着一层粘稠的渣滓,这是水下数以千计的尸体长年累月的贡献,无论地域还是人心,边境从来都不是粗心大意之人该呆的地方。

    几人从崖岸上一路直上,拐了几个弯后来到一片开阔地,他们来到泥镇的海市,各式各样的船在海上接连相互搭着结板,海面还有许多小船和木筏,渔民和当地的小贩寻找着做生意的机会,就像一个漂浮的贸易点,兰恩一眼就看出不少小船都是从边境外蟒河三角洲的大河游民,他们每天都会乐此不惫的跑来边境贩卖着自己当地的鲜鱼和奇形怪状的水果,因为边境聚拢而来的外地人总会对他们带来的这些又涩又苦的东西产生浓厚兴趣,将他们一抢而空。

    “我和莫奈买了点果子给老头子。”雷文冲着兰恩扬了扬手上藤条编织的果篮。

    “你拿了那么多是想自己尝两个吧。”莫奈翻了翻白眼。

    三人从海市上经过,拐进一条小巷,周围堆集矮小的棚屋排排林立。抬头望去能看到远处半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的洛特。

    “这地真的是一点没变。”走在最前面的莫奈伸手推开了海兽尾鳍补上木料的怪门。“老爷子!”

    莫奈刚踏进门槛,门板刚一翻,“嘭!”一声枪膛爆裂的响声便从棚屋荡向四处。

    贞德呆愣在原地,一切都快的来不及反应。

    “噌!”铅弹猛弹而过,直接冲向了屋顶。

    兰恩提着冬叹挡在了贞德身前,枪爆响的瞬间莫奈就闪开了身。莫奈闪过身的手上两把褐色獠牙匕首不知什么时候抽到了手上,晃着光。

    莫奈刚想猛冲而进,被兰恩伸出的手止住了。

    “妈的,你们不是搞活计去了?”金斯大骂一句从阴影中探出身来,看着挡在前面举着巨剑的兰恩。

    “金斯你他娘的中了哪门子邪?”雷文边说边把军刀慢慢收回了腰间。

    兰恩看到了金斯有些浮肿的脸,然后快速瞄了一眼棚屋里面矮床正坐着望向他的拉尔。

    “怎么回事?!”兰恩边说边往前走去。“老头子?”

    刺眼的光芒从天边闪烁,把整个边境照的透亮,之前抹在云层和海岸线上的橘黄此刻已经全都换成海天相接的靛蓝,几缕薄云挂在碧蓝的天空上,远远望去仿佛轻盈如一片片白色丝线编织成的绸纱。

    拉尔等兰恩走了好几步,都已经径直走到身前两步了,眨巴眨巴了眼睛,似乎才看到兰恩。

    “没什么事。”拉尔说着眨了好几下眼睛,又满眼眯笑起来。

    “昨天晚上有几个狗崽子来找茬儿。”金斯说罢把火器插回了腰间,打开棚屋两侧的木窗,有些昏暗的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找茬?”雷文说话声音像闷雷,仿佛没听清金斯在说什么。

    兰恩看着拉尔老的有些干瘪的脸,拉尔嘴上的胡子蓄的很长,眉毛一高一低,和胡子一样夹杂着几根黑丝,其余都已发白。拉尔两个脸颊深陷,头顶已经没了头发,就两侧带着几根冗长的白发,深陷的眼窝长连着延绵不断的皱纹,浓厚的黑眼圈覆在眼皮底下,仿佛刚隔了一天就老了几岁。

    “你眼睛怎么了?”兰恩说着抬起一只手在拉尔面前晃了晃。

    “我没事……”拉尔伸手晃了好一会才逐渐握住兰恩的手,然后又露出一副让兰恩心头发烫的笑容。

    “他们是谁?”兰恩声音冰冷,两眼透着锋芒扫向了金斯片刻随后又望向拉尔。

    拉尔说着翻身趴在床上,盖着被子,姿势有些怪异,眉头紧皱却扯着脸对兰恩笑了笑,又开口强调了一遍。“我没事!”

    “不认得。”

    “你没说这是兰恩的地?他是跟哈维做事的?”莫奈喃喃开了口,把匕首收回了腰间。

    金斯微微叹了口气,“他们就是冲着兰恩来的。估计是谁花钱雇的人,生面孔。但是对付我们两个老头子足够了。”

    “我已经听到消息,说哈维已经发话你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兰恩这些年你们惹的那么多人……”金斯说着撇了撇沉下头去的拉尔。“不过没什么事,那两个狗东西被我打跑了。”

    “哈维又要玩什么花活?”兰恩边说边望了望站在几人身后的贞德。

    “你看我干什么?我不知道。”贞德说道。

    “这些狗屁不如的滑头鬼。”雷文打量着金斯身上淤黑发青的印痕,扯着脖子激动的骂道。

    “我还是哈维的放债人。”金斯拍了拍雷文肩膀,“他们不敢乱动我们的。话说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这小姑娘挺标致的,你到哪骗人家来的?”拉尔在床上扭扭身子,笑眯眯的打量着贞德带着兜帽下的朦胧面庞,随即看向兰恩。

    “哈维安排我们送她去洛特。路过就来看看你。这不……”兰恩指了指莫奈手上提着的果子,“莫奈雷文给你们买了果子来看你们,还差点吃了你颗子弹。”

