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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杯酒戈矛

    前两年,因奚迟总外出,尚未入行的裴靖觉得他太辛苦,于是跟宁宴抱怨,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削减朝官的俸料钱,尤其是给予各级勋爵的赏赐,这样日躔卫可以轻松些。

    她并非信口开河,这些话涉及到北玄武卫日躔禁卫军之所以存在,且地位高于朝官的真实原因——

    聚敛财富,供养朝官。

    为帝僮仆、监视四方作为众所周知的事只算日躔卫的副业,真正不为人知的主业是接单杀人,近至两都京畿,远到西域海外,千金起步,无所不往。

    赚来的钱按份先入位于皇城西南角的外藏库,以供朝官俸料赏赐、宫城日常用度和日躔卫开支,余下的入藏于日躔卫本部的内藏库,累作国本。

    因此,皇帝与前朝对日躔卫的态度各有各的微妙,各有各的退让,而裴靖这番无忌童言恰好成为此次文御和宁宴对付元青的关键之一。

    “表哥向大父提议,削减开国男以上勋爵半数支用以充盈国库,弥补亏空。”

    文御通过宁宴的嘴把建议提给皇帝,一则避免被皇帝怀疑他别有用心,二则在外戚面前还有解释的余地,如此正大光明地给外戚施加压力,逼迫他们主动去挖元青一派、尤其是户部贪污的证据。

    此时,朔州有裴靖,朝中有李制,元青仅有的两个命脉全被人掐住,不由得他不慌,老狐狸一慌必然会露马脚,不管大小,好用即可。

    但奚迟仍有疑问,“皇孙如此聪慧,为何从前不出手?”

    “从前元青没惹我们,为何要出手?”宁宴一向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甚至试图拉拢过元青一派的子弟,可惜都失败了。

    说来也可笑,失败的原因并非宁宴盛气凌人,而是对方瞧不上他,觉得他蒙荫入仕无所作为,整天沉溺于奇淫巧技与走马游猎,是个没用的。

    宁宴气得再也没有跟那些人说过一句话,见了面都绕道走。

    “表哥本打算保留一部分证据以备后用,但我实在是太愤怒了,气过了头,所以把证据全部呈给了大父。”宁宴恨恨地拍了下案,咬牙切齿,“我定要那老匹夫付出应有的代价,即便两败俱伤亦在所不惜!”

    裴靖甚是感动,站起来轻轻揽过宁宴的肩膀拍了拍,“谢谢你。”

    宁宴环住裴靖的腰,开心得头顶要开出小红花来,他挑衅地朝奚迟做了个鬼脸,气得奚迟脸都黑了,正当他想再说点温情的话提升一下气氛时,裴靖再度开口,劝他暂且收敛。

    “我劝你不要心存两败俱伤之想,尚书令在朝经营二十年,上下关节早已摸透,势力盘根错节,而你与皇孙常年幽居东宫,远离政务,势单力薄,唯秦国公与燕郡公可靠,然其虽可靠亦不可全靠,你与尚书令争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多半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切记留一线,以防其狗急跳墙。”

    之前裴靖还想着再逼元青一把,好使其露出更多破绽,现在她庆幸自己没加入文御的计划,只被文御算计了一下都险些被杀,若是主动加入,只怕她的坟头草现在能没过膝盖了。

    宁宴很不满,小狗似的扭来扭去,“我要刚才那个氛围!”

    裴靖翻了个白眼,把他扒拉到一边,“不爱听出去。”

    “我不!”宁宴赶紧端正神色,“我会把你的意思传达给表哥……”

    “不要!”裴靖连忙制止,她对文御当真是敬而远之,“你自己知道便好,别到处说,算我求你的。”

    宁宴满口答应,接着搓了搓手,“其实我还有一件小事相求……”

    裴靖摇头,“手臂伤没好,写不了。”

    “可那是左手……阿迟……”

    奚迟头不抬眼不睁,多看他一眼都生气,干脆利落地表示拒绝,“滚啊!”

    “堂堂男子汉,你怎么那么小气!”

    宁宴常嫌弃奚迟小心眼儿,奚迟也会反过来嫌弃他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两人的关系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既有两肋插刀的义气,也有相互拮抗的敌视。

    这种犬牙交错但又心照不宣的默契裴靖实在看不懂,只能归结于意气促使的找茬,眼下二人又挤在她的床榻上来回拉锯,也不知在纠缠什么,总之吵得人头大,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她忍无可忍地将二人一起赶出了门,顺手上了锁。

    两人出门没多久,便又听见外面有人嚷嚷“镇星和玄枵打起来了”,她大发慈悲地隔窗瞥了眼,把窗户也关上了。

    生活似乎就此回归寻常。

    快入冬时,裴靖去江南之地出任务,灭一个控制漕运的地头蛇满门。

    这个地头蛇的家财远不止万贯,裴靖来杀他时他反手拿出五万金让裴靖转头去杀对家,豪气程度令裴靖大为震撼!

