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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故土难离

    陈奉御看了太后的病情,说是悲伤过度,休息片刻即可。

    长公主守在榻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母亲醒转,只好落寞离开。

    裴靖见状,在心里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随后一行去往位于两仪殿西北方向的宫观玉衡院面见皇帝文城,不出所料地被拦在观外,长公主在院外给兄长见了个礼了事。

    这也许是兄妹二人此生此世的最后一面,裴靖不由得怀疑文城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东宫。

    文御见裴靖一身内侍装扮不禁莞尔一笑,悄悄和张赋秋说“竟比你英俊许多”,张赋秋不乐意地扁了扁嘴。

    宁宴双眼紧盯着裴靖,无声地叮嘱她别忘记早上答应的事。

    裴靖朝他微微颔首,表示收到了这份叮嘱且一定会铭记。

    宁宴点了下头,浅浅勾起嘴角,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明媚的光亮。

    吉时已到,文御率文武百官送长公主出嫁。

    众人面上多惋惜,一白发老臣捶地顿首,痛哭不止,口中高喊“男儿无勇,天要亡我大凉”,文御未有指示,便也无人上前拦他。

    话音悲愤,掷地有声,惹得门下泪洒衣襟、涕流袍袖,哽咽之音灌满风口,春风从此路过都要染上七分霜寒,气氛眼看比文晟驾崩那日还要哀恸欲绝。

    老臣哭声凄惶,长公主闻之亦忍不住跟着哭起来。

    见她哭了,景明也开始掩面抽泣。

    裴靖被这山风穿堂似的哭声吵得脑中发懵,她赶忙将长公主主仆推到车里坐下,关上车门,拉下帘子,或许不看不听便不会那么伤心了。

    穹隆之下,猩红惨白连成一片,严肃整齐,井然有序,被巍峨的高墙和重重宫门分隔内外,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听到皇城大门“吱呀”关闭的绵长声响,长公主哭得肝肠寸断,墨绿的远山细眉深敛着,眼睫盈盈垂泪,琉璃似的泪珠沿着柔粉细白的面颊不停地滑下来,扑簌簌落在团扇上,透过团扇的丝线纹理洇氲在衣裳表面,碧绿的缎子溅开血一般的斑点。

    景明用帕子捂着眼睛小声啜泣,不时抽噎着劝慰长公主几句。

    从上车开始,这对主仆的哭声便没有停过,哭得车外护嫁的将军都抑郁了,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裴靖也有些抑郁,想堵住耳朵,又觉得这样做不太礼貌,只好忍着,想开导长公主一番,又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都苍白。

    如今大局已定,长公主即便哭瞎了眼、哭哑了嗓子也无用,当务之急应是思考如何尽快在南戎站稳脚跟,大凉做不了靠山,长公主只能靠自己。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最快最稳的办法便是依附于上位者,长公主必须想办法获得呼衍安达的青睐与欢心,不求建功立业,但求自保无虞。

    裴靖这般想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开,看到半截突然目光一顿,对角落里的一句话感到诧异。

    她偷偷瞄了长公主一眼,心中泛起几分愧疚,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长公主,呼衍安达的情况有些复杂,臣现在说给你听。其年二十七岁,为元后所出,有王位优先继承权,纳二侧妃六侍妾,育三子一女,其中一子为右侧妃与亡夫所育,然视如己出……”

    呼衍安达帐子里的女人远不止这些,得宠的却没有几个,说他专情,他却一个接一个女人往床上带,说他滥情,他喜欢的类型却只有一种——泼辣爽快之人。

    裴靖一开口,长公主自然而然止住了哭泣,但听到最后又有些想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如何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变成这种人?”

    “最新得宠的侍妾苏舍尔便是这般性情,其人张扬跋扈快意恩仇,曾手刃一名对她言语冒犯的仆人,因此得了呼衍安达青眼,长公主可效仿之。”

    长公主闻言失色,“我、我不敢杀人!”

    裴靖一噎,“长公主只需模仿性情,其他的事自由臣来完成。”

    “一定要杀人吗?”景明绞着手帕,神色凝重,充满忧虑,“你回国后便只剩公主与婢子,万一人家报复公主可如何是好?”

