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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病人

    新约五年,6月17日夜,云舒,月相清明,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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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少见你为别人的事找我聊天啊……”他看了眼帐外,对我笑笑,“时候不早了,你是留这继续聊聊,还是出去玩?”

    “聊聊吧。”我漠然开口。

    “聊点什么?”

    “我的病。”

    “哦吼?什么病?”他饶有兴致地探头过来。

    “梦游。”我有些窘迫地开口。

    “噗。”

    “……你要是不管治也行。”我皱了皱眉,忍住揍他的冲动。

    “治治治!哈哈哈……话说,你的‘工作’,有什么进展没有?”

    这倒打开了我的话匣子。罕见地,我用教育家的语气,作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提问:“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他摊了摊手:“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份,我说些什么比较合适?”

    “都好。那是你的自由。”

    “你总不会逼着我反抗自己吧?!”他装出诧异的样子,打趣道。

    “不会,那是你的自由。”我摆摆手,漠然。

    “你总把自由挂在嘴边,你又想怎样呢?全世界都想杀你呢~”

    “我想……找到她。”

    “然后呢?”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养一养花,看一看海,抱一抱挚爱的她。”我没有在意,倒映在他眼里的,那个虔诚的、单纯的、脆弱的、却是真实的我。

    “世界当你是洪水猛兽,你心中却只有青灯古佛——可叹。”他的言语意味深长。

    片刻的静默在夜色里消逝,我迎来了一道疾雷。

    “所以……那个想要解放世界的,是你吗?”

    我没有作声。

    “你……自由过吗?”

    我有些迷惘了,对他的拷问。

    “你很虚伪啊,对谁都是。”

    他笑得神秘。

    他的话深深地刺痛着我的灵魂。

    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本应该说些什么的。

    “那是你的自由。”学着我的语气,浅笑,他柔和的目光里有寥远的黎明。

    “长卿,你是个智者。”我不自觉地笑了。

    颔首,沉吟一会儿,我兀然抬首,说道:“我得走了。”

    起身,走到帐口,身后一阵哗啦的乱响。

    转身,一把接过他丢过来的白色的小瓶。

    “你的药。”他冲我略略抬了抬下巴。

    我冲他眨了眨眼,打了个响舌。

    这样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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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属于病人的世界,“健康”也是种病,只不过病的人较多,也普遍病得较重,人多如是,便是正常了。

    多好,世上病人不止我一个。

    扭开药瓶,倒出两粒,丢进嘴里,仰首,吞下。

    立竿见影。

    少了份安适,多了份安然。

    何必细究呢……病了,吃药就是。

    这一夜,没有看什么戏,只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心。

    最终笑看太阳升起,曦光透过天脚澄明的低云。

    我不知哪片垂云后藏着神明,也不知匿在云背的神明会否是她。

    又要梦多久呢……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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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23日,月将圆,夜短,物象澄澈。

    不久之后,世界上的病人少了一个。

    他死后被丢在郊外,尸身许久不腐,似乎野狗病菌也不愿沾染那石蜡样的皮和冰碴般的骨。

    脊骨两处折断,两断口中间的那段不翼而飞。

    依稀可以辨出,是折断后刺破后背的脊骨在体外再次被压折。应该是背水泥时终于不堪重负了。

    这样标致的尸体,长卿应该会喜欢——“有解剖价值”之类的。

    算是……累死的吗?

    暗刑十君——懒惰,累死了……

    真讽刺。

    堕欲死于女人,懒惰死于劳动。我们的结局又会是怎样呢?

    我呢?我会为什么而死?

    自由吗?

    “自由过吗?”

    我感到我的灵魂在颤抖。

    那一问滞在心口不知像是阴霾还是阳光,思想顿悟心灵却依旧闭塞,竟觉不出冷热。

    那我,该为什么而活?

    动起来吧,做些事吧,像当初故意入狱之后处刑场的反向处刑一样。

    去毁灭新约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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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约二年,10月18日,天至阴而未雨,昼夜不明。

    “2167。”狱jing看了看笼中这个被重重枷锁牢牢锁住、三日未饮未食的重刑犯,又打开手里的档案袋抽出一张仔细比对,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

    哗啦!

    铁链一阵乱响,笼中人抬起头。

    眼眶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确乎是人眼,可那眼神却绝不是来自人的。

    饿他几天,避免意外,饿死更好。

    上面是这么说的。

    但他们没有耐心,也没有信心,耗到他饿死或渴死。

    狱jing看着眼前粮绝数日的并不高大的男子,不由得心中发怵。

    他……站起来了……

    拖着上千斤的枷锁……

    “喂,你是来接我的吗?”

    “是、是……”狱jing难以自禁地打着哆嗦。

    “有……吃的吗?”

    “我我我、我……”

    “你啊,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我……”

    “好好好,别急,你把锁打开,我好出来吃。”

    狱jing两腿打颤,膝侧不时碰上发出轻响。

    跑。

    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是腿不听使唤……

    没事……不开锁,四肢都被限制,就算是力人也没法发力……

    咔哒。

    “磨磨蹭蹭的,还要我自己来。”

    男子扭了扭脖子,按了按指节,抻了抻肩,甩了甩手,又轻轻踮了几下脚。

    脚边是被撑碎的钢索。

    他看见男子手臂上有黑色的鳞片在缓缓消退。

    亚人!

    那不是人,那就是一只猛兽!

    他细瘦羸弱的手臂和还在发麻抽筋的腿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出口逃去。

    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男子从被扯开的两根铁柱间钻出。

    光……光……

    狱jing看见了出口的光。

    一只手伸了出去。

    太好了,安全了!

    他爬起来。

    那根本不是他本人的动作!

    一股大力从发梢传来。

    远去的光明,被扯进黑暗的自己,漫天血花划破黑暗与光明的界限涂满地牢到地面的阶梯。

    疼。

    他的记忆到此为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需要被纠正。”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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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萝不生于墓地,

    车马碾碎旧篱

    饭来张口应是梦里,

    而今不过是奴隶;

    ——

    鞭风凌厉,

    将血肉拆来和泥,

    精神与灵魂,

    隐遁于至深的回忆,

    只余枯骨,

    难堪阔绰的皮。

    ——

    生乎乱世,

    岂有性命?

    沉柯烂木,

    忽然而已。

    ——

    曦光缠上中天,

    鼠目犹闭。

    ——《骸骨圣典·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