    “抱歉。抱歉。她要是吃得了子弹,她就不叫莫奈了。”金斯挠了挠脑门笑了起来。

    “这好像不是上次带回来那个了吧兰恩。”拉尔冲着兰恩挤眉弄眼的笑了笑,把目光望向门前的贞德。兰恩注意到了他眼睛上覆着有些发白的薄膜,似乎他根本就没看到贞德长什么样。

    “嘘!”金斯对着拉尔故作小声的喊道,“这种话要烂在肚子里,免得——”

    “对,对……”拉尔的话说到一半,低着头眯笑着,坐直的身体一抽,脊背传来的疼痛仿佛一道电流一瞬间击中了他。拉尔身体僵直,不断冷哼起来,满面痛苦,本就干瘪只剩细缝的眼睛,带着深厚皱纹拧在一起,整个面庞就像一具骷髅上面紧缩一起的干皮。

    兰恩赶忙过去扶住拉尔。

    拉尔搀住兰恩的手顿了好一会,脸上的痛苦丝毫未减,大口抽着冷气,过了好一会,拉尔摇摇晃晃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似乎看到了面前的人是兰恩,赶忙把头转过一边,但是只偏了一点,脸上干瘪浑浊的双眼痛苦的拧出点点敷在眼角的眼泪,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猛烈而来的巨大痛苦还在延绵不绝。而他不想让兰恩看到他这副模样。

    “我没事。”拉尔的头转了转,朝向兰恩方向,他的眼睛痛的眯了起来,仿佛在说着梦话。

    拉尔随即用力一把推开兰恩搀住他胳膊的手,整个身体瘫软的沉在了床上,轻抬起的头都显得十分费力,拉尔又挤出一个了无生气的笑容。“我没事,兰恩。我没事……”

    兰恩的心被梗住了,仿佛一瞬间有什么重物压在了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嗡……”巨大的嗡鸣声从耳边响彻,仿佛刀片在兰恩脑海肆意拉扯。兰恩伸手抚住了头,身体摇摇晃晃,最后雷文上前扶住了他的身体,他才烈的喘了好几口气稳步下来,本来就弯曲的脊背显得更加佝偻。

    兰恩伸手擦了擦额头溢出的冷汗。

    “今天上药没有?”

    “你来吧。”金斯翻开床脚边的木箱,里面堆积着各式杂物和几个用空了的钴玻璃瓶,摸索了半天抽出了还剩带有半瓶晶莹透亮的淡蓝色液体,瓶口还塞着一支老旧的木塞。

    “都铎的冰泉?”贞德有些疑惑,透过房间中昏暗的烛光看着金斯抽出的瓶子。

    “忍着点!”兰恩拉过凳子坐在拉尔床前,金斯也配合的帮他把盖在老渔夫上半身的麻布缝制的床被掀开,露出薄薄的衬衣。

    老拉尔低哼一声,紧咬着牙低下了头,整个面庞都快陷进被子里去了,瘦弱干瘪的身体就像一支木柴。兰恩望着拉尔如此瘦削的身体失了神,紧握而住的淡蓝色液体圆瓶定在半空。

    “来啊!”拉尔费力的喊了一声。

    兰恩顺势猛的一掀开拉尔背上的薄衬衣,接下来的一幕不止让兰恩几乎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傻眼了。

    拉尔背上脊骨右侧裂着一道巨大口子,直径很长,几乎横跨了整个背部,伤口非常深,里面堆积沉着粘稠的脓血,脓血猩红又带着淡淡的如墨般的坳黑。而最让人反胃的则是裂开的口子上泛着青黑,这种黑色不像涂在表面上,它就像什么东西在皮肤上蔓延,在皮肤深处,在肉里面,它在阻止着伤口的愈合,不断感染着下面,更深的血肉,而且不断的加剧,似乎有一天就会吞噬到全身。

    贞德从没看过这种伤。兰恩呆愣在原地。他许久没有给老渔夫上药了,这幅画面与他印象中的简直天差地别,他不敢想象平日的老渔夫与他嬉笑装作无事发生的脸上竟顶着这样一副伤口。

    金斯上前轻轻拍了拍兰恩肩膀,冲兰恩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把如覆冰霜的兰恩从失神中拉回来。

    兰恩细细顷着钴玻璃瓶,冰泉顺着瓶口缓缓落在伤口两侧皮肤上,拉尔紧皱着眉头的身体也随着冰泉的落下不断轻轻颤动着,冰泉一洒下,就与漆黑口子边缘的皮肤混在一起,变得淡蓝,最后消失不见,就像融合渗进了皮肤一般。边缘涂满后,兰恩把最后的冰泉沿着裂开的口子从头至尾顷侧而下,拉尔整个身躯直接像抽搐一样止不住的大幅度颤动起来,咬着牙,面色惨白,眼睛瞪的死大,青筋暴凸,发出压抑沉重的低吟,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剧痛。

    兰恩双眼死死望着拉尔的脊背,紧盯的出了神,透过难看的伤口,似乎都能隐约看到深白的脊骨。兰恩紧皱着眉头,拉尔每一次止不住的颤动和低喊就像针穿刺在心底一样,他握着玻璃瓶的手抖着。

    拉尔把头埋在床单上,他想自己悄然独自忍受痛苦,不被其他人知道,不被兰恩知道。但旁边任何一个人都能看的很清楚。全身抽搐的疼痛,拉尔越想尽全力去掩饰自己的痛苦反而显得刻意,这种刻意的样子反而更加深深刺穿兰恩的心。

    整个房间的人全都沉默着,只有拉尔不断起伏的颤动和低喘。随着冰泉的倒入,过了许久,拉尔身后巨大伤口上的浓血也慢慢显著的消散,拉尔的低喘慢慢平复了下来,他从床单上抬起头,床单上还有他浸出的眼泪。

    “兰恩……”拉尔颤巍巍的开了口。

    ……

    “兰恩你在听吗?”

