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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背负一生

    边境外郊·急流城中城

    “关门了。”说话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麻布衫,瘦削下巴脸上横刻着一道疤痕的女人。女人在柜台后来回擦着柜台,头都不抬,身后高高立起一个炭黑的高柜上摆放着各式各地的物品,外面缓缓落下的太阳光芒,延伸在两盏已经点燃的烛台上。

    “关门了!”疤痕女听到几人的脚步并未停下来,随即扬起头不耐烦指了指门前老旧的门帘,木门上悬插着几颗形状不一的海兽牙,上下包裹着某种海兽皮,海兽皮上钢钉挂着一张油皮纸,歪歪扭扭的划着几颗字。

    兰恩几人还是从门前挤了进来,走到门边暗淡的阴影里,门边的克里的木质茶柜上摆放着一个精钢打造的黑色笼子,一只羽毛怪异的长嘴鸟在笼子里跳个不停,细小的眼睛泛着淡淡蓝光。

    “我们是来——”

    “妈的,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关门了。”兰恩话音还未落,疤痕女边嚷骂边从柜台下抬出一把宽大的弩箭。弩箭箭口钢尖上的倒刺夸张的向后猛张,箭尖冒着凌冽的寒光。

    “喔哦——!”雷文惊呼一声,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随即来回看了兰恩几人一眼。显然他认出了这把贝西利科改用而来的弩箭,虽没有用埃尔维斯水晶,但其巧妙的结构构造,从中射出的弩箭可以轻易穿透多数海兽外部像铁块般坚硬的鳞甲,近些年边境很多捕兽舰上的鱼叉手都用这个。

    “门上写着呢。”疤痕女声音有些不耐烦,随即又抬了抬了抬下巴示意门口,

    “莫奈,和你一样是个烈性子!”雷文挤眉弄眼的冲着莫奈扬了扬眉毛。

    “我不认识你们!”疤痕女仔细定睛打量一下说着话的雷文,随后看向最前面的兰恩,最后撇向了最后的贞德和莫奈。

    “我不是这的人。”兰恩摊了摊手看着指着腹间的弩箭。

    “你们走吧,我不做陌生人的生意。”疤痕女淡淡说道,随即把弩箭的保险杠一掰开,似乎这几位大晚上到来的不速之客再有冒犯,她丝毫不介意鲜血在店里四溅,边境人向来都没有什么耐心。

    “梅森——!”

    兰恩话音还未落,“噌!”一声尖锐钢铁碰撞的刺耳声在店中响落。

    贞德寻声转过身,兰恩把冬叹倚在身前,退了好几步,前面的木质地面脚印留下两道深深划过的印痕,一支手腕粗大生铁打造的箭矢,跌落不断回敲着地面。

    “喔哦!”雷文又摸了摸鼻子大叫一声,“他比你还烈呢莫奈,难怪加尔会招她。”

    “你们认得加尔?”疤痕女有些疑惑。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莫奈答道。

    “让我看看,是哪些混球在喊我名字?”几人身后传来一个干涩粗犷带着克里方言的口音,克里帝国周边的亲王统治下的居民说话都是这个调调。

    说话这人从门前走了进来,路过莫奈的时候眨了眨眼,“你好啊,美人,等会我们必须来一局。”这人说着说着边抬了抬手。

    “兰恩,雷文。”

    “加尔。”兰恩几人一同异口同声的望了过去,脸上都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加尔站在店子的门前,身上挂着一件敞开的漆黑皮衣,露出纹满各式纹身的肚子,脖子上明晃晃的吊着一个银色骷髅吊坠。加尔高挑的头上戴着一个白摆黑顶的长帽,捆着束在一起带着银丝有些修长的头发在两侧披散,满是异域装束的色彩。

    “这是我朋友……”加尔提着一个细小透明玻璃酒瓶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站在门边的女人。

    女人向着兰恩几人挥了挥手,从加尔身后站出身来,露出一身坳黑的皮肤。女人顺势抚了抚额头披散着的橙色长发,一身乌尔德人的皮质衣服把大腿和肩胛风情款款的裸露在外侧,露出了身上丰满的体型。

    “你叫什么来着……宝贝?”加尔摸了摸延满胡须的下巴。

    “米娜。”女人轻轻扬了扬头在加尔面前笑了笑,随后调皮的眨了眨吧眼睛。

    “斯卡维斯人,波尼人,卡尼亚人,都铎人。”加尔喃喃嚷道,随即手一摆。“克里人!”

