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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桃李之馈

    这次采选也能看出来,皇帝对元青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并非全然视之为弃子。

    明氏女之所以能够在祓禊宴上脱颖而出,究其根本与林氏女相同,但又不完全相同,她的价值不在于其本人的优秀品德,也不在于明景良手里紧握的兵权和对外族的震慑,而在于明景良的一位连襟。

    裴靖之前经澶州界到高罗出任务时曾仔细看过明景良的情报,此人常年戍守位于大凉最东端的澶州飞羽关,以大将军之职兼任澶、景两州刺史。

    澶景二州与高罗、乌吉、南戎三族接壤,虽占有接近三分之一个冀北道,却是苦寒崎岖、地广人稀,所以皇帝才放心让他长年累月驻守在此。

    明氏为军职世家,明景良曾在夺嫡中犯过大错,连累整个明氏仕途艰难,不过其有一位表妹,嫁给了元青族弟之子,这位元氏族弟与元青上溯四代同祖,关系不远不近,托元青的福,有一位胞兄官至刺史,而任职之所正在朔州。

    由是观之,明景良的官职和军功保证了明娘子有优于他人进宫的资格,而其表妹婿则保证了明娘子一定能进宫。

    以元青的家世,元氏女斗不过李氏女,即便勉强做了正妃,也未必能坐稳位置,只怕会重蹈栾皇后覆辙,而做侧夫人又不免委屈,皇帝遂令姻亲之女进宫,也算是安慰股肱之臣。

    “明大将军看着热闹,实则边缘人物,罪臣复用又远离中枢,明娘子生母又是家奴出身,确实是个好人选。这一代在前朝斗,下一代在后宫斗,一代代不得安宁,有何意义呢?”

    奚迟抱臂在胸,嘴里叼着一根草,草茎咬破后在口中弥漫出清新苦涩的味道,这让他想起小时候长姐在畦陇上拔下来的野菜,也是苦得难以下咽,他不喜欢吃,可没吃过几次便再也挖不到了,只剩更难下咽的土块。

    “大概能为背后的家族争取到更多利益吧。”裴靖拔下草叶,将它们拧成一束。

    世上一切纷扰与奔走好像皆因“家族”而起,达官显贵为了自己的家族殚精竭虑,升斗小民为了达官显贵的家族兀兀穷年,既得的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既失的像枯草一样曝尸荒野。

    “你还记得我姐姐嫁的那个赵员外吗,村里人每次说起他,都会又骄傲又恭敬地说,那位贵妃家的赵员外如何如何。”这曾是裴靖也为之骄傲的事,可惜宁宴翻遍宗室名录也没找到一位姓赵的贵妃,兜兜转转许久之后才发现,贵妃是前朝的贵妃,赵员外家只是贵妃家族中很不起眼的一支,而赵员外本人跟贵妃已隔了不知多少代。“你看,只是祖上曾出过一位贵妃,便足以令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对其恭敬有加,若是当代便出了一位大官、一位贵妃呢,只怕是家中的奴仆都要比草野之民高贵三分,人家见了都得低头垂手唤一声娘子、郎君。”

    奚迟呸掉嚼烂的草叶,嘴角的笑容里夹杂着几分嘲讽,“哪怕只是一辆牛车,也有普通牛车和李大娘所乘牛车的区别。”

    “权力真是好东西,”裴靖穷极无聊便开始做起白日梦来,“我要是有权有势,便开一个书局,介绍你与举世文豪认识,再去最繁华的地段给你开一个乐坊。”

    奚迟忽然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宴哥去年说要教我琵琶,结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他回营我非得跟他说道说道!”

    裴靖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人一与宁宴碰面,便是书也不看了,画也不画了,琴也不练了,一门心思研究玩乐之道,真是近墨者黑!“应该把真相告诉唐少师,让唐少师狠狠抽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懒。”

    然而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埋怨着宁宴不思进取,实际一回营便立马温习起来,学累了便骂奚迟见死不救,骂宁宴不求上进,骂元青害人不浅。

    急景流年都一瞬,大邺迅速进入落英缤纷的春末夏初。

    听说皇帝身体好了许多,只行动尚不利索,其他方面已无碍,宁宴因此恢复了往日勤快,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营里,但不敢进屋打扰裴靖,只敢蹲在窗外瞧瞧,生怕搞出动静惹毛对方。

