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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公主出塞

    三年前,裴靖得机去过一次草原,但只浅至王城,未曾深入王廷,那段时日里,风土人情见识了不少,土产小吃也品尝了许多,总之给她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

    那是她受雇杀一名南戎富商,为等待目标返乡过节,她在目标家中做了将近半个月的奴隶,期间常常到街市上采买,或是与其他奴隶一起去河边放牧。

    依稀记得,天空蔚蓝,大地青葱,草原一望无际,河流蜿蜒静谧,牛羊成群结队缓步路过,像一张硕大的绒毯,齐膝深的河里万马奔腾,溅起铺天盖地的水浪,在阳光下折射着彩虹。

    唯一的缺点是风沙太大,常常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风里的沙砾砸在脸上生疼,与西域春日的沙浪难分伯仲。

    长公主听得眼睛发亮,“小裴喜欢草原吗?”

    裴靖一愣,“若属大凉便喜欢。”

    草原有大凉没有的景色,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大凉的国土,不再孕育战争,而真正成为一道舒旷的风景。

    长公主和圆脸侍女哑然失笑,铃声阵阵,应是被裴靖庞大的野心吓到了,亦或是在取笑裴靖痴人说梦。

    如今的大凉早已不是一百多年前所向披靡的大凉帝国,它更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哆哆嗦嗦地坐在龟裂的土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盗贼闯入家中横行霸道,肆意取用、销毁他毕生的积蓄,予取予求而无力阻拦。

    大凉孱弱得连自保都办不到,又谈何争锋。

    长公主忍笑发问,“那你喜欢西域吗?”

    裴靖自然是喜欢的,西域的戈壁与沙漠粗犷野性,绿洲好似清盈盈的明珠嵌于其中,金翠交织,一眼望去十分具有冲击性。

    大凉也没有这般瑰丽奇绝的景色,若也能成为大凉的国土那可再好不过了。

    长公主惊奇地“噫”了声,怀疑裴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否则怎会有如此远大的志向。

    可惜裴靖当真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家世甚至比普通人家还要潦倒低贱得多,私以为并不值得惊讶,她只是单纯的只喜欢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何况志向人人都会有,能不能实现则是另一回事。

    长公主上完妆,宫人传膳。

    伺候长公主用罢朝食,圆脸侍女招呼裴靖去殿外廊下吃饭。

    侍女叫景明,不止长了一张圆脸,连五官也是圆的,圆圆的小嘴像颗樱桃,圆圆的鼻头上住着一群圆圆的小雀斑,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宁宴的眼睛一样又圆又大,看上去伶俐可爱。

    景明是个好脾气,亦甚是体贴,可能觉得裴靖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应该会喜欢甜丝丝的零嘴儿,便让私厨多上了一盏蝴蝶形的小点心。

    裴靖看着盏里五彩斑斓小蝴蝶有些下不去嘴,她不爱吃甜的,但又怕景明伤心,只好说吃不下,不如带着在路上吃。

    景明忙叫人将点心用油纸包起来塞到包裹里,免得走时忘记带。

    裴靖和景明并肩坐在廊下,边吃饭边偷偷打量。

    侍卫内侍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地往车队上装着嫁妆,来往宫人捧着各色器具,抿嘴低头,脚步匆匆,张灯结彩的布置大张旗鼓地挂在头顶上,看似热闹非凡,却掩盖不住铺天盖地的死寂,尚不如外面的丧仪来得热闹。

    国丧与和亲一起办,悲上加悲,能笑出来才怪。

    “我们公主嫁过去何时能回来呀?”景明小声问道。

    和亲的公主哪还能回来!

    上一位公主是被礼聘去的,嫁到南戎二十年,直到去世也没能回来,这位是被强索去的,别被折磨死便算是福大命大,更不可能有机会归乡。

    裴靖大发善心地回了个“不知”。

    景明立马塌了眉毛,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膳后,长公主在窗边枯坐,她倚靠在屏风上,直愣愣地看着外面,许是在看院子里尚且寥落的春景,也可能是在看忙碌的人群。

    她梳着高高的发髻,头上簪满了形状各异但都成双成对的钗环和宝钿,明媚的日光投在这些珠宝首饰上,又被珠宝首饰反射到墙壁上,形成一个个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圆圈,风吹得步摇晃一晃,墙上的光圈便随之动一动,模糊的边界东拉西扯出各种形态。

    裴靖盯着墙上的光圈发呆,心里寻思着文御派给她的任务该如何完成。

    护送出嫁好办,南戎军营却不好进。

    草原民族一向全民皆兵,下马是牧民,上马是战士,各部皆如此,聚居地即军营,军事机密不可能放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文御说的那支完全脱产的、独立成营的精锐部队“血浮屠”则驻扎在王城下游逾百里处,往返甚为不便,大凉公主的内侍莫名其妙频繁消失定会引人生疑,若不想牵连长公主和大凉,便只能找理由脱离王廷,离开血浮屠后直接返回大邺。

