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神话
新约五年，8月18日，晨，日月同辉。
——————
神说，要有光。
——————
听不清，也听不懂，灰暗的穹顶下，破旧的教堂里，信徒的双唇随他模糊的语音翕动，念念有词。
他很特别。
我记得，他不信所谓“上帝”，他信的是那位盗火的堕神。
俯瞰，高大的堕神的铜塑，“掌心”的“火种”泛起不菲的紫红的光辉。
信徒愚钝地低喃着什么“圣火”“尘泥”“救主”“殁世”……不像经文，倒像是遗嘱或者诅咒之类的。
斜倚梁上，看残顶下残陋的跪伏，倒是有趣。
信仰啊……我缺失的东西——当然，也不太想拥有。
倒不是不能建立。
一开始就想过嘛，还与长卿聊过。
信仰是个好东西。
能让懦弱的灵魂勇于痴狂……
——————
他……算是令人妒慕的能力吧，能占卜未来……之类的。
即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我还是想提前知道结局——有谁不想呢？
直到腰酸腿麻，“仪式”才结束，一众信徒恭敬地躬身倒退出去。
我终于可以下来歇歇了。
“喂。”我喊了他一声。
他笨拙地直起佝偻的身躯，环顾四周，又迟钝地拗过不大灵活的脖子，抬头看过来。
我翻身跃下，落在他与他的“神”之间，舒展舒展筋骨，打量着他满脸刀刻般深而密的皱纹。
他似乎没有恼意。
雕像可不会降下神谕，一心的虔诚也只会换来如是的沧桑。只是信着，想着，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能做个见证。
死物也能见证——不过这倒不是我该关心的。
“我”
话刚出口，愕然见他堪称迅捷的跪伏，可一旦完成跪拜，地上的形容又仿佛不能羽化的老迈的蛆虫。
“仆的荣幸。”他没有抬头。
现在轮到我一头雾水了。
他的信仰很乱，我知道的。布洛妮娅成为他的神不奇怪，那是美丽与宽容；白成为他的信仰也不奇怪，那是智慧与通透。可我呢？软弱？丑恶？自负？何时他崇拜起这种“神”了？
难怪，白发白衣，我用于安慰自己的衣着让疯迂的他看见了旧日的真神。
他起身，佝偻干枯的身子虔敬地躬着，将姿态放得很低——退——回到摇摇欲颓却一尘不染的台子旁，轻抚一下底座上用于垫底的褪色的红丝绸，小心地托出澄明如新的水晶球，托举手如冻止在空中，另一手却像是在漫天飞快地绘着什么符号，越来越快。
他在笑，笑得很陶醉，眼里有光芒刺破泪水在闪。
刚结束交欢的他，抱着我的她，支离破碎的他，背负水泥的他……
我不清楚这种眼神的内涵……自嘲？追忆？悔恨？解脱？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是否真的有人，愿意将一生埋进龛前的香烛，乃至死时犹是静默？
有一事愿终身行之，或有一事能助人片刻逃离尘世，很幸福吧……
能追求此事，是否就得到了此生最大的自由呢？
我呢？还会有吗……
自由与“大治”，天真与稚嫩，软弱与寂寞，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已经没有我能心甘情愿为之死去的人了。
似乎也不再有值得我为之死去的事了。
没有再见的分别经历过太多。
从此，只有孑然一身了。
自由……吗……
我连去死的自由都没有。
去死。
我下意识喃喃道。
水晶球掉落在地，碎成一地薄凉的寒光。
他兀然扑跪，重重将首叩了三叩。
我漠然，看他滴着血的额头微微离地，看他整具半死的形骸蠕动过来，狂热地亲吻着我的脚尖，满面的碎片随着剧烈的往复运动而掉落，在石头地砖上发出轻易被盖过的细响，在他的残生回荡。
我听见他口中含糊地嘟哝着“我神”。
白发，沾污的浊白的羽衣，我像极了从地狱里挣扎出来的旧神。
我不想再误导他，一个老头儿没来由地亲吻我的足尖，很别扭。
“埃迪尔，我”
“您的身体里住着神。”
“我不是”
“乌鸦引渡幽冥，您是我的死神。”
原来，他没有认错……
疯子对疯子的感应还挺敏锐的。
“未来无神明，神明无未来”
“什么？”
声音戛止。
