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思念可不止二两银子
夜是穿肠而过的夜，风是耐人寻味的风。
林七高坐在客栈三楼的窗边，一只脚弯曲在胸前垫脑袋，另一只脚自然耷拉在窗外摇晃，他先是有些心不在焉地举头看了看天，然后又扭头望了眼不远处几个正沿着街道踉踉跄跄前行的当差酒鬼，最后低头长出一口气。
好像做什么都提不上劲。
好像做什么都差点意思。
瘸子看着自家门主愁眉苦脸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林七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很是认真地问道：“瘸子你说，思念真的可以化成风吗？”
风可以带去思念的这种意境，怕是只有诗里能有吧？
瘸子想了想，也认真回道：“会的门主，若是思念到了极致，连风也忍不住要载上一程吧？”
林七撅了噘嘴，不是特别满意这个回答，他明明说得是化成风化成风，结果瘸子好像听岔了，心里面也来了感觉，说了句风载上一程思念。
谁要风载了，直接化成风给老子吹到她耳边去！
林七站起身来，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憋屈感。
出去转悠一圈吧，可是好像也没啥地方可以转悠。
不转悠吧，他就是心里闲得慌，他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了，医馆没有他的日子有没有人敢惹是生非？
不过这种事想想应该也是不会有的，毕竟谁会无故触她爹的霉头啊？
既然没有人敢惹是生非的话，那她今天心情如何呢？穿了何种颜色的衣服？有没有其他男人躲着偷偷看她？若是奉安下雪的话，她那药铺……
下雪！
“对了瘸子，北边应该下雪了吧？”林七突然有些激动地问道。
这几日南方都降温如此之快，北边应是更冷的。
“回门主的话。”瘸子一五一十地道，“奉安应是会下雪了。”
林七有种被揭穿了的心虚感作祟，连声音都小了几分：“谁，谁说本门主问，问的是奉安下没下雪了？”
瘸子倒也不揭短，自己给圆了回来：“老夫也只是在奉安待得久些，本能想到奉安了门主。”
林七没有再接话，只是安静地待了一会，不由郁闷地朝天大吼了句：“本门主想回奉安啊！”
吼完两个人都沉默了，客栈楼上似乎有人骂了句什么，顺带丢了个竹筒下来。
林七见状消停了一会，有些后知后觉地道：“对呀，想回奉安本门主就回去啊！”
瘸子十分懂事地应景道：“门主若是想回奉安那便回去吧，这边有老夫照应着呢！”
瘸子和小明两人做事他向来放心，林七想了想，又把大明小明叫来，吩咐了几句，便准备动身张罗马匹，即刻便要策马向奉安方向行去。
临行前大明信誓旦旦地告诉林七说，这匹黑马巨猛。
林七当然知道马的耐力还不如人，只是心里祈祷这黑马能多走一些是一些，路上还能换到几匹精神饱满的马才是。
人可真奇怪，日日都能见着的女人不见得会想，可就见过一面的女人却日日都想见着。
……
这是林七告诉方清玥带门徒远行压货的第十三天，正值十二月十五，临近傍晚，风尘仆仆的林七顶着浓重的黑眼圈骑马入了奉安城门，马儿一步一个脚印，不停地喘出白气，看样子也是累得不行。
细碎的白雪覆满了林七的毛发和他身上那件粗布麻衣，以及那匹白马的鬃毛。
最前面的守门士兵似乎是认得林七的，饶是林七看起来跟个快冻死叫花子似的，那最前头的士兵定睛望清楚脸以后，也是大步跑上前叫林公子，招呼后面的弟兄给林七放行。
林七从白马身上下来以后，白马便彻底站着不走了，任由士兵拖拽缰绳都不挪动半分，看样子还想跪下瘫倒在地上。
那认出林七的守门士兵赶忙示意身旁弟兄去拿草料和水，说是自己负责照顾林公子。
另一个士兵自然也是想留下一起照顾林公子的，奈何话说慢了半步，让同伴抢了先机，只得面带苦涩地去了。
林七披上身边士兵递来的那件轻棉衣，哑着嗓子轻声说了句有劳兄弟，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自顾自朝城里走去了。
他现在很累，但是他更想再多走两步，去一间小医馆看看。
看不到想看的，看看落了雪的医馆也好。
拿回草料毯子的守城士兵远远地望着那身钻进漫天细雪的灰色背影，有些不解地摸着后脑勺道：“这林公子就走了？还真是奇怪呐！”
“有什么办法呢？”最先认出林七的士兵叹了口气道，“这些大人物脑袋里想的东西，咱们这些个小喽喽还真是猜不透啊！”
是啊，人家可是可以和四公子勾肩搭背的人，哪里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去胡乱猜测心思的，热脸贴了冷屁股也是常有的事，别个营里的兵卒这天气值守还有额外的赏银拿，银子到手了有酒有肉可以摸女人屁股，他们这些服徭役的呢，一分铜子都拿不到就算了，也不能回家，还经常容易遇上些倒霉事。
