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金山烟尘
洛京城一连数日雨水连绵，冲散了些许苦热，戴胜盘悬于桑树上，城郊有许多农人在田垄间忙着播种移苗、埯瓜点豆。
由春入夏，洛京坊间都在盛传赵常离当日在酒肆中扬言太孙欲报父仇、弑君篡位的流言，市井小民多是将其当作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眼下在城外有田产的商贾贩夫大都出城忙碌农事，洛京城中顿时冷清下来，那些流言也消弥不少。
兴福宫沉香亭前，种植着一片牡丹，此刻正迎着暮春细雨绽出艳丽身姿，重揆则端坐在亭中，远远观赏。
“妒态风频起，娇妆露欲残。”
重揆兀自呢喃，待雨下得大了些，方才舍下牡丹，冒雨走回南薰殿，幼禾举着油伞跟在后面，却跟不上。回到南薰殿，幼禾为重揆脱下被雨水浸湿的鞋袜，又为他重新换上一件外衣
“殿下要饮茶吗？”
“入夜再说。”
幼禾整理好衣物正要离开，忽然看见重揆从书阁中搬出一副画轴。那画轴比重揆还高出不少，幼禾赶忙放下衣物去和重揆一起将画轴搬到中堂。幼禾本想寻处地方挂起画轴，重揆却连说不用，她只能悻悻而去。重揆把画轴直接平铺在中堂地面上，取来两枚蹲虎铜镇纸压住其中两角，定睛观瞧，一行楷书最先映入眼帘。
“道德远覃，四夷从化，即人为治，不求其欲，斯盖羁縻而已，宁论封域之广狭乎。”
再细看那套巨幅画卷，原来是一幅地图，卷首上题名为《寰宇一统图》，是嘉隆八年由史图馆进呈，共制作五幅，当今天子于文昌元年赏赐重揆一幅。全图一丈二尺见方，囊括中州全域及领近诸邦疆界，制作精良，绘图考究，山川形胜、名城大邑、关隘要冲乃至名人异士、风俗特产，在此图上皆一应俱全。《寰宇一统图》首创计里画方，即绘图时先在图上布满方格，方格中边长代表实地里数，然后按方格绘制地图内容，以图上一寸折算实地百里，绘图精度远超前人。
重揆手执一根鎏银铁如意，在那幅《寰宇一统图》上随意勾勒起来。
中州是中州人对自身所经历的历代大一统王朝疆域笼统概括。中州西南方向是绵延连片的高原雪山，被称为雪州，中州北面横贯着数道东西走向的庞大山系，被称为北岭诸山，其中有若干隘口与谷地，成为贯通南北的通道，中州西北方向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沙漠，被称为碛州，南面和东面则是黑暗幽寂的浩瀚大海。在群山、海洋、沙漠的环绕之中，便是养育亿兆生灵的中州大地，也是大多数人心中所谓的天下。
中州由西北向东南，地势由高趋缓，北方多干冷，南方多湿热。中州第一大河——长河发源于雪域深处，由西向东贯穿中州，途中众多支流汇入，注入中州东方的大海，滋养了中州大地上的亿兆生灵。长河上中游河道有三道大河曲，分出河西、河中、河东三片区域，下游河道笔直如箭，略微偏向西北汇入大海，北面被称为河北，南面被称为河南，两处均是沃野千里、人烟稠密之处，大夏国都洛京正位于河南，领近长河与洛河交汇处。
大江乃是仅次于长河的中州第二大河，同发源于雪州，自西向东奔向大海。大江以南被称作江南，江南地域辽阔，水网交错、丘陵纵横，漆吴、天虞两大山系横亘其间，使江南地形更为破碎。江南西南方向，中州乐礼教化难以启及之处，绵延着三千余里的雨林、沼泽、溶洞，雾瘴弥漫，终年不散，土著崇尚雕题纹面，纹路多模仿云雾变化，中州之人因而称呼此处为雾州。
