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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山海司(一)

    从东海一路快马加鞭赶来郫城的江向易匆匆停了马,风尘仆仆地走进客栈,门口招呼客人的眼尖小二赶忙凑了上来,笑着把他领上了二楼的客房,径直带到尽头最里间。江向易不做犹豫地推门走进,而身后的店小二则自然而然的为江向易关上房门,转身守在门外。

    江向易粗略扫了一眼屋内围坐在长桌旁的众人,便直直朝空着的主座走去,边走边问:“顾悲呢,怎么没见他人。”

    一个面容清秀的僧袍男子佛唱一句,回道:“阿弥陀佛,顾大人出城之时正好撞上刑部岑尚书,被堵了马车,约摸迟些就到了。”

    江向易落座主位,闻声蹙了眉头:“岑老儿怎么还不死心,说了好几次了,顾悲以后就是我的人,怎么还想着把他调回刑部吃灰。”

    其实早年刑部尚书岑飞彦与江向易称得上是忘年交,二人关系颇好,时常约酒畅谈。直到最后一次酒席上,岑尚书将一位刚刚上任刑部侍郎的得意门生带在身边,同江向易好生夸耀了一番。

    谁曾想这位原本该待在刑部步步高升顾悲顾侍郎,被岑尚书三言两语一夸,就这么让江向易这头狼给盯上了。酒席结束没两天,江向易就已经把顾悲彻头彻尾查了个遍,确认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后,江向易就立马带着从皇上那讨来的一纸密令,兴冲冲来刑部要人,把岑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场气昏了过去,在家里卧床了半旬才堪堪好转。自那以后,岑府和刑部就再也没了江向易的身影,甚至连刑部外头都竖起了“江向易与狗不得入内”的字牌。

    这边江向易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就有人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来人嘴里喘着粗气,扶着门断断续续道:“山海司……川字旗……总旗顾悲……来迟了……”

    门外守着的店小二有些看不下去,便凑过身去悄声道:“顾总旗,您要不先喘口气,江司旗也才刚到没一会儿呢。”

    顾悲转头瞪了一眼店小二,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低声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江向易靠在椅背上,轻笑着替顾悲手下的探子解围道:“你一路急冲冲地往门口撞,人哪来得及提醒你,怕是伸手拦你片刻都要挨你瞪两眼。还有,今后若不是用聚音成线的手段,就别在我面前密谋一二了。”

    江向易指了指耳朵:“在上三境听起来,你们的窃窃私语可谓是声若天雷啊。”

    顾悲脸色一红,只得尴尬地朝江向易弯腰作了一揖:“顾某知错。”

    江向易点点头,让顾悲落座,又挥手示意店小二关上房门,随后悄然散开真气,将整个房间用武夫秘法同外界隔绝起来。

    做好隔音手段的江向易再次环视一圈,微笑道:“诸位,好久不见。”

    除了双手合十行佛门礼的祁慧思,其余众人皆是朝主位的江向易默然行了个抱拳礼。

    江向易也没打算说什么场面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想必各位收到乌雏传信时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如今大邺有强敌在外,不断袭扰边境,大邺国境各地也有秽神频频出世,皇上已经不打算再让山海司雪藏下去。

    目前大邺内忧暂时难成大患,晟旸候魏止水已经抽调东军扬旌,过河,摧坚,撼城四营共二万二甲士,分散遣往各地,协助川字旗渎卫杀神。

    而邻国高济两次夜袭大邺南境,一次被武宗寺金身活佛慧尘出手拦下,此战天下武评第四的慧尘战死,天下第七的李景铄重伤。第二次夜袭则被我与岳字旗总旗赵麓南联手挡下,此战除了边境将士轻伤十八人,重伤三人外,没有任何人牺牲。

    接下来就是东海诸国,算算时间,我们山海司的湖字旗总旗现在应该在一人镇守东海边境,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让那帮乌合之众偃旗息鼓,夹着尾巴往回逃。

    再有,西北塞外这几日也有异动,据川字旗鸦哨递来的消息称,乞骨国目前有十五万以上的控弦甲士,三万以上的黑水重骑驻扎在西北边境,想来不会是为了走个过场,给大邺阅完兵就灰溜溜回城。

    皇上的意思是,这十年山海司已经在大邺境内做好完备的布局,甚至渗透到了边境各国,那就意味着山海司已经做好准备,能在这乱象将起之前,为大邺百姓寻出一线生机,所以……”

    江向易说完,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从怀里抽出一卷诏令,众人心中皆是一凛,随后速度极快地齐齐离座下跪。

    江向易站起身,展开诏令朗声道:“山海司众旗听旨。”

    跪拜众人齐声道:“众旗接旨。”

    众人心中其实皆有一团热血,这十年间,除了暗中活跃的川字旗在情报中派上用场,实际上山海司诸多事务目前都处于进展缓慢甚至停滞不前的状态。如今皇上决定启用山海司,那就意味着众人终于可以一展抱负,这对他们而言绝对算得上好消息。

    只是过了许久,等到众人心中热血都快冷却了,依旧没等到江向易宣读下一句诏令内容,于是胆大的几人率先将头微微抬起,小心瞄向站着的江司旗,正巧看到对方一脸揶揄地把玩着手里的诏令。

    众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被秽神打得鼻青脸肿的赵麓南在挤眉弄眼的交流中被推了出来,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江司旗?”

