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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你们的国家对女性并不友好

    王贞仪在教堂门口碰见了华若望。

    华若望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的教士服,两道大红的边线,从下巴处的领口,一左一右,逐渐变宽,向下一直延伸到双脚处。双手的袖口,也围有一圈大红的边线。

    华若望右手轻轻拈着胸前的十字架,身板挺直,看上去干练利索。他见王贞仪前来,便停住脚步,微微点头致意。

    王贞仪微微低身施了一礼,道,“华教士,这是要外出吗?”

    “夏种马上到了,钱大人和朱族长邀我去商量一下,秋季江宁当种什么作物。”

    王贞仪微微一笑,“华教士这也算是不务正业了。”

    “康乾以来,皇帝已明令禁止自由传教。”华若望耸耸肩膀,“但主的旨意本为保众生平安,原也不必拘泥于形式,我用掌握的一点儿科学知识,指导百姓种植作物,也能为他们带来福祉。我想,这也是主的裁决。”

    “华教士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国家,或许造福更大,也说不定呢?”

    华若望苦笑道,“我在江宁呆了十二年之久,虽然一幅洋人的面孔,但骨子里却认同了这片土地。就像我的汉文名字,华若望。我对华夏这片土地,是充满期待的。总归有一天,皇帝大人会醒悟过来,唯有跟随主的旨意,才能救众生疾苦。”

    “华教士的这份坚持让小女子钦佩。”王贞仪又施了一礼,说道,“华教士原来的名字,也忘的差不多了吧?”

    “那倒不会。”华若望微微笑道,“我的英文名叫Daniel,是受洗时,教士给我起的名字。”

    “我们华夏人起名字,都有一些讲究,要有寓意。不知道你们起名字时会不会也这样考虑?”

    “Daniel,寓意勇敢、友善、教养良好。我想,这是我父母对我的期望,更是主对我的裁决。”华若望似乎陷入了一丝伤感,但限即变得平和起来,“王小姐的名字也有什么寓意吗?”

    王贞仪笑道,“华夏有一本书叫《易经》,很多人的名字都与它有关。像我名字中的贞,便是乾卦的卦德元亨利贞的最后一个字,寓意正固的品格,如果和仪连起来,大意便是要坚守女子传统的礼仪。”

    “《易经》?这对于我来说,就是一部天书。有机会,还要请王小姐多多指教。”

    “不敢,互相交流。”王贞仪微笑道。

    “不过,恕我直言。”华若望笑道,“王小姐在江宁的所作所为,我也听说了不少,倒似与你名字的寓意背道而驰呢。”

    “《易经》最重要的精神,是永恒的变化。名字虽然固定,但名字下的这个人,却时时是一个新人。岂能因为一个名字而妄下断语呢。”

    “这番话倒是颇合主的旨意。”华若望看了看天,笑道,“王小姐一大早赶过来,不会是要跟我探讨名字的吧?”

    “一时好奇,倒忘了正事呢。既然华教士外出,要不,我下午再来。”王贞仪歉意地说。

    华若望摆摆手,“与江宁的两位大人商谈,当真是无趣的很。相比而言,我倒是对王小姐的正事更感兴趣呢?”

    华若望招手叫过来一个仆役,低声告诉他几句话。那仆役点点头,便快步离开了。

    华若望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我叫人推迟了我们的见面。王小姐,请。”

    “多谢华教士成全。”王贞仪施了一礼,便随他走进大堂。

    大堂旁边有一个楼梯,沿着它便可直达华若望三楼的办公室。上两次来都是匆匆忙忙,王贞仪一直没有闲心打量教堂内部的装饰。

    整个一楼都是教会礼堂,两排整齐的长椅朝向西边,正对着讲台,讲台正中挂着耶稣受难图。南边靠西一排告解室,东边墙上一整排落地大窗,上午的阳光斜射进来,给礼堂镶上了一层肃穆的色彩。

    “南边为什么不开窗户?这样岂不是更为光亮。”王贞仪询问道。

    “南来的阳光过于猛烈,会让人躁动不安,不利于传经布道。”

    华若望解释道,“况且,南边紧挨白萍河下游,王小姐想必也知道,老百姓洗衣洗菜,都是在这条河里,势必多了些生活的异味。就像你们华夏人修道一样,布道时,也需要远离生活更好一些。”

    王贞仪笑道,“怕是白玉楼的花船,更会惊扰教堂的安静吧?”

    “王小姐这观察力也非一般人所及。起初,花船小一些,一般都走紧挨教堂的这条河道,当真是夜夜笙歌,难以忍受。”

    华若望赞许地点点头,“现在还好,花船越做越大,东向河道的出城口又窄小,便只好改道向西南了。倒是安静的多了。”

    王贞仪转过身,继续向上走,一边走,一边问,“刚刚出去送信的,是你的教众还是你的仆人?”

    “我们都是主的仆人。”华若望笑笑说,“皇帝可以禁止人们的行为,但却不能阻挡人们内心的归属。王小姐刚才也说了,名称只是一个固定的符号,岂能因名而下断语呢?”