    裴靖深吸一口气,“杀人非必需,臣只是举个例子。”

    她怕这二人于此处纠结个没完,赶紧换了个话题,“苏舍尔此人极为擅长撒娇献媚,承宠甚多,呼衍安达甚至带她随军南下,等到留柳关,长公主应当可以见到她。”

    这次的路线和二十年前送公主出嫁的路线完全相同,车队自大邺向北直入京内道,依次途径京兆府与雍邠同岐四州至留柳关,出关后继续往北直至王廷。

    呼衍安达在留柳关外相候,护送的大凉军队止步于此并原路返回,出嫁车队则与南戎军队一同班师。

    长公主这次并未追问,只是低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裴靖亦未多话,她也在心里盘算着。

    这趟任务给了半年的时间,看上去很多,实则很紧张,陪嫁车队人多、行李多,走得慢,照现在的速度算下去,单程至少要两个月。

    今天是四月初一,抵达王廷时将近六月中旬,返回大邺复命的期限是十月十日之前,骑马疾驰不休也得一个月,可供行动的时间只有六月中到九月初。

    她算来算去,复命期限最多只能再往后延两日。

    冬月七日大行皇帝启殡下葬,营里提前半个月选抬棺之人,万一她有伤在身,又不幸被选中,至时伤来不及养好,抬棺的时候让血滴在地上,那可是要命的大罪,她宁愿辛苦一些也不想给大行皇帝陪葬。

    正寻思着,裴靖忽然听到一阵哭声,抬眼一看,长公主额头抵在团扇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如何讨好呼衍安达还不够她思考的吗,竟还有时间哭?

    裴靖看着长公主,又看看拎着手帕揉眼角的景明,心底一阵无力,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对她来说大概会很难熬。

    入夜,车队驻扎,一行潦草吃过晚食。

    长公主约莫是累坏了,神态恹恹地倚在褥上,景明站在她身后给她卸着钗环和妆容。

    裴靖帮不上忙,在旁呆呆地看着,长公主怕她无聊,便让她随意走走,遂出门去找两位领兵的将军打探消息。

    此次执行护送任务的除北龙骁卫外,还有一队北玄武卫。

    裴靖看北玄武卫校尉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去年除夕夜送宁宴到酒楼赴宴的那位僮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名赵毅,乃宁振川副将之子,年纪二十出头,同宁宴十分亲近,没想到一年多不见便已在北玄武卫有了职位,还能负责如此重要的护送任务。

    赵毅见到裴靖亦惊喜不已,连说“怪不得”。

    原是宁宴有心提拔他,特地给他求来了这次护送任务,让他负责在关内接应外出任务的日躔卫,倘若全办妥了,他能凭这份功劳再升一级,至时跟去朔州带兵会更容易些。

    赵毅本不敢接,但宁宴说跟他对接的是熟人,办事靠谱,他无需筹划什么,只需听命照办即可。

    “原来主君说的是十一娘!”趁北龙骁卫将军不在,赵毅朝裴靖一叉手,“多谢十一娘提携,十一娘请放心,不会有任何人从在下口中得知十一娘的真实身份。”

    裴靖回谢,客套地寒暄着,“你们主君但凡有你一半沉稳可靠该多好,我们也能少担心一些。”

    “我们主君很沉稳、很可靠的!”赵毅倏地坐直身体,“上次是个意外,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主君,简直其心可诛!想我们主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礼贤下士,襟怀坦白,一向与人为善,光明磊落,但凡认识我们主君的哪个不喜欢他、不说他好,偏生某些个奸佞小人嫉妒我们主君……”

    看得出来,赵毅对宁宴的崇敬不止一星半点,已经到了罔顾事实、颠倒黑白的地步。

    裴靖不好意思打断赵毅漫无边际的吹嘘,毕竟别人夸宁宴的话她也爱听。

    不久之后,北龙骁卫的将军办完事回来了,滔滔不绝的赵校尉像是被攥住了脖子的鹅,瞬间收声,变得安静又内向。

    裴靖本以为这二人是同行,坐在一起多少会聊一些官场或军中的事,谁知对方一味闲话家常,正经事一概不提,想是顾忌她这个外人在场,不便言说。

    既然如此,再听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裴靖遂打算找个理由离开。

    正巧,景明四下张望着跑过来,看到她立刻松了口气,“公主还以为你走丢了。”

    裴靖忙起身同赵毅二人分别,随景明回去陪长公主。

    长公主没在帐子里躺着,而是抱膝坐在帐外的篝火旁。

    她换了一身月白色春装,脸上卸了妆,露出白皙清透的面容,脑后松松地梳着发髻,别着两支金簪,见裴靖回来,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欣喜,“小裴!”

    “长公主有何吩咐。”裴靖到她身边蹲下。

    “没有,我……”长公主笑着抿了下嘴,似有些羞赧,“我只是觉得有你在身边会比较安心。”

    裴靖轻声道,“抵达之前臣一直在。”

    长公主讶异地张了张口,“你送我至王廷便立刻返回大邺吗?”

    “不,臣还有事要办。”提及此处,裴靖犹豫再三,然仍未多说。