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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勖哉征人

    绵长冬日悄然流逝,经历了一场极寒后草原上渐渐散去寒意,家境尚好的瀚海人纷纷从羊圈中挑出一头肥羊宰杀,预祝春暖回归。

    大合罕思摩也命人宰杀了几头上好牛羊招待明允,他自言是家宴,列席者除了明允、陆璋就是他家父子三人。

    合罕牙帐内,思摩双手端起一只银碗,碗内斟满奶洒,垂首、弯腰,将银碗举过头顶朝向明允,碗口处涂有一层酥油,明允先用手指蘸上少许酥油抹在额头上,再接过银碗将奶酒饮尽,此乃瀚海草原上招待贵客的殊礼。思摩以同样礼节向明允连续敬酒三次,奶酒醇香、入口柔和,明允连饮三碗,顿觉酣意上涌,肩劲微微晃动,潮红慢慢攀上双颊。瀚海人待客热衷劝酒,客人愈是喝得烂醉如泥,愈说明主人待客有道。思摩见状明允显露醉意颇为欣喜,当即为明允起舞助兴,俟吕邻忠则在一旁击鼓而歌。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

    思摩在歌声中急速起舞,展开双臂于原地回旋,像是蓬草迎风飞舞,单看身姿虽不及女子绰约,但别有一番趣味。草原物质贫乏,唯有美酒与歌舞最能招待宾客,歌声融入酒香,令人愈发沉湎其中。

    父兄忙于歌舞,俟吕邻顺不停为明允与陆璋斟酒。明允已然痴醉,双眼逐渐迷离,只顾举杯饮酒,俟吕邻顺斟酒都快跟不上。见时机成熟,思摩停下动作,走到明允近前接过酒壶边斟酒边道:“之前吾儿不知轻重于驾前冲撞殿下,虽得宽宥,但臣惶惧至今。鹤驾不日南返,臣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让臣之不肖儿为殿下牵马坠镫,以赎前罪?”

    “合罕是说阿顺?”

    “正是。”

    明允明白,思摩说是赎罪,实则是想让俟吕邻顺去洛京侍奉东宫,这哪里是赎罪,分明是坐享荣宠。明允无意拒绝,于是瞥向陆璋,好在陆长史也无意为难。

    “殿下,不妨让顺特勤去洛京学学规矩。”

    “姑父言之有理。合罕,待到归雁回翔,便让阿顺随孤之辂车南去。”

    思摩当即率二子一同向明允拜谢,接着捧起酒壶摇晃了一下。

    “殿下稍等,壶中酒饮尽了。”

    思摩使了眼色,俟吕邻忠立即出帐,片刻后领着一位少女手捧酒壶走入帐内,明允定睛观瞧,精神为之一振,酒意不自觉淡了几分。

    少女纤腰微步,款款移至明允近面前,容贵客仔细观瞧。那娇娃面若银盘、肤胜温玉,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口衔朱丹,头上倭髻、斜插玉钗,一袭朴素窄袄难掩绝色,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少女先放下酒壶,行完裣衽礼再为明允斟满奶酒,明允完全被那少女吸引,不经意间又连饮数碗。陆璋看得真切,借着询问思摩提醒明允:“合罕,此乃何家女子?”

    “此臣女阿尼勒。”

    “嗯,阿尼勒?”明允又清醒了几分,他记得贺鲁曾向他请求主婚,婚约另一方便是思摩之女阿尼勒。如此绝色已有婚约,明允心中暗道可惜,双眼依旧诚实,死死盯着阿尼勒上下打量。明允越看越是目不转睛,他着未料到如此偏僻蛮荒之地竟有如此佳人,纵使宫人中姿色上佳者不少,似乎都比不上眼前之人。

    “殿下,臣酒已足。”陆璋伸手盖住酒碗阻止阿尼勒添酒,再次提醒明允,虽说不情不愿,但明允仍盖住酒碗道:“孤也不能再饮。”

    阿尼勒会意而退,帐内留下思摩父子三人与陆璋叔侄二人对坐,思摩似笑非笑,陆璋似怒非怒,气氛颇为尴尬。忽然俟吕邻顺轻轻扯了思摩衣袖一下,思摩却却纹丝未动,明允体察到异状问道:“卿等欲言何事。”

    思摩几欲开口,又几次咽因了下去,俟吕邻顺又轻轻推他一下,方才作答:“臣……还有不情之请……臣小女阿尼勒,可否随臣子顺……一同去洛京待奉殿下。”思摩说得期期艾艾,明允本有醉意,听罢此言愈发糊涂,陆璋眉梢则生出真怒。

    “合罕也醉了,千金娉命既成,如何能侍奉殿下?”

    “臣女尚未出阁……或许……”

    “或许……有何或许?一马岂能配两鞍?再者合罕贵为郡王,若让女儿为人侍妾,岂不失朝廷体统?”

    陆璋替明允回绝了思摩,又将明允扶至帐外,吩咐东宫卫士带太孙殿下去醒酒,借着返身走回帐内责备思摩父子。

    “好主意,何人主张?”

    俟吕邻顺闻言正欲上前,却让兄长踩住脚背,思摩挡在两个儿子身前向陆璋伏首致歉:“千错万错,都是我一时糊涂,是我自作主张,触怒了将军,我……只是不想让女儿……去瀚东。”

    “她不去,还有谁去?难道让陛下挑一位宗室女替她去?”

    “那贺鲁……即使阿尼勒嫁给他,他也不会收手。”

    “他当然不收手,你不嫁他也会来抢。你女儿姿色上佳,多少能拖延一些时日。”

    陆璋对思摩父子不屑一顾,说完拂袖而去,俟吕邻忠跟出去一路赔罪,思摩则瘫坐在地上。俟吕邻顺想扶起父亲,他刚一靠近发现思摩已是老泪纵横,强忍着未发出一声啜泣。俟吕邻顺顿感心痛,泪水湿润眼眶,思摩抚摸他脸颊道:“别哭,为父懦弱半生,世人耻之,为你们兄妹必须刚勇一次。”思摩抓住次子一阵耳语,俟吕邻顺听得惊骇不已,思摩取出一只锦囊并对他道:“唯愿你与阿尼勒平安,父亲虽死无憾。”

    三天后,千泉城北门外,一位内官与一位宫人静候多时,直到两道身影走到他们面前。两道身影一道纤细、一道粗壮,两人都被麻布披风隐去面容。粗壮身影走到内官与宫人面前,拿出一只锦囊交给他们,而接受锦囊者正是东宫内坊令怀忠与宫人幼禾。怀忠打开锦囊检查,又与粗壮身影密语几句,接着纤细身影便跟着怀忠与幼禾离去。

    纤细身影不时回首望向粗壮身影,粗壮身影只是摆手让她快些离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两滴清泪从粗壮身影胸前划落,他呆立在原地,不知自己还能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