大江北岸有一片绵延四百余里的湖泽密布之地，苇蒲丛生、水网交错，被称为苇泽。苇泽东西均有大山，数条河川流经苇泽连接中州南北，河川交汇之处即是蒲滨城。
河中之南、河南及江南之西，四面皆有群山环抱，背靠雪州、南接雾州，大江穿山而过，因此处地形闭塞，被称为塞原。塞原北有太华诸山，南有皋涂诸山，东有嶓冢、甘枣诸山，西面是泰器诸山，与雪州相连，群山之内则是膏腴良田。
重揆手中的铁如意徐徐划动，越过北方群山，划向一片草原、荒丘。此处地域之广阔甚至超过中州，在水草丰盛、南风吹起之时，草原会像波浪一样翻飞涌动，宛若大海，中州人因而将此地称为瀚海。瀚海是苦寒之地，人烟稀少，耕穑艰难，唯有依靠游牧、渔猎才能勉强维生。常年艰难求生赋予了瀚海人骑射特长和雄健体魂，时常为了生存与荣耀南下劫掠，中州历代王朝与瀚海部落的战争持续数千载，但在神武帝之前从未有过瀚海游部落入主中州并统一天下的先例。
瀚海地势整体广阔平坦，都斤山是瀚海草原上少有的高大山系，横跨整片瀚海草原，大致分为东西两段，东段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约在瀚海正中偏西位置转折为东西走向，是为西段，与北岭诸山大致平行。都斤山大转折之处有其最高峰——可敦峰，瀚海第一大河——处罗吐屯河发源于可敦峰南麓，由西向东略偏东南注入大海，支流咄苾嗣河发源于由都斤山东段，由北向南汇入处罗吐屯河。在瀚海草原西北方另有一道山岭，名为都播山，山势高峻，大致为东西走向，略微向北凸出，呈环抱之状，都播山南麓有一处高山融雪汇集而成的大泽——黑池。黑池水域广袤，伊丽川以其源头一路向东南奔涌，经过千万载冲蚀凿开都斤山汇入处罗吐屯河，并在都斤山东段形成一道天险——虎跃峡，是翻越都近山的重要关隘。
在瀚海草原西南边缘，草场与沙漠交错分布，北岭诸山向西延伸的一条余脉将零星草场与中州河西之地分隔开来，中州人将此处称为沙碛。
铁如意停留在沙碛，重揆久久凝望此处。沙碛，正是当年坚昆部游牧之地。
坚昆部起源于瀚海腹地，后来逐渐南迁，神武帝出生之时，坚昆部已在沙碛游牧三十年之久。在投奔河西之前，坚昆部始终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地小部落，在瀚海诸部中居于末流。神武帝在得到杨庆重用后一度拜领河西属国都尉之职，负责招抚瀚海部众，故秦建国后神武帝又镇守河西数年，由此才在瀚海诸部中逐步树立威信，然而坚昆部出身依旧让神武帝不时遭受瀚海诸部的轻视。
神武帝践祚之年，瀚海草原几乎全部归于一个强大部族统治，中州人称之为猃狁。康端陆沉十五年后，猃狁骤然崛起于瀚海，不到二十年光景即降服诸部、统一瀚海，其君主被尊为合罕，意为人间生灵之主。猃狁在中州动乱的数十年间日臻鼎盛，频繁南下劫掠，屡兴杀伐，中州苍生深受其害。
根据国史记载，坚昆部先祖曾经为合罕家族驯马，后来因获罪于合罕而被放逐到沙碛，《创业录》里直言当时的坚昆部首领与合罕侍妾通奸，被发觉后畏罪出逃。有了这一层缘故，与神武帝同期在位的骨逻碌合罕极度傲慢，时常折辱大夏使臣。一次大夏使臣送来五千疋绢与猃狁修好，骨逻碌收下礼物，说是瀚海苦寒，不忍盘剥百姓回报南朝厚礼，只好割舍心爱之物回赠神武帝，于是派一位侍妾手捧一根马鞭，作为回礼随大夏使臣返回洛京。大夏朝堂群情激愤，可神武帝没有丝毫不悦，他收下回礼，将那名侍妾封为淑仪，并向合罕致信以示感谢，祈愿两国邦谊永固。