    “今天又变成克里人了?”桌前疤痕女把手上的弩箭放在桌上,随即把手帕胡乱一丢,向门外走去。

    “辛苦了,安普,我过来接班。”

    疤痕女没有应声,在门前上下来回打量了米娜好久,随即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辛苦,到时候多分我点钱就可以了。”安普说罢随即转头向外走去,慢慢消失昏沉的暮色中。

    “她就这个性子,”加尔说着随即回过头来望向兰恩雷文几人,把头上的长帽挂在门帘上。“你们要喝一杯吗?”

    兰恩笑了笑,摊了摊手,“不用了。”

    “宝贝,能不能上楼给我弄一杯……”加尔边说边走米娜身前,从上往下的看着她,慢慢伸手抚了抚米娜垂在胸前的头发,“弄一杯最好的福赛因红啤?宝贝。”

    “当然可以。”米娜韵味十足的笑了笑。

    加尔说罢重重一巴掌拍在米娜丰满的屁股上,“去吧!”

    兰恩和雷文对视一眼笑了笑。米娜从几人身前穿过,风韵款款的从柜台后的木门走上了楼去。

    “她爱死我了。”加尔随即收回头,朝着兰恩几人笑了笑。

    “和前五十个人一样。”

    “老弟,你还数过。”加尔大笑起来,向兰恩走去,随即拍了排兰恩肩膀。“你看起来不错。”

    随即伸出手和雷文抱了抱。“你着身板跟他娘的和铁打的一样。”

    “还凑合。”

    “莫奈你真的是越来越有味道了。”加尔转过身看着和贞德站住一侧的莫奈。

    “你这一套对我没有用。”莫奈看着店里面陈设的各式物品头都没回。

    加尔摆了摆手。“这又是谁?”加尔看向兜帽下笼住的贞德,昏沉的火光映衬而出的面庞都带出贞德几分不一般的姿色。

    “哈维安排的活计。”

    加尔咂摸了一口手上玻璃瓶的酒,脸上有些不明所以,仿佛在回味着刚刚兰恩说的话。“你还不知道是吗?”

    “什么?”

    “哈维已经……”

    “我知道。反正也是最后一次跟他做事。”兰恩边说边把冬叹从背身上取了下来。“之前跟你订的货到了吗?”

    “搞到真货最近太难了,不过还是给你搞到了。”加尔把手上玻璃瓶的酒放在了桌前,两眼打量在贞德身上,“反正不能跟钱过不去,对吧?”

    加尔说着在柜台翻了片刻,拿出一小淡紫色布包递给兰恩。

    “雷文,你又可以把人家的船炸个稀巴烂了。”莫奈喃了喃。

    “说实话我挺喜欢那小玩意的。”

    “还有个事。”兰恩说着走到了柜台左面的宽大铜镜旁。

    “什么?入夜我除了喝酒,做不成任何事。”加尔冲着几人大笑起来。

    兰恩拉过来根板凳,反坐在身前,解开了鲨鱼皮衣腰背上的绑带,铜镜上面垂吊着的烛台盈盈燃着灯火,映衬而出兰恩腰背上一道几乎横跨整个腰椎的宽大疤痕,巨大的伤疤之下显著的佝偻着,映衬着兰恩熊熊燃烧的生命力。

    “今天我想把剩下的纹完吧。你有兴致吗?”

    “这两年就纹了这么点,怎么今天想把他纹完了?”加尔又抬起酒瓶喝了一口,往兰恩靠去。

    兰恩顺势把背脊之上的绑带一抽,整个鲨鱼皮衣脱落下来,露出了身前壮硕紧实的肌肉,背脊的疤痕之上纹着一片青黑浓厚有致的刺青,这是一支巨大的黑帆战舰,结合着一面黑色的骷髅头,黑帆和舰首都被精致的雕刻出来,后面一小段上,雄伟的舰身融合惨白的骷髅头没了踪影,就像硬生生被截住了一样。

    “经历太多生死,该过点生活了。之后不再做佣兵了。”

    加尔拿着一个单边克里的黄铜眼镜跨在左眼上,随即偏头望了望雷文和莫奈,仿佛是在他们眼中找寻肯定。“你们一起决定的?”

    “我决定的。”

    “是啊……”加尔说着从一旁摆着的长脚凳上拿过一瓶有颜色的小瓶,还有一支绑着雕刻精美的鲨鱼牙木棒,加尔把鲨鱼木棒在口中啜了啜。“做我们这行的人,兰恩,是没有一个人在床上念着遗嘱而终的。”

    “你应该去找个女人,我不是说去找那种,整天酒馆喝酒的那种。这能够救你,兰恩。”

    “莫奈,这老东西在嚼你舌根子呢。”雷文颇有意味的偏了偏头,朝莫奈扬了扬眉毛。

    “你能不能闭嘴?”

