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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山海司(二)

    西京,大邺皇都。

    今日的事务并不算繁忙,因而身为大邺皇帝的慕容明才得以抽空赶往司天监,找那位年纪尚轻却已能洞察天机的司天监监正散散步。

    因着年轻监正的腿脚并不方便,两人就只在观星阁楼下的石径小路慢踱。这位司天监的天纵奇才在幼时就展现出对推演天象的浓厚兴趣,并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这让前任监正对他宠爱有加,连平日里看管颇严的观星阁星演处都对他随意放行。也正因这份对星象推演的热情,致使他在一次太过入迷的观星中脚下失衡,从观星阁三层摔了下去,虽说小命是被太医给保了下来,但先着地的左腿终究还是落下了残疾。

    慕容明走在年轻监正前头,但脚步有意无意放得比平常要慢,他背着手,往南边的方向看过去,说道:“苏追,依照你当年推演的结果,朕让江定策和山海司一并雪藏了十年,如今山海司出世,司天监也不再需要费心为他们遮掩天机,如此一来,人间兴衰走势又会同先前截然不同。近几日你解读天象,可有看出大邺百姓能否在你当年所推演出的那一场浩劫中幸免于难?”

    年轻监正摇了摇头,喟叹道:“旧天庭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星象紊乱的情况要比三年前多得多,如今就连月相也不能幸免……这三个月以来,大邺上空不止一次出现过扭曲模糊的血月,推演星象的进度被大大拖慢了,目前能推演出的大邺国势只有极少的一部分。”

    慕容明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苏追,前者眉宇间不自觉透露出来的帝王威严让苏追的脊骨不受控地弯下,慕容明问道:“能知道胜算几何?”

    苏追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比十年前要好上一些。”

    慕容明苦笑道:“十年前推演出来的结果,人间可是毫无胜算,比这要好一些是几成?”

    苏追回道:“不到一成。”

    君臣两人沉默着,一时间谁都没有了散步的心情,沉默半晌后,慕容明再度开口问道:“那他呢,活下来的概率是几成?”

    苏追敛了眸子。

    “大邺版图已经绘制了十之六七,行山客重绘过的布防及驿路图,还有各地庙宇道观及未查封的淫寺标注图都已经交由总司的编谱郎整理归卷,目前自西京出发分散各地的行山客,都已经逐渐接近边疆地域了。”

    汇报完山字旗工作的蒋去说罢便朝江向易看去,后者点点头,回道:“现有的大邺布防驿路图及大邺神道监察图,都按大邺境内鸦哨人头数大量印制,争取在半旬左右能让境内鸦哨人手一份,方便接下来川字旗的大动作;第二批行山客这个月也可以开始着手安排了,在首批行山客结束绘制行程后,第二批要立刻从大邺边境出发,不仅要给第一批行山客查漏补缺,更重要的是要配合溪字旗搜罗各地信仰的大大小小的神祇传说,甚至是大邺旧有英灵,将每一块地域中不同的信仰按照区块划分标注在地图上。”

    江向易顿了顿,看向顾悲:“还有,在境外的鸦哨有几个能活动得较为轻松的,让他们跑跑腿,带上几个心思活络的行山客,大致标注一下境外各国的边境布防,不需要太细致,我只要求在境外的每一个鸦哨和行山客都必须优先保证自己的性命安全。”

    顾悲点点头:“我会向境外鸦哨下死命令,性命第一,任务第二,以绝不暴露自己为前提行事。”

    江向易颔首,又看向赵麓南,后者沉声道:“岳字旗的武夫都已接近抚泽境门槛,我亲自试过拳,他们底子打磨得都相当不错,只有一个问题,这群武夫没杀过人,也从未与秽神交过手,实战效果会逊色许多。”

    江向易不假思索道:“杀人和弑神这俩件事都没问题,杀人的活就让他们跟着川字旗的鸦哨和渎卫去接,至于弑神,总司内还关押着五六只已经完全失去神智的秽神,实力在寸玉境和抚泽境之间,杀十个没有默契,毫无配合的寸玉境圆满武夫绰绰有余,就让他们用这些秽神来磨合练手。岳字旗现有寸玉境圆满的武夫分十人为一组,那群武夫学的都是最适合自己的武学,因而分组需以各自武学优劣,互相之间能够取长补短为标准,让每一组武夫都尽可能最大限度的发挥自身的作用。”

    赵麓南踌躇片刻,正想开口让江司旗将秽神的境界再往下降一降,却被顾悲出声打断:“赵义封,慈不掌兵,如果你们岳字旗的武夫没有血性,那不如让我们川字旗的人来替你们杀神,省得让你们跑出来给江司旗丢脸。”

    赵麓南咬紧牙关,道:“岳字旗遵命。”

    对于顾悲嘴上毫不留情,实则是在袒护赵麓南的行为,江向易选择视而不见,他转而望向祁慧思的方向,说道:“近来厄苦佛教的异动想来你应该有所察觉,但我现在不希望打草惊蛇。每个厄苦佛教内的河字旗皈依人依旧只允许做单向联络,让他们继续雪藏。至于其余宗教内安插的皈依人,在河字旗内录档启用后,就可以开始向司内传讯,报备监察状况了。”