    “嗯……”

    “是不是好多了。”拉尔倒趴着的身体转过头望向兰恩,又挤出一副和之前一模一样强硬生冷的做作笑容。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径直插进了兰恩的胸腔。“金斯跟我说好多了……”

    兰恩没有应声,轻瞥了一眼金斯。

    “我不想他……”金斯仿佛被兰恩目光灼烧到一般,赶忙避了开去。

    “看来是看不了那群海猴子,今天入秋了……还想去看看他们。”拉尔盈盈低着头笑了笑,满面慈祥,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不存在。他更像是习惯了这种痛苦。

    “兰恩……”拉尔又轻声唤了一声。“替我去看看他们。”

    兰恩轻点了点头,在床边低下身。拉尔手微颤了颤,兰恩赶忙伸出手握住了他。拉尔的手没有一点温度,甚至还有些发凉。

    拉尔轻摇着头,过了好一会,似乎才想起要说出的话来。

    “答应我……”拉尔不断轻喘着,干老的面色惨白,就像死人的脸。

    ……

    “答应我……”

    “兰恩?”

    “什么?”兰恩轻仰起头。

    “今天这一切全是我自己选择的好吗?”拉尔说着,显得极其虚弱。

    “这些都和你无关……”拉尔偏侧望向兰恩的头直接在枕头上沉了下去,声音也变得低喃,似乎终于抵抗不住疲劳和疼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房子里又沉寂下来,阳光幽幽的在四周闪亮。一切都沉寂下来,海风不断透过窗户在吹动着所有人的衣摆。

    “嗯……”兰恩轻轻应了一声,似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仿佛被风吹化了在空气中。

    几人从棚屋出来,四周砂岩铺就的街道上,海潮不安的交替冲刷着在远脚下的岸岩,海浪破碎,混在四处清新而咸涩的风中。

    “你父亲?”贞德加快脚步往兰恩身边靠了几步。

    兰恩板着脸走在前面,没有应声,从拉尔那里出来他就没有多说一句话。

    “那伤口怎么回事?”

    兰恩像没听到一般走在前方,一声不吭。

    “都铎的冰泉那么昂贵,你们每天都……”贞德说着追上前去。

    “听着!”兰恩忽然猛的回过身,贞德都差点撞在兰恩身上。“我现在不想跟你嚼舌头。”

    兰恩两眼瞪着贞德。“这些事怎么样都他娘的不管你的事!”

    “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你帮不到我!”兰恩声音有些尖锐。

    “我们就是单纯的生意关系,就是你出钱我做事那么简单。等你到了洛特,把剩下的钱给我们,我们就互不相干明白吗?!”兰恩的声音冰冷,说罢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又回头,“就像我知道你不是商人那么简单,我也不张口问你那么多一样。明白吗?!”

    贞德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莫奈止住了。

    “兰恩!”雷文撇了一眼贞德,随即快步追上前去,肩上披着一个鼓起的麻布口袋。这个麻布口袋从拉尔家出来后便一直跨在肩上。

    阳光从黑潮运河尽头不断升起,海面上的海风带着些许暖意顺着岩岸慢慢涌上,薄雾中的细小水珠逐渐四散闪烁着光芒。

    几人跨过泥镇最后一个崖壁的铁索桥,从老旧雕覆着蛇母的指路碑一转,绕过一处棚屋,几人来到了临近泥镇的大急流城港口。

    整个急流城的房屋几乎都沿着坡面向下而建,错落有序的出现在几人面前,拥挤的碎石道比泥镇的更为狭小,各色衣装的人群在其中涌动——警惕四处张望的克里商人,面目凶狠从赌场输的精光的船长和佣兵,摇晃刚从酒馆冒出头的醉汉,打着哈欠披着麻绳背着叉枪,勾刀的水手,此时就像约好的一样全都一股脑的挤在小巷里。

    莫奈站在坡前,雷文和兰恩走在前面,随即微微偏过头看了看裹在斗篷下的贞德,开口打破沉寂,“他叫拉尔。”莫奈声音轻缓,“他收养了兰恩。拉尔在他很小的时候救过他的命,那时候他还年轻。”

    贞德看了一眼莫奈点了点头,没有应声,脚步轻巧的与莫奈并列,混入周遭的人群。“我只是想跟他说去斯卡维斯或许能够有办法。斯卡维斯有许多医学者非常有名。”

    “没用的。”莫奈回答的很果决,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这些年兰恩和我们,几乎试了世上所有能用的办法。”

    “我们始终不是他……”莫奈说罢望向兰恩脊背已经无法直立的背影,“我们始终都很难理解他的痛苦……”

    “他是那种可以影响别人,愿意为身边的人燃烧自己的人……”

    莫奈沉默了许久,又重新开了口。

    “不只是你,我们说的话他也只会选择的听。”

    “他一般听哪些?”