无数次动过偷跑的念头，奈何偷跑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很少有人敢付出实际行动。
灰色身影彻底淡出城门士兵的视线时，身上盖着毯子的白马已经背对着主街沉睡在了城门边上。
一人一马各朝一面，像是幅奇怪的画。
绕出主街，林七走在了记忆里那条熟悉的路上，天空细雪凌乱，地上的积雪越走越厚，路上可以看见许多被雪重新填上的脚印。
这种天气天黑得很早，林七拖着沉重的步子快要走到医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路边那些人家白色的窗纸里面透着微弱的光亮来，他身后是两条长长的蜿蜒黑色痕迹，像是车轱辘碾过一样，可很快这些痕迹就会被雪盖住。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林七抬头朝不远处望了一眼。
视线很差，可是医馆是亮着光的！
林七的心突然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他哆嗦着身子，伸手轻轻扫过眉毛和头发上的雪。
医馆屋顶上坐着个人，林七顺着旁边那道梯子，蹑手蹑脚来到了人影后边，在离着人影几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小兰和家丁们上来都不会是只有这点动静。
“不是说这次的商货很多，来回都至少得十五天吗？”方清玥轻轻笑道，“我之前好像听林大门主说过，即便是快马加鞭，一路上换着蹭商队的马都不止二两银子。”
林七缩了缩脖子，他没想到方清玥甚至都不曾回头就将他给认出来了。
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像个孩子一样小声辩解道：“换马当然不止二两银子了！要好多银子呢！可，可是思念本，本就不止二两银子！”
“思，思念可不止二，二两银子……”林七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甚至咽进了肚子里。
这个嘴硬的男人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俏皮话。
可惜，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这句话却永远被风声给淹没了。
思念可不止二两银子……
方清玥没有听清他说的要好多银子后面的话，可她并没有打算追问，只是点燃一根火折子，爬得离林七近些，伸手揉了揉林七湿透的头发，认真问道：“喂，姓林的小子，你是不是喜欢本小姐啊？”
他比方清玥大上不上年纪，可是当方清玥叫他小子的时候，他真的提不起一点脾气。
听到这句话时林七在火光照映下的眼神好像一下子变得柔软了许多，他不小心对视上了那双煞是好看的眸子，又忍不住连忙让开，喉咙里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让他支吾了一会，便语气坚定地回答道：“怎么可能！本……额对就是本，本门主在这个世上的朋友就那么几个，也，也不多嘛，所以，所以本门主会，会格外地珍重。”
风声呼啸过，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我就说嘛。”方清玥哈哈一笑，拍了拍林七的肩膀，“小兰还有些不信，本姑娘倒是觉得你我之间不过有份不错的朋友情谊，不至于会让外人误解。”
林七咬紧嘴唇，看见方清玥的眼睛里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遗憾不舍，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笑道：“那，那是，本门主和方大小姐的，的朋友情谊没，没得说！”
两个人在雪里笑了一会，便突然无话了，只剩下那在风中剧烈晃动的火折子。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方清玥熄灭了火折子，扭头望着漆黑的夜幕。
“我喜欢站在高处看过去。”方清玥有些莫名伤感地道，“可是我家老师说，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么？
林七刚想开口安慰点什么，却听见衣物鞋子和雪摩擦的声音，扭头时身侧佳人已自顾自下了梯子，于是连忙追去。
方清玥抱着手，缩起脖子，沿着医馆左转的街道一直向前。
林七也没有说话，像是某种默契，静静地伴在她的身侧不到一米的距离。
街道远处突然传来急躁的马蹄声，还有晃动的火光。