    在这期间,皇帝宣布册封文御为太孙,并为他举办了极为盛大的典礼,同日定李氏女英娇为太孙妃,明氏女庭芝、林氏女幼薇为侧夫人,婚期另议。

    宁宴也从皇孙伴读荣升太孙伴读,不过他很快便不是了,若顺利,他将如愿成为一名国子学生。

    朝中各派有喜有忧,风向虽已定,然暗流依旧涌动不息。

    终于熬到端午节,三日后便是国子学入学考试。

    宁宴一大早便捧重礼登门,声明计划已完备,只待裴靖赏脸助他一臂之力。

    裴靖好奇地打开硕大的漆盒,顿时感觉眼睛被强光刺了一下,她默默合上盖子,问宁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知你不喜欢翠色,我便教人将祖母绿换成了羊脂玉,”宁宴说着再次打开漆盒,小心取出里面的东西,一一展示给她看,“这是一对鎏金玉钗朵,这个叫嵌玉垂金鬓唇髻饰花,这是梳篦、步摇、簪……”

    难为宁宴能分辨出如此繁多的首饰,这一大盒金光灿烂,闪得裴靖头晕眼花,她不知有何用,但感觉很震撼,“你拿这个做什么?”

    “我准备了将近两个月才凑齐这套头面,清一色金镶玉。”宁宴得意地朝她挑眉,不由分说地将大漆盒硬塞进她面积不大的小木柜里,“喜欢吗?不喜欢拿去换钱也是好的,起码能保你几十年不愁吃喝。”

    裴靖委婉地表达了她的看法,“倒也没必要,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区区一盒首饰算什么礼物,拿着玩儿便是,礼物在这儿呢!”宁宴说且说着,竟旁若无人地脱起衣裳来。

    裴靖震惊地向后仰着身体,山外的民风已发展到这般地步了吗?

    一旁的奚迟急忙大步上前阻止,“宴哥!咱说好的,不急于一时!”

    “说什么呢?”宁宴莫名红了脸,打发奚迟去外面看着,“我从宫里偷了件东西出来,千万别让人看见!”

    他鬼鬼祟祟地解开外袍与内衬,露出系在腰上的一条黑色细带,反手在后腰按了一下,只听“哗啦”一声响,细带松散地滑下来,提在手里好像一条小蛇,蛇身分作数十节,中有细索,除尖端一节略宽,其余每节仅一指有余,形如箭头,使如长鞭。

    宁宴按在柄上,又闻一阵碎响,蛇节寸寸回缩,并作一把横刀,刀身光泽粼粼,暗鳞密布,隐约可见箭形断纹。

    裴靖乍闻响声眼睛便亮了起来,眼下更是喜出望外,她接过刀细细打量着,激动得眼泛泪花,嘴唇颤动着几乎说不出话,“这是……万劫吗?”

    “我改的,如何?”宁宴骄傲地扬着下巴,活像只斗胜的大公鸡。

    裴靖小心抚摸着万劫不同于往日的刀身,赞叹不已,“不愧是你,当真是精妙绝伦!”

    “就知道你喜欢!”宁宴得意地叉腰大笑,“不愧是我!”

    裴靖恳求地看着他,“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

    “这是什么话,本就是你的!”见裴靖如此喜爱,宁宴像是得到了天下第一的肯定,说话时眉飞色舞,眼中洋溢着璨璨神采。

    他道四把刀皆已改成,今天先把万劫拿来给她瞧瞧,等后面寻个由头,他再光明正大地把刀带回来,保证二人绝不会再因这两对刀被为难。

    裴靖抱着刀在床上滚来滚去,神兵利器谁能不爱!

    “小心些,当心伤着自己。”宁宴看得心惊胆战。

    裴靖望向自方才到现在一直波澜不惊的奚迟,问他为何如此平静。

    奚迟趴在窗台上,眼睛笑成月牙,“你猜图纸是谁画的?”

    “好啊,你俩又合伙了是不是!”奚宁二人悄无声息地做了件大事,裴靖岂甘落后,她赶忙扯着宁宴追问考试计划,她也要提前准备一番,争取帮宁宴一把过关。

    “世上无难事,只要我出马!”宁宴抬手指着自己,自鸣得意,“我已说服老师允许我单独考试,老师虽严厉,但还是很疼我的。”

    太子少师唐不渝出身裴州唐氏,唐氏为治学大家,世载清德,见称于世,族中代有巨儒出,至现世,唐不渝与留在家乡办学的从兄唐无衰并称大凉文士之首。

    裴州向来被学子誉为“圣地”,圣地裴州姑且不论,只大邺城中每年便有无数蜂拥入京、不为赶考只为拜会唐公聆受教诲的学子,因这般超然地位,唐不渝得以在元李面前护得文宁二人周全,对外说话也很是好用。

    为入国子学,文御先是请唐少师上疏批评宁宴不知上进,恳请罚入国子学修习,从而光明正大取得入学资格,随后,二人又以“元氏恐图谋不轨”为由说服唐少师出面留宁宴在东宫单独考试,不过防元青和蒲自清之心属实。

    “计划是让少师帮你作弊?”裴靖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还是太孙代考?”

    宁宴登时噎住,前面吹嘘了太多有的没的,事到临头却没话说了,“呃嗯……随机应变就是最好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