    “有用的。”莫奈放低了声音,随后双眼沉进了贞德的眸子之间。

    “还有痛苦的……”

    贞德跟着兰恩几人在急流城的港口走了许久,急流城的港口是边境最重要的几个港口之一,这个港口足足有整个泥镇那么大,世界各地的船支从十二海路源源不断的往外涌来,为边境带来雄厚的经济和数不清的商业交易。

    贞德在海湾上看到了有斯卡维斯军舰那么大的捕兽船,排成一条长龙的外邦亲王的远洋舰队,还有不少明目张胆的鼓着自己黑色的涂着巨大骷髅头的风帆在海上烧杀抢掠的海盗船,无论船之大小,进了港口却全都和谐的静卧在港湾里,就像是各种不同文化信仰的大融合,就像是遵守着不法之地边境某种特殊准则,莫奈告诉她正是哈维和萨诺建立了这种准则。

    “我们这是去哪?”贞德和莫奈跟着兰恩从脚下的青石小巷一拐,便踏进了悬崖上一处嵌入石壁的老旧曲折楼梯,这楼梯过后是一段烂麻绳捆扎的隐秘小桥,小桥又连着一段长着杂草齐膝无人涉足的羊肠小道。很明显他们已经偏离主要路线走了很久。

    “你等会就知道了。”

    莫奈走着走着似乎察觉脚步放缓下来的贞德,“放心,我们从不害人性命。”

    “他那背的是什么?”贞德看着雷文一直背着的大麻袋。

    “海猴子!!”兰恩大叫打断了两人对话。

    贞德一转眼,小道尽头的转角处两个瘦小的小孩正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喘着,这两人正是之前在青石巷路口碰到兰恩的两个小孩,他们都穿着比自己身型稍大脏乱的麻衣,只不过此时手上提着一袋钱袋,贞德定睛一看,这正是之前基林给兰恩那一袋定金,而此时小孩看到堵在入口处的兰恩神色紧张,似乎都很诧异几人追到了这个地方。

    “怎么回事?!”贞德满脸困惑。

    “他们技术可比你好多了兰恩。”莫奈咧嘴笑了笑。

    “这个我承认。”雷文把身后背着的布袋抬了抬。“刚刚这两海猴子就和我们撞了一下,就把兰恩钱袋顺了。”

    “海猴子是什么?”

    兰恩没有说话,踏步便向那两小孩走去。

    “你们管小孩叫海猴子?”

    “边境人都这么叫。”雷文说罢抚了抚嘴角上的胡渣。

    兰恩放缓了脚步靠了过去,那两个瘦小的小孩一溜烟又不见了踪影。

    “这两个小崽子。”兰恩扬了扬嘴角又追了上去,似乎心情好了许多。

    几人又沿着小道往前走去,绕过了一片已经倒塌废弃的棚屋,几人一路往下几乎到了海面,面前便豁然出现一片偏僻的开阔地,海面不断冲刷着远处沙地,这地方就像周遭盘旋修建的山路遗忘空缺出来的空地一样,只有一个单独的出口,空地上方穿插着各种索桥和房屋,把这片地方笼在脚下,整片地方不大,有些昏沉,一个破旧的神庙旁往外搭着各式不同的木板和海里的兽皮,周围杂草丛生,却还有着人居住的痕迹。

    “那个雕像怎么修成这个鬼样子?”雷文指了指远处一个没有用面庞的人形雕像。雕像身躯往外伸出了六只手,左右中间两只提着一朵认不清的花瓣,稍前的两只手握着一盏孤灯,另一只手则是一串石头刻的葡萄。最后两只手则在头上祈福的手势。雕像腿上的石块被砸去了大半,青色藤蔓不断蜿蜒染绿了雕像的裙摆。

    “德洛丽丝。生育和丰收的女神。”贞德喃喃开了口。“这里以前应该是个神殿。”

    “就没有你不知道的?”雷文喃了喃往前走去,似乎对雕像十分感兴趣。“那这个神殿是拿来干嘛的?”

    “里面的修女一般培养助产士,学者和医生,还教人识字。”

    “我觉得雷文就可以当个助产士。”莫奈打趣道。

    “我听到了啊,莫奈。”走上前去的雷文举了举手。

    兰恩往两个小孩追去,小孩瑟瑟缩缩的躲在女神像后面,身后的神庙比兰恩想象的还要大,面前这两个小孩很明显是在吸引他过去。兰恩还是往前走去。

    兰恩低着头沉下了脸故作严肃,望向这两个瘦得跟猴一样的小孩。“你们谁他娘摸的老子口袋?”

    小孩支支吾吾的不敢应声,后面那个缩的更靠后,兰恩沉下的脸,凶神恶煞的挤着面庞,他都快哭了。

    “你别过来!!”前面稍微大一点的小孩扯着喉咙用尽力气的大喊,猛然从腰间扯出一把刀子,刀子宽大的握柄手都握不住,锋芒暗淡的闪烁,不断伸出紧拽着钱袋的手护着后面稍小瘦弱的小孩往后退,都已经贴到后面山脚的石壁上了。

    “你拿出武器。”兰恩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往两小孩上靠,神情严肃盯着匕首,断眉下的双眼冰冷有些发寒。

    “你做好死的觉悟了吗?”