    “兰恩,还记得那次在扎瓦亚恩吗?那里到处都是血和泥浆。”加尔边说边把鲨鱼牙的木棒浸在装有墨水的小瓶里,随即拿起一个小锤,不断在兰恩背上钉下。

    “当然记得。还是你扶着我,从那鬼地方走了出来。你还跟我说了个该死的看到光要左转的故事。”兰恩说着笑了笑。

    “我记得当时你的手都快被打烂了,我扶着你,你就像一堆烂泥往下掉。雷文被捅了刀子,莫奈浑身是血,我身上也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加尔说着站起身去拿起玻璃酒瓶喝了一口。“那时候我对自己发誓……”

    “我绝不能就这么死在泥浆和那让人倒胃的血水里。”加尔边说边拿着小锤和木棒熟练的不断的来回在兰恩背上钉着,“我要死也要死在女人怀里。死在一个关心我的人身边,你知道吗?”

    “这么说你是想死在床上吗?”莫奈插上了话。

    “我不会死在床上,”加尔说着偏头望了望莫奈,“谁他妈会死在床上?”

    “好人死在床上。加尔。好人。”雷文拿起加尔放在一边的玻璃酒瓶喝了一口。

    “好人……好人……”加尔低头摇了摇,笑了笑,“我们却还在,过了那么久,只剩下我们。”

    “加尔,如果你想发表什么高深见解,那你最好还是留给那些假装在乎的人听,或是收了钱的。”兰恩此话一出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比方说诱骗你在那该死的海契写下名字的船长和那些收了你钱能跟你吹上一整天的牧师,找个人。懂我意思吧?”兰恩说着又挤了挤眉毛。“作为一个死过几年的人。我诚心推荐。”

    “我认识很多像我们一样,那个年代到现在每天抚着刀尖而活的人,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兰恩?”

    “在哪?”

    “在坟墓里。”拉尔抬头看了兰恩一眼。“活的痛快,死的更快。”

    “我不是要为女人而死,兰恩……”加尔说着又低下了头,两人依然不停的忙活在兰恩背上。“我是要死在女人身边,那才是我想要的。”

    “就像我要死在你身边一样,莫奈。”雷文挤眉弄眼的冲着莫奈扬了扬眉毛,引来莫奈一阵白眼。

    “只有你爱的人,才伤得了你的心,兰恩。”加尔定了定睛,透过铜制镜面望向了兰恩的脸庞,“只有你爱的人,才伤得了你的心。”

    “但这之前,她一定会改变你。”加尔拿着一张白帕擦拭在兰恩的后背上。

    加尔把白帕一丢,从桌上翻出一个墨色烟斗衔在嘴角上,用着打火石点燃盈盈吸着。“一个男人不会放弃他的所爱,他会找到爱,这就是我所做的,这就是那时候我先退出的原因。”

    “我的爱就只有喝两口酒。”兰恩扭着身子,望向铜镜里面的自己的后背。

    “对于你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加尔?”兰恩微转过身子,背脊疤痕上的黑帆战舰笼着一个带着特殊符号的巨大骷髅头,周边布着浪潮和浓云的闪电,两个图案交错的组在了一起,完整的构成了一副精美的图案。

    “危险。”

    兰恩从铜镜反射背上的图案收回目光,轻微偏头望向加尔。

    “杀一个人呢?”

    加尔深深吸着手上的烟斗,烟雾缭绕的布满整个脸庞。

    加尔沉默了片刻,两人的目光透过铜镜的反射交互在一起。

    “没有感觉。”

    两人沉默起来,夕阳逐渐落下黯淡的光影印衬勾勒着几人的面庞,就像有人提着灰暗的画笔,在空间之中描绘出的人影一样。

    “雷文。”加尔说着对雷文挥了挥手,随后指了指兰恩的后背,“看看,你觉得如何?和你后背上纹那个。”

    雷文放下手中从加尔柜台上拿来把玩的物件,盯着兰恩的后背看了好一会,“看起来还是像一只乌骨鸡踩在船上。”

    此话一出削着人偶的莫奈和贞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乌骨鸡。”加尔喃了喃,把戴着的单边黄铜眼镜摘在桌台上,随后仰躺靠在一旁的长凳椅。“一看到你我突然有个想法,雷文。”

    “要不要我帮你弄一个……”加尔边说边抬起一只手在自己头上扬了扬,“在你头上弄个蜘蛛网,放在你头顶上,既有个性又有激情。”

    加尔边说边望了一眼兰恩和莫奈,“因为你与众不同,头顶很圆,很强健。”