在那次回礼数年后，骨逻碌合罕在黑池岸边被雍王元锱所率骑兵擒获。时值寒冬，黑池湖水结冰，大夏骑兵将骨逻碌兄弟、子孙全都驱上冰面，众人踩碎冰面落入湖中溺毙。骨逻碌䅲首乞生，自言愿为南朝皇帝奴，元锱却取来一根马鞭，正是骨逻碌赠给神武帝的那一根。
“乾光九年冬十月，雍王锱统万骑追奔骨逻碌，及黑池，缚而历其罪，持鞭缢之，戮宗党数百，瀚海平。次年闰二月，改元嘉隆。”
重揆全神贯注于这幅天下全图，脑中不断畅想家国往事，直到被幼禾打断。
“殿下，请用晚膳。”
重揆回头，方才发觉幼禾已经带人准备好一案佳肴。重揆在食案前坐下，看到案上有一碗香椿豆腐羹，不禁皱眉，小声嘟囔：“香椿味恶。”幼禾此时正跪坐于重揆身侧为他布菜，随口劝道：“时令之物，殿下多少用些，缓解春乏。”说完就为太孙盛了一盏。重揆接过银盏，用汤匙搅动几下便如服苦药一般咽下。
“只饮此一盏。”
重揆用罢晚膳，几位宫人上前收拾好碗箸退出南薰殿，又有两名内侍端来一套茶具。幼禾本想煮茶，可看着太孙殿下漫不经心地走进偏殿，便熄灭焙笼，掌起一只铜灯跟了进去。
偏殿内，幼禾已经安排了几名宫人将那幅《寰宇一统图》悬挂起来。重揆没有再拿着那柄铁如意，而是直接用指尖在图上轻轻划动。重揆听到幼禾进来，将她唤到近前，主仆二人一并站在《寰宇一统图》的面前。
“看了什么？”
“禀陛下，奴婢看到了故乡。”
“何处？”
“丹熏山下，熏水之阳，樗柏繁茂，多采丹雘，是奴故乡。”
重揆细细听着，目光在地图上四处流动。
“殿下可想去？”
此言多少有些悖逆，不过此刻偏殿只有他主仆人二人，重揆未同她计较。片刻后，幼禾退出南薰殿，重揆则在地图上寻到一处寂寂小城，找来一只朱笔勾出。
“熏阳，是她故乡。”
由春入夏，洛京坊间都在盛传赵常离当日在酒肆中扬言太孙欲报父仇、弑君篡位的流言，市井小民多是将其当作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眼下在城外有田产的商贾贩夫大都出城忙碌农事，洛京城中顿时冷清下来，那些流言也消弥不少。
兴福宫沉香亭前，种植着一片牡丹，此刻正迎着暮春细雨绽出艳丽身姿，重揆则端坐在亭中，远远观赏。
“妒态风频起，娇妆露欲残。”
重揆兀自呢喃，待雨下得大了些，方才舍下牡丹，冒雨走回南薰殿，幼禾举着油伞跟在后面，却跟不上。回到南薰殿，幼禾为重揆脱下被雨水浸湿的鞋袜，又为他重新换上一件外衣
“殿下要饮茶吗？”
“入夜再说。”
幼禾整理好衣物正要离开，忽然看见重揆从书阁中搬出一副画轴。那画轴比重揆还高出不少，幼禾赶忙放下衣物去和重揆一起将画轴搬到中堂。幼禾本想寻处地方挂起画轴，重揆却连说不用，她只能悻悻而去。重揆把画轴直接平铺在中堂地面上，取来两枚蹲虎铜镇纸压住其中两角，定睛观瞧，一行楷书最先映入眼帘。
“道德远覃，四夷从化，即人为治，不求其欲，斯盖羁縻而已，宁论封域之广狭乎。”
再细看那套巨幅画卷，原来是一幅地图，卷首上题名为《寰宇一统图》，是嘉隆八年由史图馆进呈，共制作五幅，当今天子于文昌元年赏赐重揆一幅。全图一丈二尺见方，囊括中州全域及领近诸邦疆界，制作精良，绘图考究，山川形胜、名城大邑、关隘要冲乃至名人异士、风俗特产，在此图上皆一应俱全。《寰宇一统图》首创计里画方，即绘图时先在图上布满方格，方格中边长代表实地里数，然后按方格绘制地图内容，以图上一寸折算实地百里，绘图精度远超前人。