    “你在干什么?!”贞德看着认真模样的兰恩,惊慌开了口。“他们还是孩子。”

    雷文和莫奈扬起嘴角笑了笑。向贞德伸了伸手,示意贞德不要再说话。

    兰恩说着又往前踏了踏,拿着刀子的小孩原以为兰恩看到刀子会稍稍犹豫,但是事实超出了意外,小孩慌乱的手晃了晃,兰恩又往前踏出了半步。

    “啪!”右侧的阴影有什么在响动,兰恩不自觉的撇了过去。

    “咻!”紧接着左边一道矮小的身影带着刀尖割开空气的声音。

    “这招还挺新鲜。”兰恩开口笑了笑。

    脚步一转就躲过了从搭起棚屋冲出来的一个比前两个都更大的小孩,兰恩手一摁在他的肩膀紧紧一抓,小孩呻吟一声手上的刀子就像条件反射一样掉在了地上。

    这小孩刚落地,另一个就从兰恩侧面冲了过来,还未近身就被雷文一把逮住衣物,一甩摔在前面小孩身边。而刚刚往右侧跑去带出响声的小孩也慢慢走了出来。是个长着长长金色卷曲头发的女孩,身子穿着白色的衫布,另兰恩诧异的是,她并没有逃跑,反而上前搀扶着这两个摔倒的小孩。

    “毛都还没长齐就想当刺客了?”雷文拿着小孩刚刚使用卷曲有些歪折的短刀在手中拍了拍。

    “别过来。”刚刚缩在雕像后的两个小孩大叫,此时又反过来站在了摔倒的比他们大一些的小孩前面。

    兰恩瞪了瞪眼,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故意快速跑了两步一挥手,这两个小孩紧张的往后退了半步,虽然眼睛都快挤出眼泪了,但还是站住了,勇敢与其他人站在一排。

    兰恩笑了笑,刚想说话。

    “他们都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兰恩有些意外,那个金色卷曲长发的女孩拉住了刚刚向他冲来的小孩子的衣服,他们看着年龄根本就差不多。

    “看得出来。”兰恩说道。

    “米拉娜,你闭嘴。”小孩扭了扭手,挣脱女孩拉住的衣服,小孩的左边脑门上挂着一大道疤。“我才不是小孩,我捅过人。”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杜格加。小爷叫杜格加,他是我哥哈克索”小孩指了指另一个沉默寡言与他一同冲过来的小孩。“你是谁?”

    兰恩从地上捡起他那把宽大手柄以他的年龄根本握不全的刀子。兰恩把刀子翻了个身,把刀柄对着杜格加,递了过去。“你说你捅过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保护他们,要活下去,有时还能赢得尊重,还因为我有这个本事。”杜格加有些瑟缩的望着兰恩,始终不敢接兰恩递过来的匕首。

    “这几个小鬼还真不错。”雷文眯着眼笑了起来,冲莫奈扬了扬眉毛。

    “听好了海猴子!”兰恩从身后猛的抽出巨剑砸在面前地面上,碎石飞溅带出一阵低鸣的狂风,“你拿出武器就要有赴死的决心。”兰恩面色冰寒的扫视着这几个小孩,锋利的眼神如同刀刃般铮铮作响。

    “从没有人会觉得你的武器危险,让人害怕。”兰恩边说边自顾自神情严肃的往前走了半步,站着身之前顺他包的两个小孩又紧张起来。

    兰恩话还未说到一半,贞德突然睁大了眼睛,兰恩瞬间消失在前面的地面上,只是下一瞬间就半蹲出现在那两孩子面前,一只手握着之前还到小孩手中的钱袋,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破旧的匕首,此时正比在杜格加的喉间,面色冰寒,神情严肃。

    “真正让人觉得危险害怕的是拿着武器的那个人。”

    空气顿住了,几个小孩都愣愣的吞咽了一下。

    “记住啦!”兰恩说罢,嘴角一扬轻轻的一笑,神色轻松的站起身来,手中的匕首一转递到呆到原地的小孩手中。另一只手则轻轻抚了抚他的头。“你们几个小鬼都是新面孔,他们……”

    “老大!!”众人身后的狭隘入库传来一阵稚嫩的喊叫声打断了几人。

    随即阴影中四五个面黄肌瘦穿着各式比自己身体大半截的背心的小孩朝着兰恩奋力跑来。

    “还以为你这们几个小鬼头死在阴沟了。”兰恩站起身转过头咧嘴一笑,这几个小孩环抱在兰恩和莫奈几人的腰间,吱吱哇哇的说着眼泪鼻涕流成一片。

    “离我远点!口水黏的我衣服到处都是。”莫奈嬉笑着,摁着小孩的脑门,笑意盎然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你们就是沙伊说经常来给我们送吃的的人。”杜格加看了看远处跑来的沙伊,把兰恩递过来的短刀收到了腰后。

    “老大……”喊叫着的是个有些白嫩的矮个子,他也和所有人一样,瘦的皮包骨头。

    “别他娘的抢,拿过来我发给你们,每个人都有。”雷文扯了从刚刚背了一路的麻布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个烧饼发给堆在身板还不到他腰的小孩子。这群小孩子个个瘦削的不成样子。

    “又少了些面孔,那个叫吉布的滑头鬼呢?”兰恩摸了摸这个叫沙伊的头,沙伊的头发剃得跟针毡似的,一看就是自己用刀子胡乱刮的。

    “吉布离开我们了。”沙伊说着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刚刚还调皮扯着兰恩衣物的手沉了下去。

    兰恩手仿佛轻微一颤,随即恢复正常,“出什么事了?”

