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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彤云密布

    太微让裴靖扮作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明天下午随出嫁车辇启程,等到了南戎,想办法混入军营,特别要去南戎重骑营“血浮屠”看一看,带点有用的情报回来。

    裴靖顺从地接过任务,在心里直翻白眼。

    文御对她的利用真是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在朝堂内她要做对付元青和李制的由头,在朝堂外她得为这人的突发奇想负责,尚且只是太子便如此作为,等将来做了皇帝岂不更要把她指使得团团转!

    奚迟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对文御的印象原本尚可,无奈发生了太多事,令他耿耿于怀,同时他又对文御孱弱的身体和糟糕的处境抱以十二分同情,认为文御在大父憎恨、父亲忽视、朝臣针对的情况下安稳走到今天且能保护宁宴不被戕害实属不易,着实令人敬佩!

    裴靖觉得奚迟有病,为何要同情一个比他金尊玉贵一百倍的人?

    文御虽然身体不好可心眼属实不少,保护宁宴是为了将来掌控军队,文晟和文城再无视他不还是把皇位和日躔卫给了他,元青是针对他没错,可还有李沈一党在帮他,以文御的心眼,他的日子应该会比文晟好过一百倍,有何不易,有何值得同情?

    纵使爱恨皆随裴靖,奚迟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唯有一点不满,文御没说要他和裴靖一起去南戎,太微便不许他同去,可怜他一日都不想与裴靖分开,何况整整半年,只想想都要念得发疯。

    裴靖白他一眼,将他手腕按住,“你确定只是单纯的不想跟我分开?”

    “那是自然!”奚迟一脸坦荡,似乎当真如此,如果他没有凑过去咬裴靖喉咙的话。

    压住他手腕的那双手果然触电似的缩了回去,整个人慌不择路地撞进他蓄谋已久的怀抱里。

    裴靖尚未离开他便已按耐不住心底喷涌如波涛的思念,本想再叮嘱几句,说些体己话,可一触碰到裴靖的嘴唇,他心里便立刻升腾起无限欲望,如火山亟待爆发,炽烈的熔岩迅速烧遍四肢百骸,滚滚热息充满胸膛喉舌,胀得他急于宣泄、尖叫,什么话都再不想说,只想与怀里的人紧密嵌合,水乳交融,一起深吻着、拥抱着,做独属于两人的最快乐的事。

    裴靖想给他来一套十八刀,但又舍不得,舍不得人也舍不得刀。

    翌日卯时末,裴靖离营进宫,她要先去找太微,由太微领去建章殿见安和长公主,待黄昏时分再陪同启程前往南戎。

    奚迟将她送到山下,同往常无数次分别一般同她道别,但又不同寻常。

    双唇深辗良久,呼出的气息渐渐灼热起来。

    奚迟慌忙拽回乱七八糟的心思,将一支刚刚抽芽的柳枝递到裴靖手里,“南戎危险,注意安全,切勿孤身犯险,我等你回来。”

    裴靖使劲点头,将柳枝藏入衣襟,转身快步离去。

    奚迟紧跟两步,强忍着没有追上去,直到裴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怏怏转身。

    山上青涩,山下萧瑟。

    宫中有喜事,众人脸上却并无喜色。

    文御见到裴靖,终于露出连日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嘴角和眼尾浅浅弯着,温声笑说“长高了”。

    宁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多日不见,他大变了一副模样,双颊凹陷,颧骨突出,气色极差,黑曜石似的双目黯淡无神,眼底乌青浓重,嘴唇干燥开裂,往外渗着血,下巴上胡子拉碴的,再加上一身惨白的丧服,活像个鬼。

    文御又将任务重复了一遍,叮嘱裴靖要注意安全,情报能否查到都不打紧,但务必全须全尾地回来。

    裴靖应了一声,复述了一遍任务内容,这便要随太微去建章殿。

    文御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裴靖颔首,退至门口欲走。

    这时,宁宴突然站起来,说有话想对裴靖说。

    文御一愣,便让裴靖先随宁宴去说话。

    出了殿门,宁宴急匆匆地将裴靖拉到一个幽僻的角落里。

    裴靖率先开口,“节哀。”

    宁宴勉强笑了一下,短短两个字像是打开了他倾诉的开关,“父母离世后,他便让我称他为大父,巨细躬亲,事事护我……那几年我常做噩梦,每次惊醒都能看到他坐在床边守着我,给我唱安眠曲,唱得好难听啊……他一直将我当成孩子,临去前一日还叮嘱我春天来了也要注意保暖,暑热时勿贪凉,秋冬多喝水……”

