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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龙驭上宾

    二月四日,太孙大婚。

    裴靖只是听宁宴提前显摆了一通,并没有去街上看热闹。

    奚迟倒是和营里其他人一起去瞧了两眼,回来说车队声势浩大,嫁妆铺天盖地,可谓万般隆重,但并不热闹,挺没意思的。

    李英娇确实正在病中,不过看上去并无大碍,还能挺直腰板坐在辇车上,维持着太孙妃的端庄仪态,只不过一直在咳嗽。

    李家这是想跟天家互相冲一冲吗?

    裴靖从书里抬起眼皮,胡乱寻思了一下。

    倏忽几日,太微忽然传奚迟进宫,说有人要谢他大恩。

    奚迟回想自己一十五年光阴,从三岁时帮隔壁阿翁烫鸡毛想到去年在道上帮人推出陷在泥里的牛车,怎么也想不出是谁突然飞黄腾达,念念不忘要报答他的滴水之恩。

    他满怀好奇地进了宫,结果发现原来是两位侧夫人找人,找的不是他而是裴靖。

    上元节那晚裴靖戴了半张面具,兜帽压得也很低,两位侧夫人见裴靖声色冷峻,以为是位郎君,刚好那晚奚迟独自出门看了场烟火,宁宴便认为是奚迟做的,此人经常行侠仗义不留名,救个把人算不上什么,误会因此产生。

    一听是东宫的事,裴靖立马在脸上盖了块布说自己死了。

    奚迟哑然失笑,道是宁宴早已帮忙婉拒,称她出任务时受了伤,暂时不便出门,文御不以为疑,说以后再谢,眼下只是告诉她有这回事,并非当真要她入宫去见。

    裴靖这才松了口气,暗暗祈祷皇帝快好起来。

    大婚后,皇帝看着确实好了许多,众人便当是冲喜起了作用,直言这怪力乱神的东西果真不好断言。

    秋冬二人信以为真,天天一大早爬起来先将以往挂得上名号的名医圣手、管医药的神仙精怪挨个拜一遍、上上贡,保佑她们医术日益精进,超越春夏,然后才去做别的。

    春早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二人脑门骂,“少壮不努力,到老拜神仙!”

    天市更甚,他虽不在营里,但用头发丝想想也能猜到他定是拜得最凶的那个,指不定已将他听过的、但凡跟“财”沾点边的名号都挂满了屋子,每天挨个上香也得上大半日。

    奚迟想和裴靖去拜月老,希望月老能把二人身上的红绳换成铁的,再多绕几圈直接捆死,免得一世世轮回后难找。

    裴靖不信这套,她觉得老皇帝八成是回光返照,不可能因为一次冲喜便好了。

    若冲喜可医病,还要医士做什么?

    她一说不去,奚迟便不知疲倦地缠着她,直到她求饶说“一定去”才放过。

    二人终于如愿拜了月老,红签在梢头随风扬起的刹那,奚迟眉眼一舒,心中大安。

    “你不是从不信鬼神吗?”裴靖在树下蹦蹦跳跳,试图偷看布条上写的字。

    “有些必须信,有些没必要信。”奚迟眼中含笑,视线追随在裴靖身上,心中喜悦不可言说。

    后来的事果然不出裴靖所料。

    二月末,宫中未有举办祓禊宴的敕书,本以为是因皇帝卧病在床缺少精力,不曾想,上巳节刚过未几,宫里便响起了丧钟。

    三月七日夜,皇帝文晟猝然崩于无极殿,得年六十六岁,在位二十六年。

    还好年初没有任务要出,营里的人很齐全,除了天恒、紫微和“二十四节气”中两个未补位的名号,剩下的四十六人皆在。

    众人赶忙翻出礼服晒洗干净,等着给大行皇帝守灵抬棺。

    停灵前,日躔禁卫军不能出现在宫里,据说是因为日躔卫血气盛、煞气重,会惊扰尚未安定的魂灵。

    自家丧事都没人办,谁会多此一举管别人家的丧事,众人乐得清闲,整天待在营里撵鸡逗狗,若非国丧,倒也其乐融融。

    文晟崩后两日,太子文城于柩前继位。

    新帝甫继位便宣布由太子监国,自己躲在宫观做甩手掌柜,甚至不许太微跟着他。

    太微刚开始还能进入宫观和新帝汇报一些事务,后面新帝嫌她总来打扰,连宫观的门也不让她进了,她便只好跟在文御身边听候吩咐。

    而后礼官议谥,请新帝裁决,新帝竟也让他去找太子审议,竟是一副万事不思、任凭太子大权独揽的态度。

    文御对礼官议定的谥号不甚满意,挑来拣去最后勉强选定了“顺”字,拿给新帝一看,新帝让他自行决断,不过新帝自己的谥号要用“道”字。

    哪有人还活着便给自己定下谥号的,况且还是个闻所未闻的名号。

    然而新帝十分坚持,文御不敢忤逆,便且随他去了。

    没过多久,文御也见不上自家父亲的面了,对方一心求仙问道,对国事毫不关心,他不舍弃地碰了十几次壁后也只好放弃,除定时定点的问安问好,平日里不再去打扰这位虔诚的道门弟子。