几个衣着不俗的男人和女人突然熄了火把，尖叫着在覆满雪的街道踉跄前行，有两个女人手里甚至还抱着孩子，孩子因为受到惊吓而嚎啕大哭，这更加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他们身后的大马急速逼近，马蹄声渐渐变为与雪摩擦的沙沙声，在那群高大黑影赶上男人和女人们那一刻，方清玥伸手轻轻捂住了身后林七的眼睛，小声道：“别怕林七，我爹可是四品护军参领，朝堂上的有些事咱们管不了的，但是你放心，本小姐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一介弱女子，说他会保护好林七的。
林七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的，可还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大颗大颗滚落，在滴落的一瞬间变得冰凉，他知道那些抽刀和惨叫声意味着什么，可是再大的雪、再黑的夜……再多再多的一切也难以挡住林七去洞视眼前女子赠给他的温柔。
一骑离队高举火把上前查看情况，正准备教训一番大晚上在街道上四处游逛的男女，顺带看看小娘子的姿色再做打算，只是何人在此之话刚训斥出口，便在暗淡火光下望清了眼前女子是何许人也，那铁甲面带惊讶地迅速抽回了手上的长刀，在马上躬身说多有冒犯方大小姐，还望包涵。
方清玥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主，挥挥手便让他们先下去忙活手头的事情了。
临走前，那铁甲交代方清玥说大小姐今夜还是早早回府为好，街上不安宁，随即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她身后的林七，便策马而去。
这些铁甲中了调虎离山计，此刻必须立马追回真正需要追到的人杀掉。
“饿坏了吧？”方清玥扭过头，眨着那双大眼睛看向林七，弯起那对好看的月牙眼笑道，“是我疏忽了，小兰有在医馆备了几个面饼，咱们快回去吃吧。”
林七点点头。
此刻在他们身后的约莫三里远的一个街角，两辆马车突然碰面在了一起，两辆马车车夫手里的火把相互照亮了车厢前面的情况。
一辆是二马座驾，一辆只是一马座驾。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从那一马座驾的马车厢里面探出头来大喊：“方护军参领最近可好呀？”
他一笑脸上的肉全都堆在一起，甚是恶心。
一个中年男子同样从另一辆马车上探出头来，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冷声道：“少了些癖好，自然是样样都好的。”
胖子倒是不生气，继续乐呵呵地道：“方大人呐，知道您和四公子一同戍过边，这种情谊自然不是我们这些终年在京城里混吃等死的人能比的，但是自打大公子驾崩以后，咱们大王现如今可是阴晴不定得很呐，若是草草做了决定，只怕不是公子们心急，是大王眼里容不下去呦！”
中年人眉头微微一皱，不甘示弱地反讽道：“可是本官怎么听说，大王倒是对三公子青睐有加，这齐大人自然是跟着蒸蒸日上啊！”
“哪里的话。”胖子连忙蠕动他肥胖的身躯作揖，“下官只是为大王分忧，为公子分忧啊！”
“有时间齐大人不如来军营里待上两月，兴许身子骨健实以后，能更好地为大王分忧呢！”中年人头也不回地弯身进了马车厢。
“回府！”中年人厉声吩咐道。
“是！大人！”
“方大人慢走啊！方大人对下官的教诲下官定会铭记于心的！”齐友儒维持着那副卑躬屈膝样，直到马车远去。
马车夫小心侧头问道：“大人，接下来是？”
“回府吧！”齐友儒笑意盎然，“有意思啊，有意思啊！”
这一晚上林七连着吃下五大张面饼，那狼吞虎咽的样子逗得小兰是哈哈大笑，她忍不住伏在方清玥的耳边小声诉说着林七的窘样，方清玥倒是笑着安慰他说慢点慢点。
林七望着笑得花枝招展的两个姑娘，最后眼神停留在其中一个身上，顿了顿，欣慰又安定地一笑，又默默把眼神挪到饼上。
这一次，他奋不顾身地换马跨越了大怡的南北，来到了那个女子面前。
这是林七第一次这么做，他没有催动任何防寒的法具，骑在马背上淋着大雪冻得手脚止不住哆嗦的时候，他也感到有些迷茫，根本无法预料到此行的结果如何。
可有些事本就是应该像疯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去做它一回……
幸运的是，他成功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
她很好，还是很漂亮，看样子心情也不是很糟，在那些官兵来的时候捂住了他的眼睛，告诉他会保护好他的……
人生有这么一次就够了……
