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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女

    “就是老子看的!怎么?不服?不服来打我啊!老子的剑术有五层楼那么高!我发起狠来,姓程的小崽种都要避退三舍!”

    一边说,还一边右手双指并成剑诀,有模有样地耍一套动作。

    别说,村里没见过世面的众人,还真被王大锥这个外来户的虚张声势唬住,消停了一会儿,直到后面有一天,王大锥被村里的二癞子举着草鞋追出两里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自己剑术这一茬。

    村里又回到了从前,还是该说说,该笑笑。

    毕竟,

    村里也没有人。

    瞧见过剑客的佩剑。

    但村里人对王大锥却是亲近不少。

    这样的生活也持续到了现在,这些事就像发生在昨天。村子里的生活,没有因为为王大锥的到来而变好,却也没有因为王大锥的到来也变得更坏。

    日子就这么过着。

    王大锥也和日子一样,也这么过着。

    时间就像叮叮咚咚欢快淌过山涧的溪水,走过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看一眼。

    这天,毒辣的日头才刚刚过去,刚刚从大树底下睡醒的王大锥,带着萎靡的神情,来到田埂上的溪边洗了吧脸,脸色才有所舒缓。

    蹲在溪边的王大锥洗完脸之后感到意犹未尽,想了想,要不?再洗个澡?

    没办法,夏天的日头属实让人遭不住,稻田里的蛙声也叫的有气无力。

    他偷偷摸摸地看了左右两眼,就像当初偷看李寡妇洗澡一样,等到确定没人才放下心来。正准备脱衣服时,一声稚嫩且轻柔的话语从田埂下飘来,也幸亏他耳力好才能听见。

    于是王大锥只得将脱到一半的衣服重新穿回去。

    “秀秀,你在此地不要走动,‘爸爸’再给你钓几只麻拐。”

    麻拐,南方地区青蛙的一种叫法。

    听着男孩稚嫩的话语,王大锥旋即饶有兴趣的从田埂上探出头,他知道说这句话的是谁,一是因为秀秀这个名字,二是因为那一段话里,有两个古怪的音节。

    根据王大锥在村里多年的观察,‘爸爸’这两个古怪的音节,应该相当于哥哥这个称呼?

    他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声音传出的地点。

    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男孩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竹枝,端头是一根细线,系着不知从哪抓来的虫儿。而不远处的女孩,则是擎着一支,将自己笼罩在下的荷叶。

    男孩八岁,女孩比男孩小两岁。

    王大锥就这么蹲在田埂上,不作声,出神地看着背对着自己,聚精会神忙活的男孩。只见男孩朝着田野熟练地放竿,遛蛙,提杆,再放杆,遛蛙,提杆,一直重复着这个过程,期间有上杆的,也有空杆的,还有的饵没了。而那些钓上杆的青蛙,男孩抓住之后还会打量两眼,大的直接放进麻袋,小的随手甩回田间。

    按照小男孩的说法,这叫不涸泽而渔,可持续发展?而女孩只是就这么躲在荷叶下,静静地注视着比自己大两岁的小男孩。

    王大锥清楚的记得,这个女孩是在三年前的某一天,就这么凭空出现,跟在了小男孩身边。

    通俗地讲,就是捡的。

    随着男孩一次又一次地抛竿,似火的骄阳往山头那边靠了几分,男孩手中干扁的麻袋仅是稍微鼓了一点,看得出来收获差强人意。期间男孩顶着下山的日头,用水袋喝了几口水,沿着田埂换过几处地点。女孩蹲麻了双腿,则会舒展一下柔软的身体,或是见男孩离远了,便举着荷叶迈动轻柔的步子悄悄地跟近几步。这个过程中,王大锥一直蹲在原地,没有作声。

    终于,在随着男孩的一次收杆,一只硕大的青蛙也收进了麻袋。蹲了好久的王大锥还是没忍住,他伸了伸发麻的双腿,却不小心踢落了田埂上的碎石,碎石哗哗地滚落下去,引起了下方两人的注意。

    被碎石滚落声吸引的男孩终于发现了王大锥,小女孩也从荷叶下探出稚嫩的脸庞,静悄悄地看着王大椎。

    抬起头见到蹲在上方的人影,小男孩显然愣了两秒,等到看清人影的秃头后,小男孩才回过神来,“哟,这不是大锥吗?几天不见……安妮莉莉丽萨还好吗?”

