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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来咨来茹

    陆璋举荐贺破胡接任中兵之奏疏抵京同日,太仆寺一位令史举检上司——太仆少卿岳维山贿赂求官,此人不知有何门路,竟能将诉状直接送至都堂。

    大夏立国之初,三省事权分立,往往产生弊端,三高官官时常因政见不一而互相推委、搪塞。有鉴于此,神武帝遂决定三高官官合署办公,最初是在宣政殿西偏殿,之后办公位置多有变动,当今至尊御极后下令在中朝宣政门内辟出一间小院供宰相日常办公,世人称之为都堂,凡受命平章政事、参知机要者,平日多在都堂办公。令史送上诉状当日恰巧王仁谦在都堂当值,他特意等待高宝殷与裴穆之二相到齐后才在众人面前启封诉状。

    诉状所称,岳维山为谋取中兵从事而贿赂朝臣,纳贿者是中书舍人裴琳。裴琳既是高宝殷下属,又是裴穆之族侄,面对如此情形,两位宰臣面面相觑,皆不敢擅行偏私之举,最终决定由王仁谦将诉状送至御前,皇帝闻知当即下令彻查。

    官员受贿,本当由御史台查办,可御史大夫裴㻪也是裴穆之族侄,又是裴琳堂兄,按律理应回避此案,御史台内两员中丞缺额一人,唯一在任的宋元忠又远在千里之外陪侍鹤驾。御史台长贰皆不便参与岳维山行贿一案,皇帝遂命刑部尚书卫康与散骑常侍卢钦主办。卫康既领圣命,派出吏员拘审岳、裴二人,岳维山无所顾忌,大方承认行贿,裴琳则百般抵赖。刑部官员遂将裴琳府中奴仆悉数拘捕拷掠,起获大笔贿财,裴琳只得签押认罪。

    岳、裴私相贿赂案只消数日功夫便在洛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朝中好事者对岳、裴二人群起而攻之,纷纷上疏弹劾,诸御史却反应冷淡,除一两人弹劾岳维山外并未闹出太大动静。岳、裴二人下狱候罪自不必说,皇帝遂召集宰臣与三法长贰商议量刑。

    卢钦主张严惩,高宝殷支持卢钦,又建议皇帝依照八议之例适当减轻刑罚,一向执法森严的卫康态度暧昧,只说二人贿赂属实、求官未成,似乎可以赎铜抵罪。卢钦怒斥卫康有意包庇奸邪,点明岳维山是功臣后裔,或能依照八议免罪,而裴琳官阶在三品之下,不在八议之列。

    皇帝听完众人发言,没有当场裁断,他瞟视裴穆之,裴相犹是泰然自若。

    “区区舍人,代朕捉笔,安敢左右铨选?”

    皇帝忽然发问,众人初是一愣,又一齐瞥向裴穆之。众所周知,裴琳是裴穆之族侄,中书舍人虽不执掌虽武人铨选,但宰相总领国政,登用一介武夫绝非难事。有谏官弹劾裴琳时捎带上裴穆之,直言裴琳只是裴穆之掮客,毕竟裴相贪财图利之名举朝皆知。裴琳府中除搜查出岳维山所送贿财外还查获了大量赀货,裴琳供认均是他犯禁所获,数量之巨似乎不是他一人所能吞下。朝野议论汹汹,裴相一概充耳不闻,既不过问纳贿一案,也不为裴琳求情,似乎此案与他毫无瓜葛。

    “陛下所言极是,臣也不知裴舍人何时有如此大能耐。”

    裴穆之边笑边答,皇帝闻言也不禁发笑,阶下众臣俱是明白,裴相又会安然无恙。

    三日后,一员黄门侍郎前往刑部狱中宣敕,罢去岳维山太仆少卿一职、裭夺爵䘵,中书舍人裴琳除名并籍没家产。

    随着岳维山获罪,一股余波在朝堂内激起些许涟漪,他毕竟是八姓子孙,家门本得神武帝许诺有望与国同休,如今连县伯爵䘵都不能保全,阖族破亡似乎已成定局,不少勋贵后裔心生恻隐,上疏为之求情。人情汹涌,圣心也难独善,皇帝好歹曲法一回,未再裭去岳维山武阶,仍为奋威将军,保留家产,一族老幼终是有所依恃。至于裴琳,受谴离京自不必说,往后恐再难复起,裴㻪受其连累改任秘书少监,所遗御史大夫一职由赋闲已久的陈敬接掌,几位与裴氏一门交往颇深的御史受到贬谪,外放至偏远地方。

    是日黄昏,交泰殿内,靳彝正受皇帝召见。

    “臣为陛下贺,又将乌台收入囊中。”

    皇帝并未理会靳彝贺喜之语,转而问道:“那令史,你作何处置?”

    “臣已筹措一笔赀财,供他回乡养老。”

    “此人口风如何?”

    “陛下安心,此辈于臣手下效力多年,又受臣旧恩,不会有纰漏。”

    原来那令史曾在拱辰局任校事,后因伤病受靳彝照抚得以去太仆寺养老。依靳彝之前所奏,此人察觉岳维山近日频繁与裴相走动,稍加探查即发现此桩贿案。

    “陛下,臣当日闻报也有疑虑,不曾想……”

    “不曾想,费府子孙竟沦落至行贿索官,是吗?”

    “是,岳郎秉性刚烈,又蠢直,一贯瞧不上高门世家,如今……”

    “如今,虎落平阳。”

    最初闻奏,皇帝以为是贺泰暗藏祸心,部置贺破胡、岳维山二人竞逐中军从事,以此搅乱朝中格局,待卫康查清案情才发现此事纯属岳维山一人自作主张,并无他人指使,纯属求官心切。高宝殷与陆璋先后举荐贺破胡接任中兵从事,除外贺氏出身,皇帝对贺破胡也算满意,本欲允准,熟料此时传出岳维山贿案,所求官职竟也是中兵从事。皇帝事先曾向两位宰臣征询中兵从事人选,裴穆之在只言片语间提及过岳维山,当时觉得此人才干、心性皆不及贺破胡,并未留意。

    皇帝虽明知岳维山贿案与贺泰并无,但他不愿错失良机,索性借势而为,先惩办岳维山,再以中兵从事一职关系要害又牵涉贿案为由拖延授职,借机打压贺破胡。

    除了贺泰,皇帝还顺手震慑了裴穆之一党。裴相不算奸恶,为人贪鄙而已,他收受贿赂仅是图财,自忖即使皇帝不会轻易任命中兵从事,随便寻一个四品肥缺也能安抚岳维山。皇帝与裴穆之君臣多年,谙知其人心性,知道他不是初次卖官鬻爵,平日未予深究还则罢了,此番竟欲拿兵戎要职当算筹,皇帝不能再坐视不理。罢相,皇帝全无此念,一次纳贿也不至于如此,于是直接受贿的裴琳代裴相受过,被逐出朝堂。培养一位中书舍人属实不易,不过裴慕之并未心疼太久,毕竟大夏朝堂最不缺裴氏子弟。

    “贺泰有何动静?”

    “禀陛下,颖府不见动静,倒是……朝野……”

    “朝野……怨怼朕吗?”

    “臣从来不听此等狂言!”靳彝言罢当即叩首下拜。皇帝却不理会,自言自语道:“怨怼?多些怨怼。”边说边擎住一支朱笔,在袖口划下一个“费”字。

    “圣人讲忠恕,朕不修德,留待太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