    进入血浮屠营地并留下来的办法有很多,现下唯一不能确定的只有王廷的护卫情况,故而需要长公主协助。

    裴靖瞄了眼端坐窗边一动不动的长公主,内心游移不定,不知要不要将此事和盘托出,实不知这位深宫长大的娇花儿能否靠得住,万一事情败露,她被擒杀倒是其次,怕只怕议和成果会因此分崩离析,她不想当这个罪人。

    她思来想去,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见机行事。

    至中午,内侍进殿禀报说陪嫁已齐备,随时可以启程。

    长公主没看他,只点了下头,说“知道了”。

    内侍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继续提醒说一会儿需得去拜别大行皇帝,拜谢太后、陛下和太子殿下,如此方可在吉时启程。

    长公主又回了句“知道了”。

    内侍躬身一礼,垂首离去。

    拜别理所应当,拜谢有何可谢?

    裴靖着实难以理解,谢他们什么?谢他们不敢正面迎敌,只能想出将长公主送到外贼手中换取太平这种令人耻笑的办法吗?

    “小裴,”长公主忽然出声,“我去了当真能换回和平吗?”

    平等的姻亲关系自然可以换取短暂的和平,但悬殊的姻亲关系只会让被迫的一方越发为人宰割,送去和亲的公主也不会是邦交友好的象征,而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裴靖抿了下嘴,“可能。”

    以南戎的脾性来说,和平的可能性很小,他们大概率会借此要挟更多。

    “那我该谢他们什么呢?”长公主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怨怼,“谢他们生我养我一十八年吗?还是谢他们居然能记得宫里还有我这个人呢?”

    话说到这里,景明已忍不住悲伤和愤懑,伏在长公主膝头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裴靖默默地看着情绪泛滥的主仆二人,在心里摇了摇头。

    安和长公主才是这深宫高墙里最寂寥之人。

    在文晟眼里,她是流着李氏血的后代,在李太后眼里,她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女儿。

    这个流着李氏血的女儿,不是在深宫枯萎,便是在塞外凋零,无路可走。

    不多时,年长的女官捧来嫁衣,景明服侍长公主换衣裳。

    嫁衣外袍金丝为布,宝石成花,长长的裙摆上绣着一整幅凤穿牡丹图,厚厚的金箔打底,珠玉铺陈,行动之间华彩交错,明艳夺目。

    长公主双手紧攥着盖在腿上的衣裳,脸上看不出特别的表情,但头上的花胜一直在颤动。

    景明在她耳旁柔声劝着,将衣裳一点一点从她手里抠出来铺平,俯身给她穿好鞋履,扶她站起深来。

    着喜服的女官引领长公主出建章殿,在门外上了辇车,先行去往太极殿拜别大行皇帝。

    今日乃是大行皇帝的大祥祭,女官给长公主披上丧服,一左一右扶着头饰沉重的长公主跪拜哀哭。

    裴靖和景明止步殿外,在阶下石板地上跪拜。

    景明哭得真心实意,地面上很快潮湿一片,裴靖哭不出来,便伏地稽首,慢慢耗着时间。

    长公主拜完大行皇帝,乘辇去往太后宫里,一路上不停地用帕子擦拭余泪,频繁地让景明帮忙看看她的妆花没花、衣裳和头发乱没乱,快到颐和宫时,她紧张地握住景明的手,手背青筋毕露,看得出来她很怕自己的母亲。

    下了辇,裴靖止步于殿外,景明陪长公主进殿。

    须臾,殿内传来嘈杂的哭声,李太后一口一个“我的儿”地哭着,苍老的声音听上去伤心欲绝,倒真有几分母亲对爱女的不舍。

    长公主亦是泣不成声,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景明也在旁抽泣,说她家长公主如何柔弱,此去定是凶险万分。

    她越说,那对母女哭得越厉害,裴靖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李太后嘴上对女儿如此不舍,当初朝中主战派占上风时她却未曾趁热打铁,劝说新帝放弃和亲,反倒因为极力主张和亲而与李制大吵一架,气得李制指着鼻子骂她“见识短的老泼妇”。

    如今见了长公主,她摆着一副舍不得心肝宝贝的做派,“我儿,我儿”哭得震天响,却不肯说一句“我儿留下,莫去和亲”,哪怕是殷切叮咛也不曾嘱咐只言片语,可见有多虚伪。

    殿内哭了一阵,忽然传来急迫的喊声,一群人扯着嗓子喊“太后”,随后一名侍女跑出来大声道,“太后晕倒了,快去请陈奉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