林七高坐在客栈三楼的窗边，一只脚弯曲在胸前垫脑袋，另一只脚自然耷拉在窗外摇晃，他先是有些心不在焉地举头看了看天，然后又扭头望了眼不远处几个正沿着街道踉踉跄跄前行的当差酒鬼，最后低头长出一口气。
好像做什么都提不上劲。
好像做什么都差点意思。
瘸子看着自家门主愁眉苦脸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林七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很是认真地问道：“瘸子你说，思念真的可以化成风吗？”
风可以带去思念的这种意境，怕是只有诗里能有吧？
瘸子想了想，也认真回道：“会的门主，若是思念到了极致，连风也忍不住要载上一程吧？”
林七撅了噘嘴，不是特别满意这个回答，他明明说得是化成风化成风，结果瘸子好像听岔了，心里面也来了感觉，说了句风载上一程思念。
谁要风载了，直接化成风给老子吹到她耳边去！
林七站起身来，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憋屈感。
出去转悠一圈吧，可是好像也没啥地方可以转悠。
不转悠吧，他就是心里闲得慌，他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了，医馆没有他的日子有没有人敢惹是生非？
不过这种事想想应该也是不会有的，毕竟谁会无故触她爹的霉头啊？
既然没有人敢惹是生非的话，那她今天心情如何呢？穿了何种颜色的衣服？有没有其他男人躲着偷偷看她？若是奉安下雪的话，她那药铺……
下雪！
“对了瘸子，北边应该下雪了吧？”林七突然有些激动地问道。
这几日南方都降温如此之快，北边应是更冷的。
“回门主的话。”瘸子一五一十地道，“奉安应是会下雪了。”
林七有种被揭穿了的心虚感作祟，连声音都小了几分：“谁，谁说本门主问，问的是奉安下没下雪了？”
瘸子倒也不揭短，自己给圆了回来：“老夫也只是在奉安待得久些，本能想到奉安了门主。”
林七没有再接话，只是安静地待了一会，不由郁闷地朝天大吼了句：“本门主想回奉安啊！”
吼完两个人都沉默了，客栈楼上似乎有人骂了句什么，顺带丢了个竹筒下来。
林七见状消停了一会，有些后知后觉地道：“对呀，想回奉安本门主就回去啊！”
瘸子十分懂事地应景道：“门主若是想回奉安那便回去吧，这边有老夫照应着呢！”
瘸子和小明两人做事他向来放心，林七想了想，又把大明小明叫来，吩咐了几句，便准备动身张罗马匹，即刻便要策马向奉安方向行去。
临行前大明信誓旦旦地告诉林七说，这匹黑马巨猛。
林七当然知道马的耐力还不如人，只是心里祈祷这黑马能多走一些是一些，路上还能换到几匹精神饱满的马才是。
人可真奇怪，日日都能见着的女人不见得会想，可就见过一面的女人却日日都想见着。
……
这是林七告诉方清玥带门徒远行压货的第十三天，正值十二月十五，临近傍晚，风尘仆仆的林七顶着浓重的黑眼圈骑马入了奉安城门，马儿一步一个脚印，不停地喘出白气，看样子也是累得不行。
细碎的白雪覆满了林七的毛发和他身上那件粗布麻衣，以及那匹白马的鬃毛。
最前面的守门士兵似乎是认得林七的，饶是林七看起来跟个快冻死叫花子似的，那最前头的士兵定睛望清楚脸以后，也是大步跑上前叫林公子，招呼后面的弟兄给林七放行。
林七从白马身上下来以后，白马便彻底站着不走了，任由士兵拖拽缰绳都不挪动半分，看样子还想跪下瘫倒在地上。
那认出林七的守门士兵赶忙示意身旁弟兄去拿草料和水，说是自己负责照顾林公子。
另一个士兵自然也是想留下一起照顾林公子的，奈何话说慢了半步，让同伴抢了先机，只得面带苦涩地去了。
林七披上身边士兵递来的那件轻棉衣，哑着嗓子轻声说了句有劳兄弟，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自顾自朝城里走去了。
他现在很累，但是他更想再多走两步，去一间小医馆看看。
看不到想看的，看看落了雪的医馆也好。
拿回草料毯子的守城士兵远远地望着那身钻进漫天细雪的灰色背影，有些不解地摸着后脑勺道：“这林公子就走了？还真是奇怪呐！”
“有什么办法呢？”最先认出林七的士兵叹了口气道，“这些大人物脑袋里想的东西，咱们这些个小喽喽还真是猜不透啊！”
是啊，人家可是可以和四公子勾肩搭背的人，哪里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去胡乱猜测心思的，热脸贴了冷屁股也是常有的事，别个营里的兵卒这天气值守还有额外的赏银拿，银子到手了有酒有肉可以摸女人屁股，他们这些服徭役的呢，一分铜子都拿不到就算了，也不能回家，还经常容易遇上些倒霉事。
无数次动过偷跑的念头，奈何偷跑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很少有人敢付出实际行动。