    “你出边境后,吉布病了好久,一直发烧,就像得了海瘟。也没有人愿意给我们看病。”小胖子哽咽起来,似乎不想在讲下去。

    兰恩抬起手打断了他,轻点了点头,仿佛心梗住了,自己似乎也不想再听下去。

    “拉尔爷爷呢,老大?我好久没看到他了。”

    “是好久没给你们这群小崽子送吃的了吧。”兰恩翻了个白眼,顺着坐在旁边一个被海水泡的有些发霉的桅杆上坐下身来。“他生病了……”

    “那下次你们来的时候拉尔爷爷是不是就好了。”兰恩面前这个头发剃得跟针小孩,眼巴巴的依着兰恩的肩膀看着他。“你就只会带烧饼,他会给我们带烧鹅。”

    “对啊……”兰恩望着沙伊的脸愣了愣,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下次他就好了。”

    “臭小子。”兰恩把沙伊拉到自己身前,“边境一直流传一个说法,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他的光芒闪烁,只是为了守护他生前在意所爱的人。”

    “真的吗?”

    “真的。所以吉布一直在天上守护着你们。你们要好好努力活下去。知道吗臭小子。”

    沙伊认真的点了点头。

    “痛!”兰恩抬了抬手指在小孩脑门上敲了敲。“你看那是啥?”

    兰恩说罢,雷文从麻布口袋底掏出两大只油皮纸抱住的烧鹅,烤的发黄的皮肉流着汁水。

    “烧鹅来咯。”雷文大喊,此话一出所有孩子都两眼亮晶晶的围了过来,兰恩过去和雷文一起分发着。

    “你不是刚抢了一大块鸭腿吗?”

    “我还没放到嘴边就被他们咬了。”带着显著都铎高颧骨小孩生气委屈的大叫。嬉笑的哄闹声连成了一片。

    兰恩脸上带着笑意的摸了摸他的头,脸上却始终覆盖着一层难以察觉也挥之不去阴翳。

    *

    边境·洛特中城·凡间之王酒馆

    “萨诺老大!”

    急促的话音刚落,一个满面刺青背着曲刃弯刀的高大打手便推开了门。

    打手脚步急促,健硕鼓起的肌肉上显眼的纹着几只长着脚的毒蛇刺青。

    “萨诺老大!”打手又开了口,但这次压低了声调,显然自己也意识到刚刚急促的话音有失了分寸。

    打手面前房间不是很大,房梁上四处散落着黑水河的运来的能源石,能源石盈盈闪烁,发着光,把整个房间吞没在黯淡的灰暗之中。房间里并没有多余的艺术收藏品,反倒是各式锋芒毕露,刃尖泛着寒光的武器层层铺列在两侧墙角,从边境的土制叉勾到都铎的修长战锤,再到克里的匕首及草国的淬血短刀,就像一个整齐的武器库,从大到小,不断收拢在中间黑橡木桌上,每一把武器上都刻着,丝丝缠绕精密的各不相同的图案,就像两道展开用武器拼成的精致羽毛,组成两对宽大的钢铁利刃翅膀。

    “萨……萨诺老大。”打手见萨诺没应声又轻轻恭敬开了口,缓缓抬了抬头,眼睛快速的扫了一眼独自坐靠在木桌后的萨诺,仿佛害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突然引起这个男人的不满。

    萨诺没有开口,依旧低着头专注在桌上一把细长银白匕首上,两手端起的墨黑刻刀在匕首上刻着繁复纹路,纹路相互独立又纠缠不清,仿佛一支精美的画笔轻松的在刃尖上扬洒。萨诺直起背往身后挂着的灰褐狼皮大衣靠了靠,露出脖颈和肩膀上如同公牛一般厚实的肌肉,重重的一吹,指尖银白匕首上的细小铁屑四处散去,在灰暗的光影下闪烁反着光,就像四散的厚重雪花。

    “萨……”

    “怎么了?”萨诺开了口,打断了打手梗在喉间的话,抬起那对如墨般深邃的双眼,嘴角到两鬓的胡须修长连成一片,低沉的声音像是聚在喉间的风暴,仿佛高高隆起的苍穹,不容置疑。

    “她来了!”打手紧张的回应道。

    话音一落,安静的房间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刚想再次提起刻刀的萨诺手明显晃了晃,随即点了点头,很快神色又回归平淡,又专注在手中的匕首上。

    打手刚悄悄松一口气,一个女子身影便楚楚的映入眼帘,穿着一身似乎来自克里贵族的衣物,得体的暗白色礼服长裙缠着细小的金丝,裸露着双肩,一头特有与礼裙相仿的淡金色短发从耳后轻轻盈散绕在双肩上,五官精致,两只纤细的手从小臂到指尖戴着一副白色蕾丝手套,显得十分乖巧,与周围的环境极其突兀不对称,像极了一个迷失在边境的贵族少女。

    女子并没有像打手一样见到萨诺后在桌前停下脚步,反而踏步径直向萨诺的身边走去,打手瞟了一眼,赶紧把探出的身子收了回来,不敢乱动,不是因为这个女子没有姿色,反倒是这个女子放到边境任何一个地方可能都会有几个滑头鬼会打着歪想法,但但凡有一个知道她是谁,或者还想留条小命多蹦跶几天,都会马上打消这个念头。