    好事者。

    王大锥微微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分别按住了‘安妮莉莉’和‘丽萨’,轻轻往后捋动,示意它们尚且健在,随后又点了点男孩腰间的水袋,开口道:“给口水喝。”

    男孩笑了笑,生怕那个秃头剑客,不小心把头发薅断了。他解下腰间的水囊,朝王大锥抛去,还不忘叮嘱一句,“别含着喝。”

    王大锥精准接住,举起水囊,高过头顶才微微倾倒,清澈的细流缓缓倒出,精准地落入他的喉舌。

    喝过水的王大锥缓缓站起身,在田埂上方朝着小女孩靠近了几步,将水囊轻轻递下,放在小女孩从荷叶下伸出的手掌。

    得解干渴的秃头剑客伸了个懒腰,对着下方的二人说道:“谢谢。”

    “谢什么,一口水的事。”

    男孩不以为意的回答着,将手中的竹竿随手一甩,一端线头借着风朝稻田里飘去。

    而原本站在高处的王大锥,看着男孩的动作,却是忽然两腿一蹬,从高处跳了下来,笑嘻嘻的靠近男孩。

    男孩转头望向王大锥的方向,不由得看了眼田埂的高度,只觉得眼皮子一跳。

    好家伙,这得有两米高吧?

    王大锥则是不以为意地走到男孩身边,随意的将手往他肩膀上一搭,凑到他的耳边,“我说的谢谢,不是这个。”

    男孩一愣,没明白王大锥的意思,他将头向另外一边偏开,远离了王大锥的耳语,才转过头看向王大锥。

    之所以偏开才转头,是因为他怕直接转头的话,自己的嘴唇就和王大锥对上了,然后王大锥再惊喜的来一句,阿念,你来真的?!

    好你个王大锥,心思险恶啊,居然对我这辈子的初吻图谋不轨。

    男孩舔了下嘴角……

    王大锥当然不知道男孩内心丰富多彩的内心戏,只是平静开口说道,“我说的谢谢,是指,偷看钰儿洗澡的那件事。”

    钰儿,李钰,李寡妇。

    男孩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我是故意被你发现的。”王大锥开口解释着。

    “我知道啊,荷尔蒙分泌,渴望引起异性的关注,然后通过我的宣传,让李婶婶得知这件事,能够理解。不过,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那件事之后,怎么一直没对李婶婶下手?”男孩平静说着。

    这回轮到王大锥愣住了,看着男孩,带着一丝疑惑,缓缓问道:“下手?什么下手?”

    男孩瞥了他一眼。

    “按照常理来说,既然她明白了你的意思,没有对你作出反感的话,你不是应该可以继续去追求她了吗?”男孩老神在在,望向了竹竿的延伸的方向。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看到你这么久还没动静,我觉得,你可能只是单纯的想看她洗澡。”

    “?”王大锥从愣住变成了疑惑,大脑自动过滤掉自己偷看李钰洗澡那一句,狐疑地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有可能……”

    王大锥的话,直接被男孩打断。

    男孩转过头,看着王大锥,想也没想,直接回答:“我觉得吧,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怎么说?”王大锥搓了搓手,像捡到宝一样,双眼放光,有些兴奋。

    男孩依然没有看他,望着远处。

    “你觉得一个女人,自己带着一个孩子,一把屎一把辛辛苦苦拉扯,独自撑起一个家,会不会,有难过的时候?”

    “你觉得一个女人,时不时在村里遭受白眼,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就是这个女人,克死了她的丈夫,会不会,有难过的时候?”