灰色身影彻底淡出城门士兵的视线时，身上盖着毯子的白马已经背对着主街沉睡在了城门边上。
一人一马各朝一面，像是幅奇怪的画。
绕出主街，林七走在了记忆里那条熟悉的路上，天空细雪凌乱，地上的积雪越走越厚，路上可以看见许多被雪重新填上的脚印。
这种天气天黑得很早，林七拖着沉重的步子快要走到医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路边那些人家白色的窗纸里面透着微弱的光亮来，他身后是两条长长的蜿蜒黑色痕迹，像是车轱辘碾过一样，可很快这些痕迹就会被雪盖住。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林七抬头朝不远处望了一眼。
视线很差，可是医馆是亮着光的！
林七的心突然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他哆嗦着身子，伸手轻轻扫过眉毛和头发上的雪。
医馆屋顶上坐着个人，林七顺着旁边那道梯子，蹑手蹑脚来到了人影后边，在离着人影几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小兰和家丁们上来都不会是只有这点动静。
“不是说这次的商货很多，来回都至少得十五天吗？”方清玥轻轻笑道，“我之前好像听林大门主说过，即便是快马加鞭，一路上换着蹭商队的马都不止二两银子。”
林七缩了缩脖子，他没想到方清玥甚至都不曾回头就将他给认出来了。
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像个孩子一样小声辩解道：“换马当然不止二两银子了！要好多银子呢！可，可是思念本，本就不止二两银子！”
“思，思念可不止二，二两银子……”林七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甚至咽进了肚子里。
这个嘴硬的男人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俏皮话。
可惜，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这句话却永远被风声给淹没了。
思念可不止二两银子……
方清玥没有听清他说的要好多银子后面的话，可她并没有打算追问，只是点燃一根火折子，爬得离林七近些，伸手揉了揉林七湿透的头发，认真问道：“喂，姓林的小子，你是不是喜欢本小姐啊？”
他比方清玥大上不上年纪，可是当方清玥叫他小子的时候，他真的提不起一点脾气。
听到这句话时林七在火光照映下的眼神好像一下子变得柔软了许多，他不小心对视上了那双煞是好看的眸子，又忍不住连忙让开，喉咙里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让他支吾了一会，便语气坚定地回答道：“怎么可能！本……额对就是本，本门主在这个世上的朋友就那么几个，也，也不多嘛，所以，所以本门主会，会格外地珍重。”
风声呼啸过，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我就说嘛。”方清玥哈哈一笑，拍了拍林七的肩膀，“小兰还有些不信，本姑娘倒是觉得你我之间不过有份不错的朋友情谊，不至于会让外人误解。”
林七咬紧嘴唇，看见方清玥的眼睛里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遗憾不舍，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笑道：“那，那是，本门主和方大小姐的，的朋友情谊没，没得说！”
两个人在雪里笑了一会，便突然无话了，只剩下那在风中剧烈晃动的火折子。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方清玥熄灭了火折子，扭头望着漆黑的夜幕。
“我喜欢站在高处看过去。”方清玥有些莫名伤感地道，“可是我家老师说，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么？
林七刚想开口安慰点什么，却听见衣物鞋子和雪摩擦的声音，扭头时身侧佳人已自顾自下了梯子，于是连忙追去。
方清玥抱着手，缩起脖子，沿着医馆左转的街道一直向前。
林七也没有说话，像是某种默契，静静地伴在她的身侧不到一米的距离。
街道远处突然传来急躁的马蹄声，还有晃动的火光。