    “我放一张……网在你头顶上。”加尔又身形并茂的示意了一下,兰恩和莫奈看着加尔认真的样子止不住的低声笑起来。

    “可以考虑一下,雷文。”兰恩也学着加尔伸着手在自己头上比划。

    “然后我在纹一个母蜘蛛在你的耳朵边上,让他帮你看门,这样小虫子就不敢进你耳朵去了。”随即加尔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的长腿垂到你的脖子上,是不是很性感?”加尔边说边冲兰恩和莫奈示意。

    “非常性感。”兰恩扬了扬眉毛冲着雷文笑了笑。

    “还很有魅力。”莫奈也应过声。

    “放你娘的屁。”雷文大骂一声。

    “我可以把这句话纹在你的屁股上。”加尔冲着雷文眨了眨眼,几人随即哄笑开来。

    “好了,莫奈,听我说,乘着今天我感觉特别好。”

    “算了吧,下次。”

    “想在我头上纹蜘蛛网你感觉还不好?”雷文伸着宽大的手抚着自己的短发,像是生怕被加尔剃光头发而心有余悸。“给她看看,莫奈。”

    “别怂恿我了。”

    “来吧,你又不会失去什么。”加尔走到莫奈身边,倒靠着柜台,冲着柜台对面木靶扬了扬头,“我技术可是变好得多了。”

    莫奈转过身从腰带上的刀鞘取出那把银白匕首,莫奈直面站在加尔面前,把匕首举在耳边,指向天花板的刀尖闪烁着寒光。

    “来吧。”加尔咬住了烟斗,眯了眯眼。

    “咻。”直面加尔的莫奈猛转过身,她几乎没有多停一秒,匕首便从手心径直呼啸而过,眨眼间便猛插在数米开外门梁上挂着的一个细小的雕着骷髅头的木靶上,匕首完美的锋刃此刻正钉在木靶骷髅头标志的眼睛上,完美的锋刃闪烁着寒光。

    加尔把烟斗从口中取了下来,从长靴上摸出一把弯刀,手一挥弯刀便旋转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兰恩几人中间闪过,刀尖插在骷髅头木靶的额头上。两人的距离几乎分辨不清楚。

    雷文看了看木靶上的匕首朝加尔摊了摊手。“刚才发生的是真的吗?”

    “现在仍然在发生。”加尔学着那些有钱人和贵族优雅的致谢。

    “虽然没赢,但是却没前几次输的那么惨了。”兰恩朝加尔笑了起来。

    “所以我说我技术好多了对吧。”加尔也应声哈哈大笑起来。刚想拿起酒瓶就被雷文抢了过去。

    “说到这我倒是想问你,”雷文拿起酒瓶灌了一口。“我前不久听说你和都铎东部的哪个亲王的公主搞到了一起,怎么又回到边境这破地方了,不准备讲讲这个故事吗?”

    “讲这个故事需要酒才行。”加尔两只手摊了摊手,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随后偏头望向了兰恩。“比起这个,我更想听听‘水鬼’兰恩在漂流港的风暴中和魔鬼做交易的故事。”

    兰恩在众人回望的眼神中环视了一圈。“讲这个故事要酒窖才行。”

    边境昏黄的光线被黑暗笼罩,几人在店中哄笑成了一片。

    *

    夜色填满了四处,边境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整个房间全都笼在淡蓝色能源石的光芒下。加尔坐在面前的大铜镜面前,这个铜镜比店里面的更加精致,四侧雕着花纹。

    加尔抬起旁边宽口酒杯灌了一口,随后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兰恩。“怎么了,兰恩?是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

    加尔见兰恩没有开口随后又拿过烟斗咬在嘴上,从桌上抓过一把细小蘸着墨汁的画笔,低头涂着一个水手琴——这是边境特有的乐器。“你不睡觉?”

    “自己一个人喝酒会倒霉的。”

    “那你进来帮我扭转一下运势。”

    “你女朋友呢?”兰恩边说边往里面走了几步,倒靠在一根房梁的立柱上。

    “去她该去的地方了,老弟。”加尔边说边拿起烟斗,深深吐了一口气,随后慢慢挺直了身板,从一个稍远的剧烈看着水手琴上的图案。

    水手琴在能源石的光芒下展现出繁复显眼的纹路,“我本来想给她纹这个,但我现在要画完它……然后把它彻底毁掉。”

    “我不妨碍吧?”