    他念叨着,蹲在地上捂住眼睛哭起来,哭声如鲠在喉,“百姓骂他,朝官骂他,我却无法为他辩驳哪怕一句……他只对我一人好,可他是皇帝,他不能只对我一人好……卿卿,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吗……”

    裴靖当然能理解,世间有谁能狠心践踏一片赤诚真心,再冷漠的人也会有一瞬的动容。

    “大行皇帝一生不得志,如此亦算是解脱,往后再不必看他人脸色。”她轻轻按住宁宴颤抖的肩膀,轻声宽慰说,“也许他会在另一个适合他的地方开疆拓土,成为一代明君。”

    宁宴伸手环抱住她,将脸深埋进她怀里,哽咽亦坦然,“他亦解脱,我亦解脱。”

    的确如此,很多时候束缚宁宴的不是世家而是文晟的担忧,如今这份担忧消失于无形,便如同捆住鹰足的绳子断了大半。

    “等我从南戎给你带消息回来……你要不……要不先别哭了,等我回来再哭?”裴靖挠着头,想不出更多安慰的话,眼巴巴地瞪着宁宴,希望对方可以自己停下。

    宁宴抬头看着她,眼眶通红,泪水洗过的眼睛格外通透明亮,哀恸里藏着几分期冀,“你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我已无法再承受任何意料之外的事了,如果你不在了,阿迟定是活不了的,我也一定会活不下去,就算是为了我们,你也一定要活着回来,好不好?”

    裴靖不太明白这人在担心什么,“南戎王廷是魔窟吗?还是前线发生了何事?你不要担心,我只去半年而已……”

    “卿卿,你一定答应我!”宁宴不依不饶,几乎挂在裴靖身上,“我只有你和阿迟了,我不能失去你们当中任何一个!”

    裴靖不知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宁宴说出这样一番充满无助的话,“那殿下呢?”

    宁宴表情一滞,眼底只剩苦涩,“他已是大权在握的太子,将来会是皇帝,与从前无权无势的太孙不一样了,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本就浅薄,何况权力面前难论亲友,我们终究会变成普通君臣,我只希望将来能够得偿所愿,继承父母兄姊的遗志,安安分分守住河西道,其他的……不敢多想。”

    裴靖在心里叹了口气,搂紧宁宴的肩膀,在宁宴背上轻轻拍着。

    原来这人什么都明白,只是从前有文晟替他筹谋,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他不需要思虑太多。如今庇佑之人离去,他便如同被驱逐离穴的幼鸟,不得不调动起趋利避害的本性,小心翼翼地去试探、去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暴风骤雨。

    “你在宫里这些年没有辜负大行皇帝的教导,他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裴靖最后紧紧抱了宁宴一下,“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宁宴怊怅松手,“早些回来,我等你。”

    裴靖见状有些担心,却又无法留下帮忙,只能叮嘱他小心行事,有事找奚迟,胆怯一点没关系。

    宁宴点点头,起身送她去找太微。

    裴靖随太微至建章殿时,安和长公主正在梳妆,见太微进门忙相迎见礼,太微亦引裴靖上前拜见。

    长公主长着一张鹅蛋脸,远山眉下美目潋滟,樱桃小口嫣红如朱,面容温顺,看着甚好相处。

    裴靖心下一松,垂首向其行礼。

    长公主将她扶起,令身旁的圆脸侍女领她入内室装扮。

    裴靖在宫女堆里鹤立鸡群,竟找不到一套合身的衣裳,只好改扮成内侍,借到一身得体的穿了。

    长公主端详着裴靖,语气有些担忧,“她看上去年纪不大,怎能让这么小的孩子随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

    “长公主请放心,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聪慧机敏,出过不少远门,西域和关外都去过,独自一人办成了许多事,经验丰富,长公主有事尽管交给她便是。”太微说着将裴靖往前推了推,随即告辞折返东宫复命。

    太微一走,裴靖的安全感也跟着走了,当下木头似的杵着,不知该做什么。

    长公主话也不多,二人一站一坐,沉默不语。

    圆脸侍女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气氛尴尬,便请长公主回妆台前继续梳妆,示意裴靖也跟过去。

    身边一忙活起来,又有侍女在旁插科打诨,长公主渐渐松了心神,开始主动跟裴靖聊一些有的没的。

    “我应叫你什么,你多大了?”长公主问道。

    裴靖微微躬身,“回长公主,臣姓裴,今年十四,长公主在外唤臣小裴即可。”

    “这么小?”长公主惊诧回头,上下打量着裴靖,少时粲然一笑,“我比你大些,我十八。”

    女儿的年纪居然比孙子还小?

    裴靖不由得在心里惊叹。

    长公主打断了她的感慨,“小裴去的关外可也是南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