几个衣着不俗的男人和女人突然熄了火把，尖叫着在覆满雪的街道踉跄前行，有两个女人手里甚至还抱着孩子，孩子因为受到惊吓而嚎啕大哭，这更加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他们身后的大马急速逼近，马蹄声渐渐变为与雪摩擦的沙沙声，在那群高大黑影赶上男人和女人们那一刻，方清玥伸手轻轻捂住了身后林七的眼睛，小声道：“别怕林七，我爹可是四品护军参领，朝堂上的有些事咱们管不了的，但是你放心，本小姐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一介弱女子，说他会保护好林七的。
林七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的，可还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大颗大颗滚落，在滴落的一瞬间变得冰凉，他知道那些抽刀和惨叫声意味着什么，可是再大的雪、再黑的夜……再多再多的一切也难以挡住林七去洞视眼前女子赠给他的温柔。
一骑离队高举火把上前查看情况，正准备教训一番大晚上在街道上四处游逛的男女，顺带看看小娘子的姿色再做打算，只是何人在此之话刚训斥出口，便在暗淡火光下望清了眼前女子是何许人也，那铁甲面带惊讶地迅速抽回了手上的长刀，在马上躬身说多有冒犯方大小姐，还望包涵。
方清玥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主，挥挥手便让他们先下去忙活手头的事情了。
临走前，那铁甲交代方清玥说大小姐今夜还是早早回府为好，街上不安宁，随即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她身后的林七，便策马而去。
这些铁甲中了调虎离山计，此刻必须立马追回真正需要追到的人杀掉。
“饿坏了吧？”方清玥扭过头，眨着那双大眼睛看向林七，弯起那对好看的月牙眼笑道，“是我疏忽了，小兰有在医馆备了几个面饼，咱们快回去吃吧。”
林七点点头。
此刻在他们身后的约莫三里远的一个街角，两辆马车突然碰面在了一起，两辆马车车夫手里的火把相互照亮了车厢前面的情况。
一辆是二马座驾，一辆只是一马座驾。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从那一马座驾的马车厢里面探出头来大喊：“方护军参领最近可好呀？”
他一笑脸上的肉全都堆在一起，甚是恶心。
一个中年男子同样从另一辆马车上探出头来，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冷声道：“少了些癖好，自然是样样都好的。”
胖子倒是不生气，继续乐呵呵地道：“方大人呐，知道您和四公子一同戍过边，这种情谊自然不是我们这些终年在京城里混吃等死的人能比的，但是自打大公子驾崩以后，咱们大王现如今可是阴晴不定得很呐，若是草草做了决定，只怕不是公子们心急，是大王眼里容不下去呦！”
中年人眉头微微一皱，不甘示弱地反讽道：“可是本官怎么听说，大王倒是对三公子青睐有加，这齐大人自然是跟着蒸蒸日上啊！”
“哪里的话。”胖子连忙蠕动他肥胖的身躯作揖，“下官只是为大王分忧，为公子分忧啊！”
“有时间齐大人不如来军营里待上两月，兴许身子骨健实以后，能更好地为大王分忧呢！”中年人头也不回地弯身进了马车厢。
“回府！”中年人厉声吩咐道。
“是！大人！”
“方大人慢走啊！方大人对下官的教诲下官定会铭记于心的！”齐友儒维持着那副卑躬屈膝样，直到马车远去。
马车夫小心侧头问道：“大人，接下来是？”
“回府吧！”齐友儒笑意盎然，“有意思啊，有意思啊！”
这一晚上林七连着吃下五大张面饼，那狼吞虎咽的样子逗得小兰是哈哈大笑，她忍不住伏在方清玥的耳边小声诉说着林七的窘样，方清玥倒是笑着安慰他说慢点慢点。
林七望着笑得花枝招展的两个姑娘，最后眼神停留在其中一个身上，顿了顿，欣慰又安定地一笑，又默默把眼神挪到饼上。
这一次，他奋不顾身地换马跨越了大怡的南北，来到了那个女子面前。
这是林七第一次这么做，他没有催动任何防寒的法具，骑在马背上淋着大雪冻得手脚止不住哆嗦的时候，他也感到有些迷茫，根本无法预料到此行的结果如何。
可有些事本就是应该像疯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去做它一回……
幸运的是，他成功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
她很好，还是很漂亮，看样子心情也不是很糟，在那些官兵来的时候捂住了他的眼睛，告诉他会保护好他的……
人生有这么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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