    金发女人不紧不慢的低下身子在萨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又抬起身站在萨诺身边,两人显得有些亲昵,衣着却又像两个相隔甚远的异乡人一般存在极大反差。

    萨诺把右手的刻刀缓缓放下,刚抬起手,金发女人便极有默契的从桌角处拿起一张雪白轻柔丝巾递了过去,萨诺接过丝巾往满是铁屑的银白匕首上一擦,能源石淡白的光芒洒下,刚刚纠缠不清,错综复杂的纹路显现出模样:火焰与波浪紧紧纠缠环绕在一起,蜷曲的触手在凶恶的波涛中伸张,非常精细,称得上是一件美丽的杰作。

    “这是一门正在死去的艺术。”萨诺自言自语的拿起匕首在手掌上斜视着,锋利的刀刃倒射出晃眼的白光。

    “他要我干什么?”萨诺端详着匕首,开了口。

    “找两个人。”金发女人扬了扬手,不知从哪掏出一支香烟递在嘴上,随即有几分优雅低着身靠着桌前隐隐晃动的烛火。金发女人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轻盈的夹着香烟吮吸一口,嘴上香烟绽放出一团淡红色显眼的火焰光点,随即一阵烟雾环绕之后,纤细的手夹着香烟递在萨诺面庞前。“两个斯卡维斯人。”

    “你下去吧!”萨诺的声音开阔的四散。打手也在声音中点了点头。

    萨诺随即把匕首置在桌面,轻咬着金发女人递过来的香烟倒靠在木椅上,扬着头,深深的吸着,嘴角的烟草仿佛受到召唤,快速的向内燃烧着,萨诺看着天花板上几块固定暗淡发光的能源石望的出神,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四下沉默了片刻……

    打手恭敬的行了个礼,刚踏出一步,往门外走去,忽然间四下封闭的房间竟轻刮起微风,萨诺桌前的烛火也暗暗摇曳,打手悄悄回望了一下,木制的双开门依然是紧闭的,打手正好奇为什么会有风的时候,收回的头望到了眼角尽头的黑影,打手猛的一偏过头,五个披着暗红斗篷法衣,整个身躯只带出脸上点点轮廓的人影现正硬生生突兀的站在房间里面,就排排站在萨诺的桌前。

    打手心中猛然一惊,心脏一紧,狂跳起来,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打手狂搓着睁大的双眼,想确定这是不是自己刚刚在楼下的喝高了的幻觉——他只感觉到了一点风吹过,他甚至一点多余声音都没听到!

    打手汗毛直立,大把的冷汗悄然从背脊流向腰间,随后站起的身形微微偏了偏,侧面撇了一眼桌后的萨诺,萨诺依旧静静望着天花板,好像并不觉得有半点惊奇,似乎还没发现房间里面多了五个人一样。

    打手故意微低着头,向门外走去,故作镇定的悄悄透过余光打量着出现的斗篷人。刚走出两步,猛然间,为首披着暗红斗篷的人瞬间偏过头,不多不少的露出一副与衣装及其相悖的惨白面具直勾勾的盯着他,就像是连他那最细微的目光都察觉到了。

    面具极其诡异,浑然天成,没有表情,甚至没有面容,打手呆愣直勾勾的站在原地,呼吸一下就抽住了,他感觉自己不知道如何呼吸,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神智,仿佛整个人都被那副惨白面具吸引深陷了进去。

    轻盈细小的脚步声回荡起来,惨白面具的斗篷人回过头,往萨诺桌前走去,就像浮动的幽影。

    斗篷人偏回头的一瞬间,打手依旧一动不动的呆愣在原地,能源石光芒不断从头顶上淡淡抹下,打手注意到斗篷人肩膀上立着一团比周遭阴影更加漆黑的物体——是一只细小的夜鸦。夜鸦头轻巧的上下偏动着,不断睁着两对鲜红细小的瘆人双眼。刚刚就定在原地呆呆痴望的打手盯到夜鸦这双鲜红双眼仿佛才被抓回过神来。打手狂吸着空气,身躯发软止不住的颤抖着,似乎自己的意识这一瞬间才占回了主导,面庞一瞬间变得极其狰狞而惨白,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的双唇哆嗦颤抖,上下牙床交叉打架,双眼之中俨然之剩下疯狂无神的恐惧,似乎在望向面具的一瞬间,窥视到了只会存在梦里的,只会存在在最阴暗的地底深渊之下的东西,仿佛看到了那记录在被遗忘的传说中,在那被困在层层套碟暗无天日海渊之下的恐惧与惊骇……

    *

    边境·急流城矮崖

    “你在等你爸爸的船靠岸吗?”贞德的声音打断了那个叫米拉娜小女孩的思绪。

    米拉娜金色卷曲长发在海风中飘摇。她独自一人坐在海岸边沉入沙地半截被海水泡的腐蚀的木板箱上。

    “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米拉娜点了点头,那双脸颊上虽然长着雀斑满是刮过的风沙,但却依然掩盖不了她以后即将长成的美丽模样。