    太子一掌权,外戚彻底翻身,开始不遗余力地打击政敌,头等大事即是想办法将元青下狱。

    大行皇帝刚走,嗣位者便迫不及待地收拾旧臣,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需得找个看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这时,太子妃李英娇从家里学来的聪明才智便发挥了作用。

    她找文御好一番哭诉,说大行皇帝在世时对元党的宠爱有目共睹,谁知元青竟恩将仇报,令礼官拟了个阴阳怪气的“恭”字来讽刺,现在宫里宫外都在取笑大行皇帝,元青真是罪不可赦!

    这个谥号非她信口胡诌,而是真真切切写在所呈簿册上的,文御亦是亲眼所见。

    以文晟平生的行径做派,根本不可能得到美谥,礼官在公正的基础上稍稍溢美,定了些平谥和鲜有人用的美谥给文御挑选。

    文御自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挑了个相对中听的来用,至于其他方面倒是没想那么多,也不认为礼官敢有嘲讽不敬之意,如今李英娇一提,他非但没有觉得礼官有问题,反而有些怀疑李英娇的品行涵养——怀金垂紫的豪门贵族怎会教出张口便是栽赃陷害的子女,如此做派与元党用书信构陷林正和有何区别?

    他倒是险些忘了,元青用来给林正和定罪的书信正是后党给的!

    文御甚不豫,含沙射影地斥责了李英娇一通。

    李英娇尊贵惯了,从未受过气,一时脸上挂不住,掩面离去,躲在崇仪殿不见人。

    文御并非只气李英娇品性不佳,更多的是怕其身为正妻而不能善待嫔妾,无法承担教育子女的重任,可惜他暂时无力与李制翻脸,只敢冷待表达不满,不敢就此剥夺李英娇的治宫之权。

    后宫不合心意且自罢了,前朝催得也急。

    李制许是怕夜长梦多,担心文御变成第二个文晟,便要求文御尽快处置元青,重惩一众爪牙。

    文御左右为难,他没有东宫班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如今乍揽大权,正需以德服人,提高威望和声誉,以收拢一批死忠之臣,若一味听从李制指挥排除异己,只怕会令朝臣误会他也是外戚手里的傀儡,从而离心离德,留他一人独木难支。

    因而,他希望处置元党一事可以从长计议。

    但李制容不得文御想太多,外戚要的正是文御所不愿见的——完全成为外戚的傀儡,免得有人妄想通过攀附太子一步登天。

    于是李制在朝中催,李妃在后宫劝,李太后亦频频施压,不予文御一丝犹豫之机。

    文御不胜其烦,只好以前年中元节“联合刑部与大理寺欺上瞒下,构陷凉国侯与日躔卫,炮制冤假错案,扰乱秩序,迫害言官”为开端,将最近几年发生的事全部捋成一条线,派三司追究元青及其党羽的过失。

    这是一件相对漫长的事务,好在已经开了头,外戚总算对“乖巧听话”的文御放下几分心,由他去做别的事。

    处理好经义通本、本岁特启秋闱之事后,最棘手的便只剩南戎。

    想是收到了大凉皇帝殡天的“好消息”,呼衍安达再次列兵渭州边境,急切地索要安和长公主文隽与一应陪嫁。

    文御当然不同意,预备准许外戚上状,同时启用宁宴取代顾文章,重新整兵与南戎开战。

    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开战的并非朝臣,而是一直闭关专心修仙的新帝。

    文城不知听信了哪个幺蛾子老道的鬼话,竟非要履行和谈承诺不可,不管是否还在大行皇帝的丧期,都要文隽按时出嫁。

    文御碍于孝道不好当面反驳,宁宴和李制可不管这个,二人当堂表示强烈反对。

    不想文城竟被二人气得吐出一口血,昏厥在地。

    把皇帝气吐血还是头一回见,这下众臣不得不偃旗息鼓,毕竟谁都担不起“气死皇帝”的恶名。

    无奈之下,文御只得安排姑姑出嫁,但他心中仍抱有一丝希冀,且将希望寄托在了日躔卫身上。

    太微说到这里,裴靖心里莫名浮起一丝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太微便点了她名,要她护送长公主北上,任务为期六个月。

    大邺距离南戎王廷很近,一来一回不过三个月而已,一去半年绝非单纯护送公主出嫁,必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裴靖偷偷翻了个白眼,薅羊毛哪有逮着一只羊薅的道理,还是太子便这般指使人,等当了皇帝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