    江向易轻轻把诏书丢在桌上,学着某人的口吻轻笑道:“山海司始建的时候,皇上跟我交过底,他说‘你江向易这个人,膝盖天生不会跪天道,不会跪皇权。让江向易为深宫里的邺和帝卖命,你能拍拍屁股扭头就走,但要是至交好友慕容明托付江定策为天下百姓守万世太平,那你就算粉身碎骨也都会在所不惜。江定策呀江定策,你该庆幸朕非暴君,否则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朕砍的。从今往后,山海司非朕的山海司,司内众旗皆可听诏不跪,遇诏不接,全依你江向易的指令行事,朕交给你的山海司会有绝对的实权,但相对的,山海司不会在朝廷的任何机构中录档,朕要你们雪藏十年,在这十年期间,这手暗棋一旦暴露,就会被朕与大邺撇开关系,视为弃子。’”

    顾悲等人听了脸色铁青地站起身,争先恐后挤到江向易身边,望向桌上那张摊开的空白诏令。

    皇上的意思很明确——时机已到,尔等自便。

    心知被耍了的顾悲十分牵强地扯出来一个微笑,咬着牙恶狠狠道:“难怪江司旗总让我们的鸦哨避开朝蜂门的探子,尽量不与他们打交道,原来是因为山海司在今日之前都还是朝廷里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

    祁慧思皮笑肉不笑地捻着佛珠,手上凸显的青筋清晰可见:“也就是说,河字旗在各地道观寺庙里布下的暗子,在今日都能够启用了?”

    因常年伏案伤了眼睛,如今只能保持眯眼才看得清的秦归坪叹了口气,对于江司旗戏耍众人的心思深感无奈,他苦笑道:“要是再晚几年,我们海字旗的人都要做到从五品的都水令了,到时候朝廷和山海司的俸禄两头拿,他们领到手的银钱可比我这个总旗还要高了。”

    皮肤黝黑,一副庄稼汉子打扮的赵载民憨厚一笑:“那看来还是我的溪字旗混得惨,大家伙起早贪黑地忙活,好不容易开个铺子,还得被江字旗的算盘们趴在身上吸血,被川字旗的鸦哨白吃白喝,夜里还得挑灯编写地方志,真是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啊。”

    蒋去冷笑道:“别因为李歆榕不在就拿江字旗开刀啊,你们手底下的人一个个要么在寺庙里不愁吃穿用度,要么一手领着两份俸禄,要么自己盘了店铺做生意。我们山字旗呢?天天跋山涉水的往深山野林里跑,时不时还被撞上淘沙人盗墓,几次虎口逃生,险之又险才没被追杀封口。再看看他们总旗,一天到晚就驾个马车跟江司旗从大邺跑到乞骨,在边境外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四平!我说什么了!”

    被矛头指向的江向易挑了挑眉,问道:“做我马夫有怨气?”

    蒋去扭头朝江向易狠狠吼道:“废话!当然没有!”

    江向易点点头,桌旁其余数人一个个对蒋去偷偷竖起大拇指,真他娘的有骨气。

    江向易又看向一言不发的赵麓南,问道:“你呢?你怎么不吐两句苦水?”

    浑身是伤,鼻青脸肿的赵麓南艰难咧了咧嘴,心里腹诽,妈的,老子都被秽神打成这样了,还想我吐什么苦水,江司旗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江向易看了看,见赵麓南没做声,便笑道:“没有就好。”

    气血攻心的赵麓南险些没咳死过去。

    压榨,这是赤裸裸的压榨。众人心里默默道。

    江向易招了招手,示意众人重新落座,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苦水就先倒到这里,实际上司里怎么待你们手底下的人,你们自个儿心里门儿清。江字旗那头给你们拨的款从不吝啬,你们也别趁着李歆榕不在就把黑锅都扣她头上了,人现在还在司里对着账本头大呢。”

    众人听了也没反驳,其实赵载民清楚,溪字旗的铺子,山海司拿的抽成极少,而川字旗鸦哨和渎卫每每落脚的地方都只是溪字旗的药铺和医馆。而蒋去也更是心知肚明,每一位山字旗的行山客身后都必定会跟着两名渎卫,无论是凶兽,恶鬼,淘沙人,还是劫道绿林,甚至是山野中潜藏的秽神,都有渎卫为行山客突围断后。

    ——山海司内职务份量最多也最重,现在最该替手下倒苦水的,该是川字旗的总旗顾悲才对。如果没有川字旗鸦哨的谍报,没有渎卫对有识之士的暗中守护,大邺和山海司都会多死很多人,川字旗几乎是在用人命换人命,以少数人的牺牲为万世开太平。尽管如此,深知这一切的顾悲从来没有向江向易吐露过一丝不满,他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望向江向易,坚信着后者终将实现的盛世愿景。

    看到众人都未有异议,明白他们心下皆有思量的江向易拍了拍桌案,严肃道:“那么从今日起,除了川字旗仍需潜伏的无间密子,司内其余人员全部启用,山海司将会作为名义上皇上的直属机构,只依据我的实际命令行事,山海司内,司旗为天,一切皇权皆无足轻重。望诸位鞠躬尽瘁,无论前路多么渺茫,也要尽力为这浩浩人间争得一线生机。”

    屋内众人眼神清明,这群心怀天下苍生的赤子们目光炯炯,他们一齐向江向易抱拳,高声道:“愿于天将倾时挽天倾,护佑天下万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