    “华教士的机锋厉害的很哪,是我失言了。”

    王贞仪笑笑,转到三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这里为什么没有二楼?”

    “礼堂本就是二层楼的高度。”华若望推开办公室的门,“王小姐,请。”

    待王贞仪坐定,华若望沏上茶,便开口问道,“王小姐,可否说一说你的正事。”

    王贞仪抿了一口茶,“华教士,小女子此次来,是想借你的实验室一用。”

    华若望不动声色,“我可以问问王小姐想用来做什么吗?”

    “这个自然。不过,还请华教士能对外保密。”

    “这个王小姐尽可放心。教士最大的职责便是为告解者保守秘密。”华若望微微一笑。

    “这只是作为朋友的请求,不是什么告解。”

    “职业习惯。王小姐能将我看作是朋友,我非常荣幸。”华若望高兴地说,“愿为王小姐提供一切帮助。”

    “我勘查了前几天白萍河里的尸体,从她的指甲和鼻腔里,都取了一些样本。”

    王贞仪掏出两个小瓶子,“我记得华教士有台显微镜,我想借来观察一下。”

    “这个好说。王小姐,里面请。”华教士站起来,推开里屋的门,王贞仪跟着他来到实验台前。

    “上次,我倒是没有注意。原来华教士有这么多样本。”

    王贞仪指着那些瓶瓶罐罐上贴的名字,“还有我们的暗香汤呢。”

    “作为江宁的顾问,本身就是一个重大职责。一切都要遵从科学的研究和发现,而不能任意胡说。”

    王贞仪点点头,把样本递给华若望。华若望拿过来,小心地抠下来一点,放到一块小玻璃片上,做成切片。他把切片放到显微镜下,调整着旋钮。

    王贞仪仔细的看着他操作的步骤,暗暗记在心里。她琢磨着,如果用家里现有的器材,她也可以做一个简易的显微镜。

    “好了,王小姐请看。”华若望抬起头来,退到一边。

    王贞仪把眼睛放到目镜上,一边看,一边问,“华教士,这是哪个样本?”

    “鼻腔里的。”

    王贞仪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略有些失望。“与正常的血相比,的确看不出什么异常。”

    华若望解释道,“血液样本,是最难分辨的。毕竟,血液更新的速度太快。”

    王贞仪点点头,“麻烦华教士给我换另一个样本。”

    华若望拿出鼻腔样本切片,换上指甲里的黑泥切片,指点着王贞仪调动旋钮。调到清楚时,王贞仪手停下来,盯着看了良久,这才抬起头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发现吗?”华若望问道。

    “华教士看的样本多,你来看一下。”

    华若望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说,“是泥土不假,但里面夹杂了几颗微小砂粒,像这种规则的圆形,应该是长久以来,经历水的反复冲洗摩擦所导致的。与我看过的江宁泥土切片都不一样。”

    “这就奇怪了。”王贞仪自言自语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就是说,秀珍在死前,并不在江宁。”王贞仪又叹了口气,“有没有可能是秦淮河里的泥土?”

    华若望摇摇头,拿起其中一个瓶子,迅速地制了一个切片。让王贞仪观察。

    “这是秦淮河的泥土样本。它的上游、中游、下游,我都取过样,都没有发现这种砂粒。”

    华若望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样本有限,也不能就此下断论。”

    王贞仪想了一会儿,收起剩下的样本。她给华若望施了一礼,“多谢华教士相帮,我告辞了。”

    “王小姐有什么事,我随时欢迎。”华若望点点头,“请。”

    王贞仪转身时,看到了标有暗香汤的瓶子,她笑道,“华教士观察暗香汤有什么收获?”

    华教士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倒忘了你本是暗香汤的制造者了。我想你应该是取了冬天的梅花,用盐腌制过了。”

    “华教士好眼力。”王贞仪赞道。

    “只是有一点,这盐的晶体结构有些怪异。与我们平常用的盐不一样。王小姐,能否告知我呢?”

    华若望说完这些,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研究研究,不会抄了王小姐的方子。”

    “这倒不打紧,就像做菜,方子都一样,但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还是差别很大。”王贞仪笑道,“那盐不是海盐,而是西北的青海盐。”

    “青海盐?”华若望点点头,随后又感激地说,“王小姐行事倒契合主的旨意。不过,我还要多问一句,你说一样的方子但味道却不一样,如何理解?”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王贞仪指指胸口,“华教士如搞明白这句话,你就会更了解这片土地了。”

    “还请王小姐明示。”华若望有些不解。

    “就像你的名字,丹尼尔,赋予它意义的并不是主,而是你自己。”

    华若望恍然,似有所悟。他由衷地拱拱手,“王小姐若生于西方,成就当不可限量。”

    “华教干不远万里,来到华夏,又是为了什么呢?”王贞仪微微一笑,“我们有句俗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但你们的国家对女性并不友好。”华若望解释道,“如若没有这些陈规陋习,王小姐何愁不一飞冲天呢?”

    “总得有人铺路,才能开辟出一条大道。我就当一个铺路者吧。今天多谢相帮,告辞了。”

    王贞仪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华若望的办公室。

    华若望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真是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