    男孩平静地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大锥听着男孩的话语,只是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却忽然激动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伴随着话语,把唾沫星子喷在了男孩脸上。

    “你也没问呐!”

    “更何况,万一是我自作多情,你根本不喜欢她,只是单纯的想偷看她洗澡呢?”男孩伸手抹去了脸上的唾沫,随手一甩,继续说道:“现在看来,你只是反应迟钝?其实还是爱她的?只不过因为怂,不敢说?”

    风儿拂过,在稻田翻腾出层层‘波浪’,也总能翻腾起人的心。

    王大锥只有沉默。

    他从此刻才明白,眼前这个小孩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天真。

    男孩手中的竹竿此时微微一沉,但是并没有马上提起。

    王大锥却开始认真审视眼前的这个小孩,良久,才一字一句,用带着怀疑的语气开口:“你……只有八岁?”

    “千真万确。”男孩想也没想,肯定的回道。

    “只不过你不去观察,不去看而已。或者说,你不敢去看……她?其实,只要愿意去看,很多事情,都很好解决的。”

    一说到李钰,王大锥又开始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说的那么厉害,那你看看,我现在想做什么?”

    “你现在想去跟李钰说,你喜欢她。”

    “错!我想切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住了几只老狐狸!”王大锥死鸭子嘴硬。

    听着王大锥的话,男孩有些鄙夷,他当然不信,当即一把将自己的头凑到王大锥面前,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切,尽管切,切完之后,你和李婶婶还有半点可能,尽管把我的脑袋当球踢,我要是说半个字,我当场跪下来给你唱征服。”

    给我开瓢?当世华佗是吧?

    男孩开着‘冒蓝火的加特林’,一顿输出。

    于是,南无加特林菩萨,一息三千六百转,大慈大悲度众生。

    王大锥只觉得自己受了伤,很重的内伤。

    气的。

    “从你动情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而不敢上前的你,就变成了一只狗,一只舔狗,一只不敢上前去舔的狗。”男孩继续挥动手中的竹竿,随意甩了个方向,不再看他。

    情之一字,做何解?

    唯舔耳。

    如果舔不到……那就是舔的还不够,或者说舔的姿势不够准确,舔错了方向。

    情之一字,伤人最深,手起刀落,兵不血刃。

    王大锥没敢再说,怕自找没趣,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他转身离去,只是走到半路,又回过头来,对着那个琢磨不透的小鬼,忽然心血来潮,开口喊道。

    “喂,小子。”

    “我不叫喂,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称呼我的全名,程念,谢谢。”

    “想学剑术吗?”

    “不想,我怕变得跟你一样神经大条。”

    “也对,像你这样想太多的人,估计也学不好。”王大锥不再回头。

    “……”

    程念琢磨着王大锥的话语。

    想太多,学不好剑?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反应了过来,意识到王大锥这是在讽刺自己没有练剑天赋呢。

    他笑骂道:“嘿,王大锥你几个意思。”

    他偏不跟他学剑,他怕像他一样,学艺不精出门给人家捅死。

    王大锥没再理他,像一个剑客那样,即将去往最残酷,也是最美好的……

    刑场。

    阳光如午后的红茶,泼洒在剑客的身影上。

    “记得,说爱她之前,在路边随手摘一朵小花。”

    “在她点头答应的时候。”

    “温柔的,插在她的发间。”

    男孩对着剑客的背影,送上了最美好的祝福。

    路边,恰好有一朵小花。

    叫不出名字。

    远去的剑客点了点头,随手摘下。

    他指尖轻拈。

    走到一扇门前。

    他伸出手,犹豫着,最终,还是敲了下去。

    开门的是一位妇人。

    也是那个曾经的少女。

    她望着来人手中的花朵。

    忽然用双手捂住了嘴巴,眼眶泛红。

    原来……少女心里,也曾住过一位剑客。

    剑客将手中的花朵,温柔的,别在她的发间。

    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