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不休
新约五年，6月8日。楼丛中透出点墨墨的灰天。
——————————
呼……
又断片了……
这个月第几次了……
那种感觉，像是宿醉，可我分明未曾饮酒。
又是垃圾桶，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偏好？血，垃圾，汗，并非源自口中的酒气，令人作呕。
“不该……好想……智人中……寻一颗黑色的心……”
“谁？”那声音很近，我不该没发现的。
周围确实没人。
看来我的精神已经很不好了，有必要再去找一次长卿了。不过，在此之前……
影响思维的异味，该洗洗了。
——————————
一如既往的灰暗黎明。
从中心001区到长卿属军驻区703区要经过贫民窟。
那里的戏比外界要激烈，又比外界要平静。
没什么精彩的。
换上一身素衣，披上雪白的羽织，那种他还在的感觉，让人心安。
拦一辆的士，我乘车前往703。
司机四十来岁，样子倒像年逾半百了。眉心是因经常皱眉挤出的一条沟，眉头上斜，眉尾却下曳，整个眉毛成扭曲的圆弧，像是笑了多年，像是哭了多年。
嘴角也是上扬的，嘴角凝固着咧嘴挤出的笑纹。眼尾是下垂的，塌鼻梁，鼻翼很宽。衰相。
很健谈的人，只是边说边从后视镜看我脸色，发觉没什么变化才满脸堆笑继续说下去。大概当我是智人了吧，这年岁能穿得如此干净华贵的，身份证明人种一栏都得姓“智”，最多后面括号里填个“规划”——那也是姓智的。
对他，我没有丝毫怜悯，不可怜，不可悲，更不可叹，甚至丝毫不可惜。
这世界就这样，一个真实的世界，非杀生或压榨无以活下去的世界。
自顾自讲了一会儿，看我不答话，他识趣地闭了嘴。
凌乱的世界在窗外倒退，口鼻里充斥着机油和破烂皮椅的杂味。
难得的安静，拿来沉思正好。
我又算是什么东西呢？我想改变这样的世界，又在享受压榨他人得来的福利。杀富济贫的怎么是侠呢？也是恶人而已，不制忧患，反而惶惶人心。
不作恶无以活下去的人间，恶也就不可恶了。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又为什么呢？
“先生，前面就是贫民窟了，要绕行吗？”他的话打断了我。
“开进去吧。”我冷淡地说。
房顶上的世界一直是很平静的，夜里一出又一出的默剧偶尔丰富我的生活。
我一直扬言要改变世界。
这是我第一次亲临人间。
坐得起出租的，有钱；敢横穿贫民窟的，有胆，有势，有手腕。比起出来讨生活的人，出来乞生活的显然谨慎得多，也明白得多。所谓坏人与所谓好人都是有其既成生存模式的，从模式的表象看见真实的人性，这是他们的天赋。
哀求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步子却分寸未移。
说实话，我并不可怜他们，尤在于并不觉得他们值得可怜。乞，便是堕落了。
可不堕落者大都死了。
他们该不该如此呢？
那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我看见褴褛的枯瘦的人形，镶嵌在残垣与断壁的阴影。
我在救谁……
我想救谁……
果真成功，我又救了谁……
新的世界，多的还是堕落的人，想救的人本就不占多数，何况大多死了……
我是对的吗……
我们已经出贫民窟了。
车开得很快，灰蒙蒙的废墟群缩略成天际一团黯淡的疑云。
——————————
702区正在搞建设，我听说。
路过。
司机向我请示了一下，我点点头。
车在加油站停下。车加着油，司机去买烟、上厕所——车钥匙就那么插着，丝毫不防备我，似乎认定我这样的“大人物”不会自降身份做出逃票或者偷车的事——事实上，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也确实不会做那种事，毕竟没必要，何况我没怎么开过私家车，飞机坦克倒是会一点。
加油站对面是工地，工人如工蜂般忙里忙外。
我挺喜欢看一群人合力扛起一捆钢筋向前走，喜欢听货车上钢管卸下时“哗啦”的乱响。灵魂深处有一个什么在用嬉笑感召着我：瞧，他们像蚂蚁一样，这是活着的模样。他们的生命脆弱而伟大，渺小却崇高，他们告诉我们人类为何存续，又该如何存续。
人一旦死去，属于自己的价值会立刻灰飞。后世对前人人生价值的定义在于他们创造了多少不属于自己的价值——那才是能长久存续的东西，牺牲自己德泽后世显然是不利于当下的自己的，但那就是价值。活着，要么杀生，要么牺牲，造下罪孽或伤害自己，最终都是一死。
我想留下什么呢？
兴致勃勃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个诡异的身影。
