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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凉州词

    连着几天身边没有江向易的身影,赵麓南能够逐渐坚持细嚼慢咽的喜悦都不知道能说给谁听。至于前头那个驾车的蒋去?那怎么可能是个能够让他倾诉的对象,一张不饶人的嘴已经足够让赵麓南望而生畏了。

    魁梧汉子重重地叹了声气,望向大路尽头,现在已经隐约能够看见远处的袅袅炊烟,想必离着南樾也不远了。想到这,汉子的心情稍稍转好,毕竟一路上嚼的都是方便携带的干粮,能进城吃点好的慰劳慰劳自己辛苦许久的胃也是一件乐事。

    但很快赵麓南心里刚冒出的那点喜悦,就被驾车的蒋去一盆冷水浇了个烟消云散。

    “赵麓南,前边有些不对劲。”蒋去眯着眼,把手中拽住的缰绳往回紧了紧,刻意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汉子从车厢钻出,挤到车头,看着远处那座还是拇指大小的南樾城城门,面色疑惑:“怎么回事?”

    蒋去把缰绳递给赵麓南,自己开始在随身挎着的牛皮包里飞快翻找,从里头抽出一卷南樾城内外神道监察图的底稿副本,展开扫了两眼,声音变得有些凝重:“你知道江司旗招徕我的时候连我祖上三代都查透了吧,我太祖爷爷那一辈,蒋家还是一群墓里头讨生活的淘沙人,靠一门非嫡传不得修行的堪舆望气术盗遍名墓,在十二支里也混出了个名堂。”

    “发丘将军夫子蒋?”

    蒋去点点头:“是我太爷爷,到我爷爷这辈,淘沙人内部出了件大事,那件事之后,当时还没金盆洗手的太爷开始勒令蒋家所有人不允许再入行做淘沙人,整个蒋家从西魁迁到了武安,不再接触有关十二支和淘沙人的任何事。”

    赵麓南啧啧咂舌,没想到蒋去祖上还有案底,但他思考片刻,又问道:“那这和南樾城又有啥关系?”

    蒋去撇了撇嘴,回道:“虽然蒋家已经金盆洗手,但不代表那门望气术没了传承。”

    “所以你会望气?”

    蒋去颔首。

    赵麓南皱眉责怪道:“那你直说你会望气得了呗,整这些弯弯绕绕的。”

    蒋去被赵麓南气得咬牙切齿,他恨恨道:“我要不说这些,直说我会望气术,你信吗?”

    赵麓南恍然大悟:“是这么个理。”

    蒋去感觉心口一闷,像是被气得气血上涌,他强忍着把赵麓南一脚踢下马车的冲动,将南樾神道监察图在面前铺开,说道:“照监察图上行山客们所记录的南樾旧祠淫庙来看,南樾的秽神数量和境界都不会太高,再加上已经明确上报川字旗的已祓除秽神,南樾城金身尚在的秽神祠庙不会超过三座,而大邺对于求神拜佛的祈神令又制订得极为严苛,极大地减少了百姓对不明神祗的香火供奉,这座南樾城的污浊气息无论如何都不该太过强烈才对……”

    赵麓南聚精会神盯着那张神道监察图看了许久,终于得出结论:“你是说那三个画了红叉的就是已经祓除过秽神的祠庙?”

    蒋去一忍再忍,咬紧牙关点头。

    蒋去的话赵麓南其实都听在耳朵里,也明白南樾大概是出了棘手的问题,但他就是想气气这个平日里总爱摆架子假正经的山字旗总旗,也好让蒋去不必那么绷着神经太过紧张。

    毕竟若是刨掉山字旗总旗的头衔,还有那门祖传望气术,蒋去只是个略显普通的年轻人。没有江司旗那般的谋略,没有顾悲那样的心思果决,就算身上还背着个武夫身份,也只是个才刚刚入门的磨解境。蒋去那只指着地图难掩颤抖的手,赵麓南可都看在眼里,魁梧汉子只是相貌粗犷,不是粗心。

    赵麓南抬起宽厚手掌摩挲两下脸,平静道:“那就先做好两手准备,我们先前往南樾的川字旗暗点,让他们传信给顾悲,你留在暗点里看能不能等到江司旗,我就先在南樾城里到处逛逛,看看到底哪儿有异常。”

    蒋去略一思索,同意道:“可以,不过进南樾城后不必瞎子摸象般四处乱撞,我的望气术虽然只能将城内气象看个大概,但能确定气息所在的大致区域,误差不会超过五六里。”

    做好打算的二人加快了行路速度,只消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就晃悠悠驾到了南樾城城门口,山海司发放的朝廷正制通关文牒自然没有问题,守城官兵粗略扫了两眼就将他们放行。二人一路顺畅地赶到了川字旗位于南樾的暗点,是一家开在巷子里,规模不大的苍蝇馆子。

    与店里小二对上川字旗的接头暗语后,很快就从馆子后堂跑出来一个一脸苦相的中年汉子,匆匆赶来的男人身上还挂着件沾满油污的襜裳。

    男人在襜裳上随意抹了抹手,一屁股坐在蒋去对面,他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又瞥了一眼右手边坐着的面容刚毅的魁梧汉子,男人在脑海里翻检了一下记忆,随即朝两人拱手道:“赵总旗,还有一位是……?”

