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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蝼蚁

    随着萧澄的魂魄灰飞烟灭,隔断南樾城与外界的大阵却并没有就此消散,只是稍稍出现了些许松动。葛陆看着面前那道编织精细的大阵阵眼,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这次是自己亲自前来,而不是传书那个除了武道悟道,其余繁琐事物一窍不通的师弟差他来此,否则整座城都得跟他一块儿看着大阵干瞪眼。

    什么也看不见的赵麓南愣愣看着高大道人站在原地紧皱眉头,他迟疑片刻,开口问道:“葛天师?”

    葛陆点点头,回道:“赵总旗稍安勿躁,此处阵眼手段精妙,饶是修习钻研阵法多年的贫道,也需花上半个时辰来解阵。”

    听闻此言的赵麓南长出一口气,能解阵就是好事,他本以为最少得花费三个时辰才能将此处大阵破解,没曾想这名清逍山的道门高真的阵法学识,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深。

    赵麓南抬头看了看血色天幕,又问道:“那这异常天象,葛天师……?”

    葛陆回头看了一眼赵麓南,又看了眼灰发小童,略有疑惑地问道:“此处天象应当是与山神庙内那柄厄器有关,怎么,是没找到器灵,还是这小孩没同你吐露真相?”

    赵麓南挠了挠头,提起脸上刚刚恢复血色的童子道:“他就是器灵……”

    葛陆回道:“让他出手收回神通,南樾城异象即散。”

    灰发小童有些赧颜道:“我吃下了一头狐妖的精血,与之签了亡约,她誓要杀尽南樾城所有百姓……”

    葛陆了然,订下亡约却无法促成此事,那为此布下的神通自然也就无法消散,若是强行遏止,不仅灰发小童会遭到反噬,烟消云散,这座南樾城的天地异象也会跟着不受控制,变得愈发严重。

    高大道人竖起空闲手掌,拇指按住弯曲无名指,朝灰发小童额前轻轻推掌,而后翻手四指伸直,拇指紧贴掌侧,如翻书般自童子识海内掀出一张写有古篆文字的血红契纸。

    葛陆自胸中韵出一缕道气,向那张血契张嘴吐出,那张契纸瞬间化作丝丝缕缕的血气,消散人间,紧接着,原本充斥着血色的暗红天空开始一点点露出它真正的颜色,大片的火烧云让劫后余生的南樾城映上些许生机,不再死气沉沉。

    只是葛陆此举并非没有代价,赵麓南手中提着的小童骤然捂住脑袋,一股剧痛在他的神魂与识海中横冲直撞,疼得灰发小童大喊起来,乱蹬的双腿时不时踢中赵麓南腰腹。

    见状有些心烦的赵麓南一掌拍向灰发小童脑门,本就疼痛难忍的后者瞬间昏了过去,复得清净的赵麓南脸上露出满意神色。

    魁梧汉子将灰发小童的脖颈夹在腋下,朝葛陆抱拳道:“那我就不在此打扰葛天师破阵了,赵某先行谢过天师对江司旗的救命之恩。”

    神色闪过一丝怪异的葛陆盯着关系奇怪的一大一小,高大道人还是忍住了心绪没说什么,直言回道:“江小友与贫道也是至交知己,赵总旗不必如此多礼,换做贫道受此磨难,江小友也必定会倾力相救。”

    赵麓南颔首,没再多话,抱拳转身往山下走去,一直走了有数丈远,魁梧汉子一屁股坐在山道上,远远守着那名专心破阵的高大道人。

    别驾府内。

    一名逃往高济,但又去而复返的黑衣男子蹲坐在别驾府院内,手持折扇,盯着地上头颅被洞穿的女子道人尸体,似笑非笑。

    夺舍了天下第七身体的秽神用折扇点了点自己额头,笑道:“别装了,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在此处。”

    过了半晌,那具尸体依旧没有回应“李景铄”的言语。

    “李景铄”一脸无所谓的神色,缓缓起身道:“再这么耗下去,那群武夫该派人过来收尸了,他们可是有足够多的手段能让你神格破碎,消散世间。”

    “李景铄”话音刚落,那具女子道人的头颅创口处,一只拇指大的粉色肉虫艰难钻出,没有身躯的普贤真人只能以心声同“李景铄”咒骂道:“为何!?为何天外天要如此对我!?我明明也是为了让这世间变成一片混沌模样!!祂怎么能!?”