我抬起那具无声的形体，惊讶于手感的冰冷与僵硬，然后，蜷曲的尸体，破碎的五官扭曲着诡笑，一边眼球已经破掉，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另一边瞳孔已经涣散了。
消灭掉了自己，我已经是神了。
他的使命完成了，留下了模棱两可的箴言。
浑浊的月光替掉华贵的夕耀，照在清澈的尘埃。
失去生命成全神，失去使命成就神。
暗刑十君，人偶·埃迪尔，除却预言的威能，他不过是关在神龛里的行尸。
直到死前，信仰的雕像前，他还歌颂着另外的神。
荆棘能撕裂肉体，沧桑能泯灭骨血，时间能粉碎灵魂，夜风带来死歌的序曲。
神明的终焉。
尸海中还会有我自己的尸体吗？
深渊被败者的遗骸填作平川，不去凝望，也就只剩下遗忘了。
神不需要坟墓。
人是神明的信徒，神是痛苦的俾奴。
——————
“为什么留下痕迹？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增大风险！？”
“看不到，就没意义了。”
“为了你的大业？”
“为了建立信仰。”
——————
神龛是何人的囚笼？
穹顶之下，
悬崖之上，
怎会有一样的从容？
天生的富贵换一缕希望的冥火，
自寻的卑贱躯之为喰梦的毒虫；
哀号是燃烧的序曲，
焚烬似妖冶的长虹，
枯枝随死水暗涌，
败叶无处哭穷。
——
绝壁上的伴侣只有鲜血殷红，
牵动岁月之辇的，
总不会是伪神的龙，
——
神明当前，
言不由衷
血海从天角漫上晴空
未来的世界啊，
再无英雄。
——《骸骨圣典·问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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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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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清，也听不懂，灰暗的穹顶下，破旧的教堂里，信徒的双唇随他模糊的语音翕动，念念有词。
他很特别。
我记得，他不信所谓“上帝”，他信的是那位盗火的堕神。
俯瞰，高大的堕神的铜塑，“掌心”的“火种”泛起不菲的紫红的光辉。
信徒愚钝地低喃着什么“圣火”“尘泥”“救主”“殁世”……不像经文，倒像是遗嘱或者诅咒之类的。
斜倚梁上，看残顶下残陋的跪伏，倒是有趣。
信仰啊……我缺失的东西——当然，也不太想拥有。
倒不是不能建立。
一开始就想过嘛，还与长卿聊过。
信仰是个好东西。
能让懦弱的灵魂勇于痴狂……
——————
他……算是令人妒慕的能力吧，能占卜未来……之类的。
即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我还是想提前知道结局——有谁不想呢？
直到腰酸腿麻，“仪式”才结束，一众信徒恭敬地躬身倒退出去。
我终于可以下来歇歇了。
“喂。”我喊了他一声。
他笨拙地直起佝偻的身躯，环顾四周，又迟钝地拗过不大灵活的脖子，抬头看过来。
我翻身跃下，落在他与他的“神”之间，舒展舒展筋骨，打量着他满脸刀刻般深而密的皱纹。
他似乎没有恼意。
雕像可不会降下神谕，一心的虔诚也只会换来如是的沧桑。只是信着，想着，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能做个见证。
死物也能见证——不过这倒不是我该关心的。
“我”
话刚出口，愕然见他堪称迅捷的跪伏，可一旦完成跪拜，地上的形容又仿佛不能羽化的老迈的蛆虫。
“仆的荣幸。”他没有抬头。
现在轮到我一头雾水了。
他的信仰很乱，我知道的。布洛妮娅成为他的神不奇怪，那是美丽与宽容；白成为他的信仰也不奇怪，那是智慧与通透。可我呢？软弱？丑恶？自负？何时他崇拜起这种“神”了？
难怪，白发白衣，我用于安慰自己的衣着让疯迂的他看见了旧日的真神。