重揆手执一根鎏银铁如意，在那幅《寰宇一统图》上随意勾勒起来。
中州是中州人对自身所经历的历代大一统王朝疆域笼统概括。中州西南方向是绵延连片的高原雪山，被称为雪州，中州北面横贯着数道东西走向的庞大山系，被称为北岭诸山，其中有若干隘口与谷地，成为贯通南北的通道，中州西北方向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沙漠，被称为碛州，南面和东面则是黑暗幽寂的浩瀚大海。在群山、海洋、沙漠的环绕之中，便是养育亿兆生灵的中州大地，也是大多数人心中所谓的天下。
中州由西北向东南，地势由高趋缓，北方多干冷，南方多湿热。中州第一大河——长河发源于雪域深处，由西向东贯穿中州，途中众多支流汇入，注入中州东方的大海，滋养了中州大地上的亿兆生灵。长河上中游河道有三道大河曲，分出河西、河中、河东三片区域，下游河道笔直如箭，略微偏向西北汇入大海，北面被称为河北，南面被称为河南，两处均是沃野千里、人烟稠密之处，大夏国都洛京正位于河南，领近长河与洛河交汇处。
大江乃是仅次于长河的中州第二大河，同发源于雪州，自西向东奔向大海。大江以南被称作江南，江南地域辽阔，水网交错、丘陵纵横，漆吴、天虞两大山系横亘其间，使江南地形更为破碎。江南西南方向，中州乐礼教化难以启及之处，绵延着三千余里的雨林、沼泽、溶洞，雾瘴弥漫，终年不散，土著崇尚雕题纹面，纹路多模仿云雾变化，中州之人因而称呼此处为雾州。
大江北岸有一片绵延四百余里的湖泽密布之地，苇蒲丛生、水网交错，被称为苇泽。苇泽东西均有大山，数条河川流经苇泽连接中州南北，河川交汇之处即是蒲滨城。
河中之南、河南及江南之西，四面皆有群山环抱，背靠雪州、南接雾州，大江穿山而过，因此处地形闭塞，被称为塞原。塞原北有太华诸山，南有皋涂诸山，东有嶓冢、甘枣诸山，西面是泰器诸山，与雪州相连，群山之内则是膏腴良田。
重揆手中的铁如意徐徐划动，越过北方群山，划向一片草原、荒丘。此处地域之广阔甚至超过中州，在水草丰盛、南风吹起之时，草原会像波浪一样翻飞涌动，宛若大海，中州人因而将此地称为瀚海。瀚海是苦寒之地，人烟稀少，耕穑艰难，唯有依靠游牧、渔猎才能勉强维生。常年艰难求生赋予了瀚海人骑射特长和雄健体魂，时常为了生存与荣耀南下劫掠，中州历代王朝与瀚海部落的战争持续数千载，但在神武帝之前从未有过瀚海游部落入主中州并统一天下的先例。
瀚海地势整体广阔平坦，都斤山是瀚海草原上少有的高大山系，横跨整片瀚海草原，大致分为东西两段，东段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约在瀚海正中偏西位置转折为东西走向，是为西段，与北岭诸山大致平行。都斤山大转折之处有其最高峰——可敦峰，瀚海第一大河——处罗吐屯河发源于可敦峰南麓，由西向东略偏东南注入大海，支流咄苾嗣河发源于由都斤山东段，由北向南汇入处罗吐屯河。在瀚海草原西北方另有一道山岭，名为都播山，山势高峻，大致为东西走向，略微向北凸出，呈环抱之状，都播山南麓有一处高山融雪汇集而成的大泽——黑池。黑池水域广袤，伊丽川以其源头一路向东南奔涌，经过千万载冲蚀凿开都斤山汇入处罗吐屯河，并在都斤山东段形成一道天险——虎跃峡，是翻越都近山的重要关隘。
在瀚海草原西南边缘，草场与沙漠交错分布，北岭诸山向西延伸的一条余脉将零星草场与中州河西之地分隔开来，中州人将此处称为沙碛。