脸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那副样子，仿佛一只长腿的蜘蛛穿上了大象的皮。该搭配三四百公斤肉身的皮耷拉在瘦削的形骸，仿佛被什么吃掉了魂体。
懒惰，雷兹。
他的出现令我差异，不过并不破坏这份祥和，直到监工的铁棍砸下。
工人们不敢抵挡，不敢躲闪，颤抖着身子接下，肩上的钢筋晃晃，撒下几根，迎来更毒的虐打。
他也不例外。
但他在笑。
真真切切的喜悦一笔一划雕刻在他松弛的脸皮。
他的背上又多了两大袋水泥。
他分明是个未进化的夏人。
他笑着，走着，颤颤巍巍，细腿上松散的皮从裤脚“淌”下来，盖住破鞋的边沿，像盖着塑料篷布的芦柴。
他用现在的孱弱身躯笑着背起曾经的自己。
他也疯了，哈哈。
不知何时，司机回来了，现正迷蒙地看着我，警惕于我嘴角的那抹弧度。
“走了。”我冷声开口。
——————————
正午，外面很热。
他的白大褂被染红了大半边，本人则正在兴味盎然地端详被剖开的腹部里还在蠕动或跳动的内脏。
随意的手法却精准到位，指尖刀正在交叉盘错的脏器间跳着轻盈的古典舞。
半抹诡笑，半颜痴狂。
他的面容因见血而微醺。
我就静静燃起一支烟，坐在帐外，饶有兴致地看着，看那具任他摆布的肢体，不时喷出一股鲜血来。
许久，将刀口缝合，意犹未尽地，他擦了擦汗，对我招了招手。
沐浴在夕辉里，我微皱着眉捏扁了烟盒，向他表示抗议。
面对面，我们坐下，让身躯浸润在未散的血气里。
良久，我开口。
“懒惰，他……疯了。”
“哦？”
“共事多少年没见过他干活干得那么开心，真是疯了。”
他颔首浅笑：“内啡肽，知道吗？”
“什么？”我没听清。
“内啡肽。”
“我就不到高中的水平，别跟我谈这个。”这次是恼怒自己听不懂了。
“那你诗写得不错，”他戏谑地笑道，“就这个智力水平来说。”
我扬了扬拳头，威胁道：“我揍你啊？”
他这才回归正经。“人的快乐回归本质有两种，满足感和成就感。所欲被满足，这叫享受，多巴胺作用；痛并快乐着，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内啡肽的‘奖励机制’。”
“所以他是内啡肽分泌过量？”
“嗯，算是吧。毕竟，除了痛苦，现在这个世界又能给我们什么呢？遑论满足。”他的言语中有几分意味深长。
“也不尽然，总有人——至少活着的时候——尚还乐在其中。”我将手伸到嘴边，想抽一口烟，只吸进混着血腥的空气。
可惜那人死了。
烟早抽完了。
苍穹点燃了冰冷的紫焰。
夜色薄凉。
对坐，各怀心思。
却是无言。
——————————
呼……
又断片了……
这个月第几次了……
那种感觉，像是宿醉，可我分明未曾饮酒。
又是垃圾桶，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偏好？血，垃圾，汗，并非源自口中的酒气，令人作呕。
“不该……好想……智人中……寻一颗黑色的心……”
“谁？”那声音很近，我不该没发现的。
周围确实没人。
看来我的精神已经很不好了，有必要再去找一次长卿了。不过，在此之前……
影响思维的异味，该洗洗了。
——————————
一如既往的灰暗黎明。
从中心001区到长卿属军驻区703区要经过贫民窟。
那里的戏比外界要激烈，又比外界要平静。
没什么精彩的。
换上一身素衣，披上雪白的羽织，那种他还在的感觉，让人心安。
拦一辆的士，我乘车前往703。
司机四十来岁，样子倒像年逾半百了。眉心是因经常皱眉挤出的一条沟，眉头上斜，眉尾却下曳，整个眉毛成扭曲的圆弧，像是笑了多年，像是哭了多年。
嘴角也是上扬的，嘴角凝固着咧嘴挤出的笑纹。眼尾是下垂的，塌鼻梁，鼻翼很宽。衰相。
很健谈的人，只是边说边从后视镜看我脸色，发觉没什么变化才满脸堆笑继续说下去。大概当我是智人了吧，这年岁能穿得如此干净华贵的，身份证明人种一栏都得姓“智”，最多后面括号里填个“规划”——那也是姓智的。
对他，我没有丝毫怜悯，不可怜，不可悲，更不可叹，甚至丝毫不可惜。
这世界就这样，一个真实的世界，非杀生或压榨无以活下去的世界。
自顾自讲了一会儿，看我不答话，他识趣地闭了嘴。
凌乱的世界在窗外倒退，口鼻里充斥着机油和破烂皮椅的杂味。
难得的安静，拿来沉思正好。
我又算是什么东西呢？我想改变这样的世界，又在享受压榨他人得来的福利。杀富济贫的怎么是侠呢？也是恶人而已，不制忧患，反而惶惶人心。
不作恶无以活下去的人间，恶也就不可恶了。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又为什么呢？
“先生，前面就是贫民窟了，要绕行吗？”他的话打断了我。
“开进去吧。”我冷淡地说。
房顶上的世界一直是很平静的，夜里一出又一出的默剧偶尔丰富我的生活。
我一直扬言要改变世界。
这是我第一次亲临人间。
坐得起出租的，有钱；敢横穿贫民窟的，有胆，有势，有手腕。比起出来讨生活的人，出来乞生活的显然谨慎得多，也明白得多。所谓坏人与所谓好人都是有其既成生存模式的，从模式的表象看见真实的人性，这是他们的天赋。