    “你不是来帮我扭转运势的吗?”加尔头都没回,把画笔伸进一个破口瓶,蘸上浓烈的红色。“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最近老是做梦……我的梦最近变得很清晰也很奇怪,总会出现在同一个特异的地方,每次我在梦里前进,最后都会有一股力量将我拉回彻底的黑暗之中。”

    “因为拉尔?”加尔偏头望了一眼兰恩。

    “我不知道……”

    “兰恩,梦是强大的征兆。”

    “拉尔最近他……”

    “我知道……”加尔抢过话头,深深吸着烟斗,画笔在水手琴的表面上游刃有余的游荡着。鲜艳的颜色在昏暗的光芒下闪烁,这是一种只生在克里森林的叶檀花。

    “拉尔立场一直都很坚定。我们则什么立场都没有。”加尔收回画笔,又抬起烟斗深深的吸着。

    兰恩没有应声,似乎在思考加尔话里的意味。

    “你知道这一切本来都是因我,他却反而一直跟我说这都是他的选择,这反而让我更不好过。”

    “我们以前也有立场,兰恩。”加尔望向兰恩,把画笔插进一个洗涤用的小杯。“但是都被磨掉了。就像颜色一样,都会褪色。”

    “褪色是什么意思?”

    “是信仰吧?还是一种精神的寄托?”加尔拿下烟斗,深深的吐着烟雾,“我也说不清。就是人性的东西,老弟。”

    加尔抬起面前的水手琴,在昏暗的灯光中打量着。

    “我比你们都大,我现在总是爱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开始相信命运总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把我们引向那些注定的地方。”

    “还记得我们被困在斐洛尔那次吗?”

    “我们干掉了那些瓦拉尔混蛋,那次我们一起去的弟兄一个个死在我们身边。到处都是血。”加尔声音断断续续,不断的低声哽咽。“当时我想肯定出不去了,我知道你也这么想对吧。感觉就像死了一样,知道吗?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相信。就像被那该死的河神哄骗了一样。”

    “我记得我喝了一瓶当地的酒,好像是伊卡苏尔奶酒。我记不清了。应该是这么叫的。喝完我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后来我走到……走到那座老木桥上,我看见……”加尔声音颤了颤,顿了好久,“我看见……”

    加尔慢慢放下画笔,低着头抚着下巴的胡子,“我看见有个年轻的姑娘站在那里,她有着银线缠绕的发辫……”

    “我走过去,她看着我。”

    “她盯着我的眼睛,我也盯着她的眼睛。”加尔边说边慢慢抬起头,眼神闪烁。

    “她那双眼睛是我平生见过最为深邃的双眸,”加尔低头笑着摇了摇头,“那绿色就像我年少时奔跑过的森林一样。”

    “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她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跳下去。”

    “你知道我怎么做的吗,兰恩?”

    加尔咬了咬嘴唇,收拾着桌面的手停了下来,迎上了兰恩的目光沉默了好一会。

    “我扭过头直接走开了。”

    兰恩沉默的望着加尔任由阴影在身上蔓延。

    加尔轻轻咳了咳,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重的鼻息回荡在房间,“我一走我就听见了落水声。”

    “她就这么死了。”

    “在我做了那么多脏事之后,终于有机会……”加尔的声音越来越浅,就像浮在房顶。“终于有机会……救一个人。但我却没有。”

    “后来我才意识到,”加尔边说边看向前面的铜镜,望向兰恩,“如果当时我救了她,我也许会……”加尔冷冷笑了笑,声音满是哽咽小的几乎听不见。

    “我也许会拯救我那个被遗忘许久的灵魂。”

    ……

    两人在房间沉默了许久,加尔又才深深吸着手上的烟斗,烟草闪着耀眼的红色光点。

    “兰恩,有些事情我们注定要背负一生。”

    “仔细想来,其实人生最难的一课就是放手,不管是内疚,愤怒,爱或失去,改变从来都不容易。”

    “但是很多事存在的意义,无论对错,都是让我们更好的面对以后的事。”加尔边说边轻轻摇了摇头,抬起的目光深入了兰恩的眼眸。

    “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兰恩……”

    “除非我们自己能够原谅自己。我们每个人都会犯错,有些错大到你永远无法挽回,你可能会和我一样一直后悔。但并不代表……”

    “并不代表……”

    “你要为此赎罪一生。兰恩……”

    加尔话音一落,一瞬间海风仿佛便涌了起来,不断透过门板夹缝,透过窗沿,吹起了延伸在两人身上的阴影,吹灭了加尔烟斗上的烟草,把兰恩提到嘴上的话语吹成了沉默。

    房间寂静下来,两人都没有在多说其他的话,加尔又低着头把桌上注定破碎的水手琴覆上其他颜色。兰恩沉重的脚步声在房间中回荡,在黑暗中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