    想她出道这几年,接过金额最高的单子也不过四万金,已是日躔卫建营以来甚为罕见的数目,足以支付京畿官员将近一年的俸料钱,可谁能想到,区区一个小地方的豪强,居然可以随手支出一整年的俸料钱还多,她原本还担心此人家资不足,难以负担,只想要三万金,没想到竟是她狭隘了。

    裴靖摩拳擦掌,兴冲冲地应下了这桩生意,亲眼看着此人将金换成飞钱发往大邺,收到天市来信确认后才动手。

    来时夏正给了她一包刚做好的药,正需找人尝试,刚好用在此处,但她不知用量几许,便全部用了进去,用罢才想起来夏正是让她试验剂量来着。

    结单后,她本着好聚好散、力求长期合作的原则,亲自登门知会了一声,顺便问了问还有没有其他生意照顾。

    哪知,地头蛇不但婉拒了额外服务,还敢报官抓她。

    若论如何逃脱公廨的追歼,日躔卫应是所有刺客中最有办法的。

    裴靖不想离开太远,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于是躲在公廨附近观察了几日,主动登门拜访刺史。

    刺史得知她是奉命办案,拼命遮掩刚刚发生的灭门惨案,生怕被她知晓报告给皇帝影响考绩。

    官府既已打点妥当,裴靖马上通知附近的同袍来此收缴钱财。

    可怜地头蛇一家以为官府能保平安,殊不知事有轻重缓急,人有贵贱尊卑,何况日躔卫的单从来没有抵消一说。

    两趟任务做完,日躔卫净赚六万五千金,尚且不算裴靖与朋友分剩的盈余,回程路过一村时,裴靖将顺手拿走的零碎随意抛在某个破落的门户院中,至于是幸运还是灾祸,不得而知。

    当地刺史可谓悲喜交加,少了两个挟制他的豪强,多了两起莫名的惨案,思来想去,只得归结为响马所为,不日便带着下属和兵马浩浩荡荡“剿匪”去了。

    裴靖赚足了钱,却也没落到好,带了一道伤回营,伤口在背上,不长却极深,看着骇人,夏正刚好拿她试新配的药,裴靖撒泼打滚表示强烈拒绝,但还是被摁着头当了回“药人”,痛得呲牙咧嘴,不过宁宴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让她被夏正折磨的痛苦少了几分。

    元青一党不出所料地元气大伤,为了保住荣华富贵,外戚及其鹰犬异常积极地替文御冲锋陷阵,整理了三大箱户部、比部司的账簿和相应僚佐贪污的证据,计四十六人被弹劾追究,俱为元青亲信。

    如此骇人听闻的贪污大案被当众曝光,且证据确凿,皇帝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下令治罪,于元青及其朋党家中抄没数十万金、百万两银,并别业庄园田舍无数,一大批人左迁革职,朝中风气为之一振。

    “只可惜元青这老匹夫仅仅被革去相职,黜为尚书右丞,”宁宴惋惜地咂咂嘴,“连中央官署都没迈出去一步,这算什么罢黜!”

    “那你想怎样呢?”裴靖叹了口气,“陛下肯黜置他已是莫大的让步,你若再贪心,必为陛下看出真实意图,至时纵使你舌灿莲花,陛下也不会相信你是真心想要扭转朝廷风气,而认定你是受了皇孙唆使……好痛好痛……你轻点儿啊!”

    宁宴非要给她换药,挑起一坨便往伤口上糊,夏正的药劲头十足,疼得裴靖面容扭曲青面獠牙,誓死不许宁宴再碰她一根手指头。

    奚迟接过药膏和布卷,也接过裴靖没有说完的话茬,“宴哥,请听我们一句,任你与皇孙如何交好,也务必要保持距离,当今要务是尽量远离两派争斗,借陛下庇佑韬光养晦,陛下对你的宠爱是最要紧的,你一定要牢牢抓住!”

    “皇孙利用你打击元党,你何不反过来利用他保护自己?等万事俱备时一鼓作气离开大邺,外面天高海阔任你飞,不急在眼下一时。”文御是君,宁宴是臣,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裴靖也只敢偶尔说说。

    “不可,”宁宴故作高深地摇头,“表哥体弱,我不能利用他。”

    “我……”裴靖气得想打人。

    宁宴赶紧讨饶,说了些好话,他还有很多其他的话想说,可他今晚当值,这便该回宫去了,出了门又恋恋不舍地挂在门边闲扯半天。

    冬月的寒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吹得裴靖半边身子都麻了,她哆嗦着朝门口扔过去一个枕头,让宁宴关上门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