他起身，佝偻干枯的身子虔敬地躬着，将姿态放得很低——退——回到摇摇欲颓却一尘不染的台子旁，轻抚一下底座上用于垫底的褪色的红丝绸，小心地托出澄明如新的水晶球，托举手如冻止在空中，另一手却像是在漫天飞快地绘着什么符号，越来越快。
他在笑，笑得很陶醉，眼里有光芒刺破泪水在闪。
刚结束交欢的他，抱着我的她，支离破碎的他，背负水泥的他……
我不清楚这种眼神的内涵……自嘲？追忆？悔恨？解脱？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是否真的有人，愿意将一生埋进龛前的香烛，乃至死时犹是静默？
有一事愿终身行之，或有一事能助人片刻逃离尘世，很幸福吧……
能追求此事，是否就得到了此生最大的自由呢？
我呢？还会有吗……
自由与“大治”，天真与稚嫩，软弱与寂寞，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已经没有我能心甘情愿为之死去的人了。
似乎也不再有值得我为之死去的事了。
没有再见的分别经历过太多。
从此，只有孑然一身了。
自由……吗……
我连去死的自由都没有。
去死。
我下意识喃喃道。
水晶球掉落在地，碎成一地薄凉的寒光。
他兀然扑跪，重重将首叩了三叩。
我漠然，看他滴着血的额头微微离地，看他整具半死的形骸蠕动过来，狂热地亲吻着我的脚尖，满面的碎片随着剧烈的往复运动而掉落，在石头地砖上发出轻易被盖过的细响，在他的残生回荡。
我听见他口中含糊地嘟哝着“我神”。
白发，沾污的浊白的羽衣，我像极了从地狱里挣扎出来的旧神。
我不想再误导他，一个老头儿没来由地亲吻我的足尖，很别扭。
“埃迪尔，我”
“您的身体里住着神。”
“我不是”
“乌鸦引渡幽冥，您是我的死神。”
原来，他没有认错……
疯子对疯子的感应还挺敏锐的。
“未来无神明，神明无未来”
“什么？”
声音戛止。
我抬起那具无声的形体，惊讶于手感的冰冷与僵硬，然后，蜷曲的尸体，破碎的五官扭曲着诡笑，一边眼球已经破掉，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另一边瞳孔已经涣散了。
消灭掉了自己，我已经是神了。
他的使命完成了，留下了模棱两可的箴言。
浑浊的月光替掉华贵的夕耀，照在清澈的尘埃。
失去生命成全神，失去使命成就神。
暗刑十君，人偶·埃迪尔，除却预言的威能，他不过是关在神龛里的行尸。
直到死前，信仰的雕像前，他还歌颂着另外的神。
荆棘能撕裂肉体，沧桑能泯灭骨血，时间能粉碎灵魂，夜风带来死歌的序曲。
神明的终焉。
尸海中还会有我自己的尸体吗？
深渊被败者的遗骸填作平川，不去凝望，也就只剩下遗忘了。
神不需要坟墓。
人是神明的信徒，神是痛苦的俾奴。
——————
“为什么留下痕迹？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增大风险！？”
“看不到，就没意义了。”
“为了你的大业？”
“为了建立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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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龛是何人的囚笼？
穹顶之下，
悬崖之上，
怎会有一样的从容？
天生的富贵换一缕希望的冥火，
自寻的卑贱躯之为喰梦的毒虫；
哀号是燃烧的序曲，
焚烬似妖冶的长虹，
枯枝随死水暗涌，
败叶无处哭穷。
——
绝壁上的伴侣只有鲜血殷红，
牵动岁月之辇的，
总不会是伪神的龙，
——
神明当前，
言不由衷
血海从天角漫上晴空
未来的世界啊，
再无英雄。
——《骸骨圣典·问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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