    蒋去抽了抽嘴角:“山字旗总旗,蒋去。”

    男人再朝蒋去略微躬身道:“见过蒋总旗。”

    赵麓南呵呵一笑,他就乐意看蒋去吃瘪,好奇心上来的他随即问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你,怎么你就知道我是赵总旗。”

    男人淡淡道:“顾总旗说过,山海司有三个人最好认:一个是江司旗,只要见过的,都会笃定那人就是江司旗;一个是秦总旗,是个眼睛不好使,成日半眯着眼的;还有一个最好认,只要见到那个方脸凶相的大块头,你叫他赵总旗总没错。”

    赵麓南一时无语,蒋去身子不住颤抖,竭力忍着笑。

    赵麓南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跟顾悲计较。叫你来是有些事想问,近期南樾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鸦哨有没有留意到什么民间传闻。”

    男人一丝不苟地回道:“禀赵总旗,南樾别驾何进翡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肆意搜刮民膏民脂,百姓怨声载道。何进翡所犯罪责已经尽数记录,十日前已经派信递往西京,但顾总旗迟迟没有回信,七日前和四日前也曾尝试派信至西京,但无论是回信还是传讯的鸦哨,都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赵麓南脸色一沉:“是传讯鸦哨路上遇害了?有人出手截信?”

    男人回道:“不确定,但很大概率传讯鸦哨皆已身死。”

    蒋去问道:“为何?”

    男人沉默片刻,回道:“在第三次递信没有回复后,我差两个鸦哨一前一后出城,我紧随其后,与两人相距不过十丈。他们两人都在出城一里路后瞬间失去踪迹……我不愿莫名其妙折损人手,便回城等待顾总旗能够早日觉察南樾状况,派人来援。”

    对于川字旗任何暗点如果出现连续七日没有任何信息传递的情况,顾悲确实早有预案,他会直接从山海司内直接抽调一队岳字旗武夫配合五位渎卫赶往异常暗点,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是今日就到。

    听完男人所述,赵麓南脸色愈发难看,他收敛力道轻轻捶了一下桌子,沉默片刻后问道:“那如今南樾城是什么状况?”

    “我派鸦哨观察过,入城是毫无问题的,只是一旦出城,走出城门一里地之外就会骤然消失。我已经指派人手散布流言,说最近南樾城外流寇横行,劝阻百姓不要随意出城,但一些需要外出讨生活的寻常人家还是会……”男人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又重新开口道:“何别驾府上我们也探查过,但并未发现什么怪异之处,我们也试图留过恐吓般的密信,逼迫他暂时封城,但他对此似乎不屑一顾,想来他应是知道些什么,但碍于没有顾总旗的命令,我们也不好私自出手。”

    “你做得不错……”赵麓南点头称赞,但话音未落就被一阵吵嚷声打断。

    “就是这里吧!是这儿吧!真厉害啊真厉害!就在这种苍蝇馆子里头……哦对,我得小点声,小点声……”

    门外突然传来女子闹嚷嚷的声音,对那道声音十分熟悉的赵麓南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僵硬绷直。川字旗的男人闻声也扭头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彩衣,身材偏矮的姑娘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八九人,看面貌就知道是境界不低的几个武夫,十个人一块儿出现,活像一个四处游玩的大小姐带着一众武夫护卫。

    那个大小姐似的姑娘看到脸色铁青的赵麓南,却是当场愣在原地,她颤颤开口道:“不是说赵总旗跟着江司旗北上了吗,怎么出现在这儿,会声,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十人中一个温文尔雅的白衣青年笑了笑,回道:“你没在做梦,南樾是在赵总旗他们的北上轨迹里。”

    说罢,白衣青年抱拳躬身道:“见过赵总旗。”其余八人也紧随其后,齐声抱拳行礼。

    彩衣姑娘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行礼道:“见过赵总旗……”

    川字旗的男人将十人看了一圈,扭头看向赵麓南,问道:“赵总旗,这几位是?”

    赵麓南虚抬两下手,让十人起身免礼。自彩衣姑娘现身,赵麓南总有种家丑正在外扬的窘迫感,他无奈回道:“岳字旗旗下武夫无常支其一,别号凉州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