哀求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步子却分寸未移。
说实话，我并不可怜他们，尤在于并不觉得他们值得可怜。乞，便是堕落了。
可不堕落者大都死了。
他们该不该如此呢？
那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我看见褴褛的枯瘦的人形，镶嵌在残垣与断壁的阴影。
我在救谁……
我想救谁……
果真成功，我又救了谁……
新的世界，多的还是堕落的人，想救的人本就不占多数，何况大多死了……
我是对的吗……
我们已经出贫民窟了。
车开得很快，灰蒙蒙的废墟群缩略成天际一团黯淡的疑云。
——————————
702区正在搞建设，我听说。
路过。
司机向我请示了一下，我点点头。
车在加油站停下。车加着油，司机去买烟、上厕所——车钥匙就那么插着，丝毫不防备我，似乎认定我这样的“大人物”不会自降身份做出逃票或者偷车的事——事实上，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也确实不会做那种事，毕竟没必要，何况我没怎么开过私家车，飞机坦克倒是会一点。
加油站对面是工地，工人如工蜂般忙里忙外。
我挺喜欢看一群人合力扛起一捆钢筋向前走，喜欢听货车上钢管卸下时“哗啦”的乱响。灵魂深处有一个什么在用嬉笑感召着我：瞧，他们像蚂蚁一样，这是活着的模样。他们的生命脆弱而伟大，渺小却崇高，他们告诉我们人类为何存续，又该如何存续。
人一旦死去，属于自己的价值会立刻灰飞。后世对前人人生价值的定义在于他们创造了多少不属于自己的价值——那才是能长久存续的东西，牺牲自己德泽后世显然是不利于当下的自己的，但那就是价值。活着，要么杀生，要么牺牲，造下罪孽或伤害自己，最终都是一死。
我想留下什么呢？
兴致勃勃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个诡异的身影。
脸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那副样子，仿佛一只长腿的蜘蛛穿上了大象的皮。该搭配三四百公斤肉身的皮耷拉在瘦削的形骸，仿佛被什么吃掉了魂体。
懒惰，雷兹。
他的出现令我差异，不过并不破坏这份祥和，直到监工的铁棍砸下。
工人们不敢抵挡，不敢躲闪，颤抖着身子接下，肩上的钢筋晃晃，撒下几根，迎来更毒的虐打。
他也不例外。
但他在笑。
真真切切的喜悦一笔一划雕刻在他松弛的脸皮。
他的背上又多了两大袋水泥。
他分明是个未进化的夏人。
他笑着，走着，颤颤巍巍，细腿上松散的皮从裤脚“淌”下来，盖住破鞋的边沿，像盖着塑料篷布的芦柴。
他用现在的孱弱身躯笑着背起曾经的自己。
他也疯了，哈哈。
不知何时，司机回来了，现正迷蒙地看着我，警惕于我嘴角的那抹弧度。
“走了。”我冷声开口。
——————————
正午，外面很热。
他的白大褂被染红了大半边，本人则正在兴味盎然地端详被剖开的腹部里还在蠕动或跳动的内脏。
随意的手法却精准到位，指尖刀正在交叉盘错的脏器间跳着轻盈的古典舞。
半抹诡笑，半颜痴狂。
他的面容因见血而微醺。
我就静静燃起一支烟，坐在帐外，饶有兴致地看着，看那具任他摆布的肢体，不时喷出一股鲜血来。
许久，将刀口缝合，意犹未尽地，他擦了擦汗，对我招了招手。
沐浴在夕辉里，我微皱着眉捏扁了烟盒，向他表示抗议。
面对面，我们坐下，让身躯浸润在未散的血气里。
良久，我开口。
“懒惰，他……疯了。”
“哦？”
“共事多少年没见过他干活干得那么开心，真是疯了。”
他颔首浅笑：“内啡肽，知道吗？”
“什么？”我没听清。
“内啡肽。”
“我就不到高中的水平，别跟我谈这个。”这次是恼怒自己听不懂了。
“那你诗写得不错，”他戏谑地笑道，“就这个智力水平来说。”
我扬了扬拳头，威胁道：“我揍你啊？”
他这才回归正经。“人的快乐回归本质有两种，满足感和成就感。所欲被满足，这叫享受，多巴胺作用；痛并快乐着，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内啡肽的‘奖励机制’。”
“所以他是内啡肽分泌过量？”
“嗯，算是吧。毕竟，除了痛苦，现在这个世界又能给我们什么呢？遑论满足。”他的言语中有几分意味深长。
“也不尽然，总有人——至少活着的时候——尚还乐在其中。”我将手伸到嘴边，想抽一口烟，只吸进混着血腥的空气。
可惜那人死了。
烟早抽完了。
苍穹点燃了冰冷的紫焰。
夜色薄凉。
对坐，各怀心思。
却是无言。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