    在“李景铄”心湖中的尖利嗓音刚刚消散,那只肉虫与“李景铄”的心口便一同爆开,四散的血肉碎块溅上黑衣男子的侧脸。

    脸色微微发白的“李景铄”依旧不以为意,祂冷眼看着地上那具尸体,嗤笑道:“你以为天外天被旧天庭挡在天外,就能让你言语无忌了?你也不想想你手上的权柄是从谁身上分来的。何况天外天要做的事,又如何需要你来代劳?你与我一样,不过是天外天眼里用来取乐的蝼蚁罢了。”

    “李景铄”说话间,从普贤真人的尸身上再次爬出来一只粉色肉虫,但体型却比先前那只要小了一倍。普贤真人满怀怨怼地还欲说些什么,却被“李景铄”虚空一抓,紧紧扼住了肉虫体内的虚弱神魂。

    “你若是一心求死,就别拖我下水,不必天外天动手,我就可以为你代劳。你不愿吃下天外天分出来的残羹冷炙,别的神佛妖鬼可都在为了这点权柄争破头皮,天外天也全然不会在意自己手下少你一个废物金仙。”

    “李景铄”也没理会普贤真人听没听进去,祂松开紧攥神魂的手,甩开另一只手中的折扇,轻摇起来。黑衣秽神看了眼截青山山顶的方向,继续说道:“还有大概半个时辰,山顶上的道士就能把你留下的封城阵法拆个七零八落,你要是不想死,就跟着我,半个时辰后,我会直接出城离开大邺。”

    尽管普贤真人很想将那个白衣双剑的男人斩草除根,但祂权衡利弊后,还是蠕动着爬上“李景铄”的鞋面。

    “李景铄”低头看了眼鞋上那只粉色肉虫,手掌虚抬将其招起,而后运转本命神通,从地上那片尸体中抽出其中完好的骨骼血肉,拼凑出一具完整身体。

    黑衣秽神将承载着普贤真人神魂的粉色肉虫丢向那具全新的躯体,又伸手捧着那具无神肉身面目全非的脸庞一阵搓弄,不消片刻,一个身形偏瘦,五官粗犷的木讷汉子就此出现在“李景铄”面前。

    黑衣秽神笑道:“在我给你找到合适肉身之前,你就先屈尊待在这里,免得一条肉虫身躯,左爬右扭的,别教人随意一脚便踩得稀碎了。”

    那条粉色肉虫极不情愿地扭动了一下身躯,看样子对这具肉身极为嫌恶,但“李景铄”并不理会,祂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普贤真人只得差使肉虫钻入那道躯体内,不情不愿地接管了这具男子肉身。

    “……真是恶心。”普贤真人顶着一张粗犷脑子面容,一开口,却仍旧是先前的女子声线。

    “李景铄”见状大笑起来,普贤真人双眼恶狠狠瞪向面前的黑衣秽神,却被对方以展开折扇挡住祂投来的哀怨视线。

    黑衣秽神心情极好:“恶心又如何,好歹是一副肉身,若非我赶来此处,你怕是连活命都是奢望。”

    “李景铄”说到此处,折扇轻轻一拍自己肩头,整具身躯骤然化作一滩黑色血肉,将站立着的普贤真人也一并吞没到黑色血肉当中,而后这滩血肉谨慎地藏身于阴影之中,避开人群,飞快向南樾城南城门方向游去。

    血肉之中,普贤真人以心声不满道:“为何不先去把那个垂死武夫杀了再逃命。”

    “李景铄”同样以心声淡然回道:“我也才从沉睡中苏醒,神力蕴藏如同干涸河床,对上那名道人和那个无垢境武夫,只有落荒而逃的份。更何况,这具肉身还是借了那名武夫之手才能顺利夺舍而来,算我还他个人情,一命换一命。”

    普贤真人冷笑道:“什么时候道妙真君也开始学我一般胡言乱语了,一个以一己之力斩杀三十六星君的杀神,会连两只凡间蝼蚁都没法轻易捏死?”

    被称作道妙真君的秽神并未与之争辩,而是随意道:“信不信在你。”

    二者沉默片刻,普贤真人突然道:“我本仙蓬旧主人。”

    道妙真君并未回话,而是一路无言地游到了临近南城门的无人僻静处,吐出普贤真人,重新将黑色血肉凝结出真身的道妙真君,深深看了一眼昔日的天庭同僚,普贤真人的神色也跟着变得玩味起来。

    普贤真人道:“真要如此做?”

    道妙真君收回视线,漠然道:“不应起此心念。”

    ——不应,而不是不可。

    感到有趣的普贤真人低声笑了起来,道妙真君则静静站着,等待截青山上那名道人将阵法完全破去。

    低声憋着笑的普贤真人渐渐忍不住,开始笑得前仰后合,七倒八歪,哪怕那具瘦削肉身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也依旧止不住普贤真人的笑意。等到笑声愈来愈弱,终于笑够了的普贤真人爬起身来,抹了一把肉身流出的血泪,声音微微哽咽地出声问道:“祂们知道吗?”

    道妙真君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祂微笑着望向眼角犹有血渍的普贤真人,似是毫不知情地反问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