    “你不是边境人吧?”贞德又开口问道。

    小女孩又沉默的点了点头,似乎比刚刚更沉默寡言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事。

    “我听他们讲,你的父亲出了海,还没有回来。”贞德一说到他父亲,卡希尔望向远处的头瞬间偏了回来。

    “米拉娜是个很美丽的名字。你父亲很爱你。”贞德摘掉了自己的头罩,露出一副精致漂亮的面庞。他见卡希尔没有抵触情不自禁的抚了抚她的面庞。

    “我跟你说喔,米拉,我可以叫你米拉吗?”贞德盈盈笑了起来,仿佛流动的春水。

    也许是被贞德感染了,希尔也点了点头。

    “我来边境的时候见过他。”贞德此话一出,米拉娜的眼睛就放出了光。贞德心中一梗,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有过这种光。

    “米拉,他很快就会回来了,他跟我说他捕到了一只穿海豹皮的美人鱼,他说服她交出沉船上的宝物,你肯定知道海浪的沉船下埋藏着许多隐蔽的宝物对吧?”

    “嗯嗯。”米拉娜又点了点头,泛起的笑容就像一朵纯白无洁的花。“美人鱼知道海里面的所有宝物。”

    “是的。”贞德也笑的更盛了。然后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上,“我跟你说喔。”

    “你爸爸跟我说,美人鱼给了他一条雪白珍珠的项链叫他送给你,他能在夜里发出最洁白的光。”

    “真的妈?!”米拉娜开心的惊呼。

    “当然是真的。”贞德摸了摸米拉娜的头。“所有希尔一定要有耐心等到爸爸回来喔。快去和他们一起吃点东西吧。”贞德指了指还在分发着食物被小孩围住的雷文。

    米拉娜用力点了点头。刚刚思索的犹豫仿佛不见了踪影。

    “拉钩。”贞德伸出手,笑容满面的望着起身走去的米拉娜。

    “拉钩。”米拉娜天真无邪的笑渗入了贞德的心理,这一路上遇到的边境险恶,她无法想象,自己能在边境看到这样的笑容。

    黑潮运河的海浪不断在远处冲刷,遮蔽在上方的蜿蜒道路上渗出点点阳光,不断打在扑腾破碎的浪花上。浪花在远处在海面冲刷,四散成五光十色的光柱,清凉的海风盖住了隐隐的热浪。

    “知道我们的钱用在哪里了吗?”莫奈走到了海岸边,站在贞德桌子的船桅杆旁,顺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之上。

    “为什么这里这么多小孩?”贞德边说边往莫奈坐着从海面漂上岸的船桅杆走去。“他们都是孤儿?”

    “嗯。有的是死了,更多的是被抛弃。那个叫沙伊父母就是五年前那次海瘟死的,他们家从大漠搬到边境来,没人愿意担心受怕提心吊胆活着的。”

    “你们怎么不把他们送到其他地方去?”贞德偏回了头。

    “送到哪里?”

    “哪里都可以啊,只要一小艘可以远行的航船,边境的船长很多都愿意接这趟活吧。”

    “你以为其他地方就好了吗?”

    “肯定比这里好。”贞德迎上了莫奈的目光,顿了顿,“起码更有法治。”

    莫奈轻轻低头笑了笑,“但会改变什么吗?”

    “什么都能改变,不会饿死。”

    “你只是生活在你的小圈子里,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莫奈轻轻摇了摇头,话语中变了声调。海风不断抚在两人面庞上。

    “兰恩和我小时候都和他们一样,我们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兰恩最饿的时候每天在仓库角抓老鼠吃,晚上就睡在最烂的阴沟里,而我稍微比他好一些,我吃的丛林的动物,睡的是马圈。”莫奈冷冷笑了笑。“这世界从来就是弱肉强食,贞德。而且以后也会一直都是,无论如何有法制,如何的文明,都只是换了个衣装的弱肉强食。”

    “最下层的人民死了之后是没人会记得,没人会为他哀悼的。贵族生下来就只会游历在他们自己制定的规则法治中间,你以为他们会越过自己舒服的准绳,大发善心关爱世界?”

    贞德刚想开口,听到贵族两个字却止住了。

    “他们不会。难道世界的冷漠是因为孩子们不在文明有法治的国家?”莫奈面庞带着激昂,就像被点燃,两眼紧瞪着沉默的贞德,就像从瞳孔中射出两道利箭。

    “边境的样子就是人心的样子。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任何东西都有正反面。就像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黑暗……”莫奈指了指贞德身前翘起插入沙地的木板,光影因为阳光的角度在上面形成了拼接的明暗两面。

    “大陆上有着那么多像斯卡维斯,贝西利科有着法治与荣誉的国家,就一定会有边境这种看似黑暗的地方。边境的准则和生存法则是残酷的,但国家的法制与荣耀同样是冰冷的,难道你们斯卡维斯就没有被饿死,喊冤临终的孩童和人民吗?”

    齐膝的杂草在海风中摆舞,小孩们有说有笑的在几人身边跑来跑去,天边的云层慢慢飘过把阳光笼住,世界就像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这世上有多少像你们这种衣食无忧的人就会有多少命运凄凉走投无路的人。”

    “重要的不是地方,不是身处地方国家是否有着荣誉与法规,重要的是人们善良的心。”

    莫奈走上前去,阴翳的云层被阳光射穿,打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这东西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一样。”

    “你说的法规只是为了限制人心罢了。世界都不认识我们,冷漠的从来都不是世界。”

    莫奈看着贞德眼睛一扫而过。“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