    祁慧思点头竖掌佛唱了一声,对此并无异议。大邺佛教分为三派:一派是西方外来教派,也就是近日行事遮掩的厄苦佛教;一派是大邺本土佛教,以修身为本的大乘佛教,还俗前的祁慧思与武评第四的金身活佛慧尘都来自于大乘佛教;还有一派同样是大邺本土佛教,但更崇尚修心为本,这一派原本与大乘佛教是为一体,只是在一场名为“心身之争”的佛辩后落入下乘,才成了另一众佛法分支,为小乘佛教。

    大小乘佛教在大邺国境内向来安分守己,在百年前,旧天庭被秽神侵染之时,他们更是率先毁掉香火台,断绝旧天庭与人间的往来,避免更多佛教教徒与百姓受到污染。唯有西方厄苦佛教,在旧天庭被污染时仍旧号召众人“虔诚”倾听疯神的呓语,致使数名得道高僧被秽神侵蚀,当场化为秽神降世的载体,为祸人间。

    在以武夫为首反抗旧天庭秽神为祸人间的神武一役结束后,大邺朝廷进行了一场长达十七年的大清算,首当其冲被追责打压的其中一员,就是厄苦佛教。大清算过后,伤筋动骨的厄苦佛教几乎在大邺境内销声匿迹了,直到邺文帝——慕容明的父皇在位期间才重新开始在大邺缓慢发展起来。

    这样一个被大邺打压过的外来宗教会有异动,江向易其实早有预料,若是厄苦佛教卷土重来后没有丝毫作为他才会觉得诧异。

    江向易看了眼另一边的秦归坪:“海字旗的事我就不插手了,这方面的事情我不如你擅长,门外汉指手画脚反倒容易拖慢进度。但我需要你们能够尽可能做到先天而知天怨,要能够粗略预估到天灾即将降临的时间段,提前做出应对之策……我不希望大邺会因天灾而失去太多百姓。”

    原本眯着眼的秦归坪睁开了他那本就不大的狭长眼睛,郑重回道:“海字旗遵命。”

    “溪字旗和川字旗一样,你们是山海司雪藏十年里唯二仍在运作的两个部门,除了刚刚吩咐下去需要协助各旗的事务,其余的仍按这十年间定下的规矩来。”

    中年农夫样貌的赵载民与年纪尚轻的顾悲同时抱拳道:“溪(川)字旗遵命。”

    江向易抬起茶碗喝了口水润润嗓,又重新开口道:“哦对了,川字旗的鸦哨们过几天就不用避着朝蜂门的黄衣郎了,朝廷已经下发了独属于鸦哨的官家信物。”

    说话间江向易已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漆黑令牌,顺手抛向顾悲,后者接住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这道漆黑令牌只是阴刻了笔锋凌厉的“横川”二字。

    顾悲又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才抬起头来看向江向易,问道:“就这?”

    江向易反问道:“不然呢?”

    顾悲愤怒地攥紧那块令牌,另一只手胡乱挥舞着指控道:“明明朝蜂门的令牌都能有金漆边!”

    江向易嗤笑一声,回道:“就一镶金边的普通货色,能比得上横川令?用你金贵的狗爪把令牌拿到在阳光底下试试,别以为我会允许织造房那群爱磨洋工的用边角料打发我们山海司的人。”

    顾悲将信将疑地把那块漆黑令牌放到阳光底下,等了片刻,那道令牌上的阴刻横川二字竟开始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行银白色的工整小篆:

    横槊赋诗。

    川渟岳峙。

    顾悲很满意这两行小篆,他又仔细摸了一遍,令牌的触感极好,想必用的是上等的料子,但还想替鸦哨捞些好处的顾悲还是双手叉腰望向江向易,不满道:“就这?”

    江向易气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这块令牌料子用是的玄母石,你要不问问蒋去这玩意儿大邺现存量有多少?”

    江向易话音刚落,就听蒋去惊叫道:“玄母石!?江司旗你就让他们用玄母石造令牌!?整个大邺的玄母石存量都不到百担,这东西可是用来熔铸玄铁甲的原料啊!!”

    顾悲被蒋去的惊叫吓得整个人颤了颤,目光朝蒋去看去,声若细蚊地问道:“……所以呢?”

    赵麓南呵呵一笑:“所以这块令牌几乎能够刀枪不入,甚至能挨上无垢境倾力一拳才微有裂纹。江司旗给你们川字旗的何止是一块令牌,都称得上一块举世罕见的护心镜了,而这样的护心镜,你们鸦哨很快就要人手一块了,江司旗是真偏心你们川字旗啊。”

    顾悲嘟囔道:“要是眼馋你也来川字旗当鸦哨啊。”

    赵麓南笑容顿时一滞,江向易懒得理会两人的斗嘴,也没反驳什么偏不偏心,毕竟川字旗的投入每个人心中都有数。江向易整理好情绪,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道:“剩下的江湖二旗,江字旗的事务向来是李歆榕直接同我报备,我就不说予你们听了,都是干巴巴的数算结果。至于湖字旗……东海一人拦下诸国战船的陈法,就是湖字旗总旗,而山海司的湖字旗也只有他一人,只与我个人对接,川字旗不必再去想方设法招徕他了。”

    众人有些发愣,赵麓南略有呆滞地向江向易确认了一遍:“那个天下第二的蓑衣客陈法?”

    江向易点点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