铁如意停留在沙碛，重揆久久凝望此处。沙碛，正是当年坚昆部游牧之地。
坚昆部起源于瀚海腹地，后来逐渐南迁，神武帝出生之时，坚昆部已在沙碛游牧三十年之久。在投奔河西之前，坚昆部始终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地小部落，在瀚海诸部中居于末流。神武帝在得到杨庆重用后一度拜领河西属国都尉之职，负责招抚瀚海部众，故秦建国后神武帝又镇守河西数年，由此才在瀚海诸部中逐步树立威信，然而坚昆部出身依旧让神武帝不时遭受瀚海诸部的轻视。
神武帝践祚之年，瀚海草原几乎全部归于一个强大部族统治，中州人称之为猃狁。康端陆沉十五年后，猃狁骤然崛起于瀚海，不到二十年光景即降服诸部、统一瀚海，其君主被尊为合罕，意为人间生灵之主。猃狁在中州动乱的数十年间日臻鼎盛，频繁南下劫掠，屡兴杀伐，中州苍生深受其害。
根据国史记载，坚昆部先祖曾经为合罕家族驯马，后来因获罪于合罕而被放逐到沙碛，《创业录》里直言当时的坚昆部首领与合罕侍妾通奸，被发觉后畏罪出逃。有了这一层缘故，与神武帝同期在位的骨逻碌合罕极度傲慢，时常折辱大夏使臣。一次大夏使臣送来五千疋绢与猃狁修好，骨逻碌收下礼物，说是瀚海苦寒，不忍盘剥百姓回报南朝厚礼，只好割舍心爱之物回赠神武帝，于是派一位侍妾手捧一根马鞭，作为回礼随大夏使臣返回洛京。大夏朝堂群情激愤，可神武帝没有丝毫不悦，他收下回礼，将那名侍妾封为淑仪，并向合罕致信以示感谢，祈愿两国邦谊永固。
在那次回礼数年后，骨逻碌合罕在黑池岸边被雍王元锱所率骑兵擒获。时值寒冬，黑池湖水结冰，大夏骑兵将骨逻碌兄弟、子孙全都驱上冰面，众人踩碎冰面落入湖中溺毙。骨逻碌䅲首乞生，自言愿为南朝皇帝奴，元锱却取来一根马鞭，正是骨逻碌赠给神武帝的那一根。
“乾光九年冬十月，雍王锱统万骑追奔骨逻碌，及黑池，缚而历其罪，持鞭缢之，戮宗党数百，瀚海平。次年闰二月，改元嘉隆。”
重揆全神贯注于这幅天下全图，脑中不断畅想家国往事，直到被幼禾打断。
“殿下，请用晚膳。”
重揆回头，方才发觉幼禾已经带人准备好一案佳肴。重揆在食案前坐下，看到案上有一碗香椿豆腐羹，不禁皱眉，小声嘟囔：“香椿味恶。”幼禾此时正跪坐于重揆身侧为他布菜，随口劝道：“时令之物，殿下多少用些，缓解春乏。”说完就为太孙盛了一盏。重揆接过银盏，用汤匙搅动几下便如服苦药一般咽下。
“只饮此一盏。”
重揆用罢晚膳，几位宫人上前收拾好碗箸退出南薰殿，又有两名内侍端来一套茶具。幼禾本想煮茶，可看着太孙殿下漫不经心地走进偏殿，便熄灭焙笼，掌起一只铜灯跟了进去。
偏殿内，幼禾已经安排了几名宫人将那幅《寰宇一统图》悬挂起来。重揆没有再拿着那柄铁如意，而是直接用指尖在图上轻轻划动。重揆听到幼禾进来，将她唤到近前，主仆二人一并站在《寰宇一统图》的面前。
“看了什么？”
“禀陛下，奴婢看到了故乡。”
“何处？”
“丹熏山下，熏水之阳，樗柏繁茂，多采丹雘，是奴故乡。”
重揆细细听着，目光在地图上四处流动。
“殿下可想去？”
此言多少有些悖逆，不过此刻偏殿只有他主仆人二人，重揆未同她计较。片刻后，幼禾退出南薰殿，重揆则在地图上寻到一处寂寂小城，找来一只朱笔勾出。
“熏阳，是她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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